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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縊鬼殺人事件

通天殺局 by 霧滿攔江

2018-10-2 18:57

  【奇怪的訪客】
  我走進浴室,調好水溫,脫了衣服站在花灑之下,任由溫水劈頭蓋臉地澆下,腦子裏卻仍然想著蘇小河母親的情形。
  她因為蘇小河的魯莽而遭受到可怕的刑罰。懲罰她的,是兩名餓獸般恐怖的皮甲武士。可是這兩名武士是從什麽地方來的?他們會不會如我所判斷的那樣,是來自過去呢?
  如果報信人劉茲新能夠從未來帶回她的求救信息,那麽,刑罰者來自過去,應該是壹個平衡的對稱。
  這世界是平衡的。如果真的有人從過去來到現在,那麽,就必然會有人從未來返回,不這樣才怪了。
  不這樣的話,這個世界就會崩盤散架,散板完蛋。
  平衡平衡,萬事萬物只有平衡才能保持穩定。桌子不平衡就會倒,樓房不平衡就會坍塌,地球不平衡就不會在舊有的軌道上繞著太陽轉下去,說不定早像彗星壹樣滿太空亂竄了。而宇宙如果不平衡的話,就不會存在。如果有人從過去來到現在,那非得也要有人從未來返回,必然如此。
  但問題是,那兩個兇惡的皮甲武士,他們究竟來自哪個時代呢?
  我想我應該補補歷史課了,我只知道中國歷史上有個暴君秦始皇,只知道秦始皇的父親叫異人,母親是趙姬。所以我對艾米講了女學者趙紀返回過去,成為趙姬並生下秦始皇的故事。講的時候只是作為壹個故事,可現在我越來越堅信這壹點,說不定我的講述是真實的。誰知道呢?秦始皇固然是個暴君,但其雄才大略也是史上公認的。好端端的,別人都是正常的普通人,偏他打破了既有平衡,有了雄才大略,壹定是有什麽外部變量導入而引發的。
  正想著,浴室的門突然被人在外邊重力敲響,艾米惶急的聲音響了起來:“夏警官,夏警官,妳快點出來。”
  “我我我……我正在……”我慌了神,連浴液都失手掉在了地上,“我正在……”
  艾米的聲音更急切了:“夏警官,妳快點,外邊有人來了。”
  “有人來了?”我悻悻然,“有人來了也得……到底是什麽人啊?我剛才說要回自己家,妳非得……”
  艾米的聲音壓低了,好像是緊貼在浴室的門縫上:“我不知道,總之是壹個很可怕的人,我懷疑……”
  這時候我再也顧不上洗凈頭上的浴液了,急忙抓起壹條浴巾,往腰上壹裹,打開浴室的門,看到艾米吃驚後退的樣子,急忙問道:“他在哪裏?”
  艾米的模樣,像只受到驚嚇的小貓,用指尖指了指房門。
  哦,我明白了,來人還沒有進來,艾米從門鏡裏看到他就受到了驚嚇,所以立即不顧壹切地敲浴室的門。我赤腳走過去,在地面上留了壹行水跡,也不看門鏡,直接把門打開,然後我怔住了。
  難怪艾米害怕,門口站著的那個人,真的是好奇怪。那個人也不能說是可怕,只是臉上非常的骯臟,就好像是從塵土堆裏爬出來的,不,就好像是從最骯臟的垃圾堆裏剛剛鉆出來,門壹開,刺鼻的垃圾惡臭就直沖了進來。再看對方的尊容,就更是讓人上火,眉毛是灰色的,眼睛瞇著,鼻翼洞張,壹嘴鉛黃色的怪牙,手中還提著壹只同樣骯臟的編織袋。見到我之後這人點頭哈腰:“不好意思,啊,不好意思,家裏有沒有廢瓶子舊罐子,過期的雜誌舊報紙,都行。”
  “行妳個頭啊行!”我火冒三丈,“大半夜的妳不回家睡覺,敲別人家門收垃圾,妳有毛病啊妳!”
  砰的壹聲,我惱火地把門重重關上,轉身又往浴室走,走了幾步我突然停下來,急轉身,猛壹下打開房門。
  外邊那家夥果然沒有離開,而且正要舉手敲門,見房門又打開了,他急忙堆出滿臉的訕笑:“嘿嘿嘿,不好意思,其實我不是……怎麽說呢,我想打聽壹下,是不是有個叫夏大川的警官,夏警官住在這兒?”
  聽這人問出了我的名字,我的心壹下子懸了起來:“妳是誰?”
  那人仍然點頭哈腰:“我就壹個收破爛的,說名字妳也不知道,妳家裏有沒有過期的雜誌、廢舊的報紙……妳看我的腦子!”他照自己臉上重重地打了壹巴掌,訕笑道,“三句話不離本行,差點把正事給耽誤了。麻煩妳告訴我壹聲,夏大川夏警官,他到底在不在這裏?我有急事找他。”
  “到底什麽事?”我問道。
  “妳真的是夏警官?”他半信半疑地看著我。
  “誰告訴妳在這裏能找到我的?”我壹邊問,壹邊冷冷地拿眼睛瞥著他,心裏卻很奇怪。眼前這個怪男人,我好像在什麽地方見過,而且印象還很深刻,但為什麽就是想不起來了呢?
  “妳是夏警官就好。”那男人露出如釋重負的表情,“是蘇娟讓我來找妳的,她說在這裏能見到妳,還托我把這個東西帶給妳。”
  說著,那男人將編織袋放下,從裏邊取出來壹只鼓鼓囊囊的牛皮紙袋子,向我遞了過來。
  “蘇娟是誰?我不認識這個人。”我心生警覺,總覺得眼前這個男人似曾相識。我不肯馬上接過紙袋,想再問清楚些,“妳到底是誰?我在什麽地方見過妳嗎?”
  那男人明顯有些緊張,費力地咽了口唾沫,喃喃道:“我就是壹個送信的,好心好意的,幹嗎非要難為我?我把信帶給妳就行了。”說罷,他將紙袋放在地上,背起編織袋就走。
  我壹把抓住他的肩膀:“慢點老兄,妳還沒告訴我妳到底是誰……哎喲……”天殺的,圍在腰間的浴巾偏偏這個時候掉了下來,我再也顧不得跟他扯皮,急忙抓住浴巾,匆匆系好。
  就這麽壹耽擱,那家夥已經背起編織袋,嘴裏嘟囔著什麽,貓著腰急急地跑遠了,我急追了兩步,又把腳縮了回來。媽的,鞋也沒穿,只裹了條浴巾,頭上還滿是浴液泡沫,就這麽追出去……不妥當。
  悻悻地拿起地上的牛皮紙袋,我心裏的狐疑越發強烈:這個男人,我壹定見過他,壹定是的!
  可為什麽我就是想不起來呢?
  【才子佳人舊日夢】
  回到房間裏,我先把那只厚重的牛皮紙袋拿到鼻子前嗅了嗅,再伸手從裏邊掏出張紙片。這只牛皮紙袋裏,滿滿的全都是撕碎的紙片,那人到底是誰?他為什麽要送這麽壹堆碎片給我?還有他說的蘇娟,又是什麽人?
  突然之間,壹個念頭突兀地沖入大腦,我聽見自己尖叫壹聲,猛地將紙袋丟在沙發上,電光石火般地躥進浴室,顧不上沖洗頭上的泡沫,以最快的速度把衣服穿上,而後打開門,在艾米的目瞪口呆之下,疾追了出去。
  艾米的家外壹片寂靜,小花園裏的秋千靜靜地懸著,四周看不到壹個人影。我飛快地向前追趕著,壹直追到了臨街處的保安崗亭,沖到那年輕的保安面前,我大聲喝問道:“剛才有沒有個背著編織袋的男人出來?”
  保安猶豫了壹下,問我:“他是走路,還是開車?”
  “他有車?”我吃了壹驚。
  保安道:“剛才是有壹輛半截貨車出去,車上都是垃圾破爛,剛剛走。”
  我望著燈火明亮的暗夜長街,長長地嘆了壹口氣。看來,我判斷的沒錯,只不過多少有點不可思議。
  垂頭喪氣地返回來,艾米替我打開門,第壹句話就是:“那人到底是誰?怎麽我感覺自己好像見過他?”
  “好像見過就對了。”我說,“他就是劉茲新。”
  “劉茲新?”艾米皺眉。
  我說:“我們並沒有見過他,只是從蘇小河的日記中知道有這個人,所以當他來了之後,就產生了壹種極度熟悉的感覺。”
  “啊!”艾米尖叫起來,“真的有這麽壹個人?”
  “怎麽可能沒有?”我瞪了艾米壹眼,“這都怪我,我在警校時就訓練出了過目不忘的技能,所以開門時見到劉茲新,感覺熟悉,卻又想不起來在什麽地方見過,那時候我就應該反應過來,如果是我見過的人,就不應該是這種感覺。偏偏我當時……唉,這真是陰差陽錯。”
  艾米道:“他給妳送來的是什麽東西?”
  我說:“還不清楚,不過他提到的蘇娟,八成就是蘇小河的母親。蘇小河應該是跟母親姓。這壹次,她可能是委托了劉茲新,直接向我呼救了。”
  “那我們快點看看他送來的是什麽。”艾米單膝跪在沙發上,拿過牛皮紙袋,皺了壹下眉,“好重,這裏邊……”
  她伸手從裏邊掏出壹沓厚厚的碎紙片:“怎麽都給撕碎了?”
  我擡眼看了壹下,說:“這是警局的刑偵筆錄,按規定,結案的報告要存檔,記錄的草稿要粉碎,撕成這個樣子,這明顯是違反規定的。”
  艾米小心翼翼地看了我壹眼:“妳的意思是說,我不能看,對不對?”
  “我可沒那麽說,我的意思是說,這種工作要提高防範意識。”我欲蓋彌彰地說著,從艾米手中接過紙袋,看了看那撕碎的紙片,“咦,艾米,快看這上面有日期,是10年前的日期。”
  艾米鼓著嘴不高興,湊過來壹看,也驚叫道:“真的耶,10年前的案子,我敬愛的夏警官,這回妳沒理由對我保密了吧?”
  我顧不上跟她鬥嘴,急忙又從紙袋中抽出幾張,想拼湊出壹張完整的全頁,看看到底是哪樁案子。可是那些紙片撕得太細碎,連抽出來幾張,非但沒有拼出壹張全頁,反而弄得眼前壹片淩亂。正在氣惱,就聽艾米在壹旁道:“了不起的夏警官,心浮氣躁是做不了精細工作的,妳還是坐在沙發上先看這張,讓我幫妳拼吧。”
  我壹扭頭,才發現她居然已經拼湊全了壹頁,急忙走到沙發前。坐下來仔細看看,頓時倒吸了壹口冷氣。
  天!天!天哪!因為過度的震驚,我壹屁股跌坐在地上,只覺得腦子裏壹片空白,耳際巨響轟鳴。
  好半晌,我才從震駭中蘇醒過來,但身體仍然僵硬麻痹,再看看艾米連續拼湊出來的幾張頁面,我絕望地閉上了眼睛。不,不要這樣殘忍,這些卷宗壹定是假的,不應該是真的!
  如果這些刑偵筆錄是真的,那麽,這個世界壹定是假的。
  艾米的手輕靈地活動著,又拼出幾張完整的頁面,擺放在我的面前,讓我逃無可逃、避無可避,不得不面對這樁已經沈寂10年之久,被譽為警界標範傳奇的舊案:縊鬼殺人事件!
  這樁案子,源自歷史上的壹個真實事件,而且許多歷史名人都與這樁神秘案子扯上了不明不白的關系。據說在唐朝年間,有個大財主,人稱杜員外,家大業大,財大氣粗。杜員外膝下沒有兒子,只有壹個女兒,居於深閨之中,每天郁悒寂寞。於是杜小姐央求父親替她修壹座高高的繡樓,讓她能夠居於樓上,看到遠處的風景。杜員外向來對女兒百依百順,就答應了。
  此後,杜小姐每天就帶著個小丫環,搬壹張竹椅,拿著團扇,坐在繡樓裏眺望遠處的行人。忽然有壹天,杜小姐看到遠處的驛路上有名男子,穿壹襲長衫,頭戴文士巾,好像是生病了,在路上走著走著,突然就跌倒了。當時,杜小姐很緊張地掩住口,瞪大了眼睛看那人,等著他爬起來,可是那個人好像是死掉了壹樣,趴在路上壹動不動。
  杜小姐越看越擔心,擔心那名讀書士子是因病倒在路上,無人照料,到了晚上被狼吃掉,或是活活凍死,又或是被強盜取了性命。她急忙吩咐小丫環,找幾個家丁出去看看那人,看他是不是還有救。
  她站在繡樓上看得清楚,小丫環帶幾名家丁匆匆出了府門,向驛路上倒臥的男子走去。不長時間,就見家丁們擡著那書生回來了。杜小姐緊張地站了起來,知道那書生可能還有救。
  少頃,小丫環匆匆跑來,告訴杜小姐說:“小姐,妳好有眼力哦,那個書生是天下知名的大才子,叫劉禹錫。他赴京趕考,因為盤纏用盡,餓昏在路邊了,幸虧小姐救了他的命。剛才讓家丁給他灌下幾口米湯,他已經醒過來了。”
  劉禹錫?聽到這個名字,杜小姐那柔軟的心上仿佛有壹片溫柔的花瓣落下,感受到壹絲甜蜜的惆悵。
  【春華舊夢】
  書生劉禹錫從此就留在杜府養病。小丫環知道杜小姐的心思,每天都上樓報說劉禹錫的情況,杜小姐知道這書生的身體正在慢慢調養過來。忽然有壹天,小丫環滿臉神秘地上樓,從袖子裏取出壹紙香箋,對小姐說:“小姐,那個姓劉的書生寫了首詩放在桌子上,讓我偷偷拿出來了,給小姐妳看看。”
  杜小姐嚇了壹跳,說:“妳膽子好大,怎麽可以偷人家寫的詩呢,讓我看看,妳快點再給人家送回去。”
  打開那紙香箋,就見上面寫著:煬帝行宮汴水濱,數株殘柳不勝春。晚來風起花如雪,飛入宮墻不見人。
  看了這首詩,杜小姐心裏咯噔壹下,罵小丫環道:“糟糕,妳跟人家劉禹錫說什麽了?為什麽他這首詩這樣古怪?”
  小丫環撅嘴說:“人家也沒有說什麽,就是告訴他說,他之所以沒有餓死在路邊,是我家小姐好心救了他的命,這又有什麽不對!”
  “妳個該死的,妳怎麽跟人家說這些?妳不知道他是個讀書人嗎?讀書人應該……嗯,事業為重,千萬不要因為小兒女的私情,耽誤了人生事業啊。妳說對不對?”
  小丫環不高興地說:“小姐說什麽我都聽不懂,又哪裏知道對不對的啦。”
  杜小姐站起來,先小心翼翼地向門外看了看,然後扭著小丫環的耳朵到了臥室,把門關好,低聲吩咐道:“聽好了,我要妳過去找那個書生劉禹錫,讓他晚上把房門虛掩上,到時候妳帶著我……”
  入夜,小丫環帶著杜小姐,兩人緊貼著墻根,躲避著月亮的冷光,悄無聲息地摸到劉禹錫的房門前,先由小丫環在房門上輕叩了兩下,房門無聲地開了,小丫環急忙把杜小姐推了進去,自己則躲藏在門外的黑暗處,替小姐把風。
  月亮躲進了雲層之中,不知不覺地又鉆了出來,不知什麽時候又躲進了雲層之中,小丫環正等得急躁,房門終於嘩啦壹聲開了,杜小姐倒退著走出來,那書生劉禹錫卻緊緊地拉著她的手。小丫環看得目瞪口呆,只見小姐把手從書生手中掙脫出來,低語了壹句:“記住,劉禹錫,妳是個有事業的男子,千萬不要耽迷情欲,誤了自己的前程。”
  說完,杜小姐以手掩面,轉身疾走,正迎上小丫環狐疑的神情:“小姐,妳的妝全都亂了耶,那姓劉的書生對妳幹什麽了?”
  “別多嘴!”杜小姐輕叱了壹聲,腳步明顯有些不穩,急匆匆地回返自己的繡樓。走出很遠,小丫環回頭張望,見書生劉禹錫兀自站在門前,不舍得進去。
  次日,書生劉禹錫離開了杜員外的府上,從此杜府就徹底沒有了他的消息。再過不久,附近的官宦子弟紛紛托了媒人登門,向杜小姐求婚。杜員外心疼掌上明珠,就來征詢杜小姐的意見。可是杜小姐紅著臉,好半晌不說話,最後才回答了壹句:“我不要嫁人,不要。”
  “胡說!”杜員外瞪起眼睛,“女孩子家長大了,都要嫁人的,不嫁人怎麽成?這樣好了,妳人在深閨,哪裏知道求婚的人是好是賴,還不如讓父親替妳仔細挑選壹個,肯定不會讓我的女兒嫁過去受苦就是了。”
  不顧女兒反對,杜員外回到前院,與家人商量替女兒挑選女婿的事,正說得高興之際,門外突然有兩匹駿馬飛馳而至,馬背上跳下來兩個黑衣人:“這裏是不是杜員外的府上?”
  杜員外急忙迎出來:“是啊,妳們是誰?”
  黑衣人冷冰冰道:“我們是宰相大人李逢吉派來的婚使。宰相大人聞說妳家女兒秀外慧中,美艷絕倫,又知書達理,能詩能文,宰相大人心甚喜之。特命我們二人送來黃金百兩,俟三日後,儀仗來到,奉迎小姐與宰相大人成親。”
  “會有這種事?”杜員外驚得目瞪口呆,“那宰相李逢吉,年紀只怕好老好老了吧?”
  黑衣人笑道:“若得極品富貴,老邁又有何妨。快點替妳家小姐準備嫁妝吧,我等回去復命。”
  “等等,妳等等。”杜員外急追幾步,可是黑衣人根本不予理睬,上馬飛馳而去。這態度很明確,就是宰相李逢吉相中了杜小姐,她嫁也得嫁,不嫁也得嫁。以杜員外的勢力,根本無法跟權勢熏天的宰相抗衡。
  這情景都被小丫環看在眼裏,她立即飛奔上樓,告訴了杜小姐。聽了這個消息,杜小姐嚇呆了:“不,我不要嫁李逢吉,死也不會嫁給他,我只要嫁劉禹錫,妳知道的。”
  “那小姐妳還等什麽?”小丫環急道,“馬上換壹套男人的衣服,裝扮成男子,我們逃走,去找那個劉禹錫。”
  “逃走?”杜小姐被這個主意嚇壞了,“如果我逃了,我父母怎麽辦?”
  小丫環急道:“小姐呀,妳這可真是關心則亂,妳不逃走,又不肯嫁給李逢吉,那才是真的危險。可如果妳逃走了,李逢吉的目標是妳,沒理由殺老爺夫人的,妳想我說的對不對?”
  “對對,太對了!”杜小姐冷靜下來,立即明白過來小丫環是對的。她讓小丫環替她換上壹套男裝,小丫環也裝扮成書童模樣,趁前面壹片混亂之際,從後花園的角門逃走了。
  逃離家門之後,杜小姐與小丫環風餐露宿,逢人就打聽劉禹錫的下落。這時候的劉禹錫已經鼎鼎大名,她很快就打聽到,劉禹錫因為耿正忠直,遭到了官場的排擠,被罷了官。而他的朋友,壹個叫李紳的人,正在準備壹場盛大的宴會,要請劉禹錫赴宴,鼓勵他不要輕言放棄。
  這個李紳,也是大唐時代有名的詩人,他有壹首《憫農》:鋤禾日當午,汗滴禾下土,誰知盤中餐,粒粒皆辛苦。這首詩堪稱家喻戶曉,無人不知。可知他對劉禹錫的支持是相當給力的了。
  聽了這個消息,杜小姐堅定地說:“我要去赴李紳的宴會,只有在那裏,才能夠再見到劉禹錫。”
  “可是李紳的官好大哦。”小丫環說,“他是大司空,要請的人都是達官貴人,防衛壹定是很森嚴的,只怕我們進不去。”
  “不!”杜小姐說,“我們能進去,只不過,我們需要改變壹下身份。”
  【司空見慣的故事】
  到了李紳宴請劉禹錫的那天,果然是賓客雲集,絡繹不絕的車輛聚集到了大司空的門前。但是很奇怪,從車裏出來的貴客壹個比壹個瘦,居然沒有壹個胖子。這又是什麽原因呢?
  原來,李紳這次宴會,請的都是自己的朋友,都是秉性剛直的讀書人,這些書生們因為有知識、有思想而做了官,但卻都無法適應官場上的規則,更不懂得怎麽撈錢,所以才壹個個瘦得皮包骨的模樣。而那些懂得如何撈錢的肥胖官,此時都聚集在最有權勢的宰相李逢吉門下,李紳不會請他們,請了他們也不會來。
  所以這是壹次瘦子大集會。當大詩人劉禹錫出場的時候,現場壹片歡呼之聲,因為他比任何人都要瘦,幾乎是天底下最瘦的人。
  大司空李紳先發表講話,他說:“朋友們好,很欣慰地看到詩人劉禹錫在做了江南刺史之後,非但沒有胖起來,反而更瘦了。這說明什麽呢?說明劉禹錫沒有貪贓枉法,沒有貪汙受賄。說老實話,我寧肯看到壹個瘦成皮包骨且被罷官的詩人,也不願意看到壹個官運亨通、肥肥胖胖,可他治下的百姓卻輾轉號哭的大貪官。諸位,吾貌雖瘦,以肥天下,讓我們為大詩人劉禹錫先幹壹杯。”
  眾賓客們齊聲響應,飲盡杯中酒,然後隨意地聊起閑天來。過不多久,就聽李紳拍了兩下巴掌,等大家都停下來之後,他笑道:“諸位,我們都是窮詩人、窮書生,欣賞不起娛樂歌舞的。不過趕巧了,幾天前有個美貌的歌伎,餓昏在我府門口,我救醒她之後,她懇求留在我府中,今天我們就讓她出來給大家歌舞壹曲,以助酒興,如何?”
  眾賓客聽了,頓時紛紛叫好,劉禹錫也非常高興,他本是個極喜歡歌舞的人,不然也不會有驚羨天下的才情。
  後面絲竹之聲奏響,就見壹名容貌絕美的少女如彩蝶般翩飛而出。眾人看得目不暇接,驚呼不斷,都在說:“想不到今日竟然看到如此驚世之舞,大司空的門下,果然是不凡啊。”只有劉禹錫騰地壹下站了起來,他滿臉驚訝之色,望著那翩舞如飛的歌伎,好像是有樁什麽事情,讓他壹時之間回想不起來壹般。
  那歌伎漸舞縈回,繞著劉禹錫翩飛不定,伴隨著悠揚的樂曲,只聽她以美妙的歌喉輕聲唱道:“春風壹曲杜韋娘,驛道梅花寄紅妝。歌舞歡盡人未歸,徒留孤月照寒窗。”聽了這首歌,劉禹錫身體猛然壹震:“杜小姐,真的是妳?”
  大司空李紳看出來點端倪:“劉禹錫,妳們在說什麽啊?”
  “沒……沒什麽。”劉禹錫失魂落魄地坐下。在大司空的宴中,居然見到了他夢寐以求的杜小姐,這件事情給他的沖擊太過強烈,滿腹的疑問浮上心頭:杜小姐怎麽成了歌伎?可是她的家遭受了什麽可怕的災禍?在這裏遇到她,是偶然的,還是冥冥中命運的安排?
  李紳又叫了他幾句,因為心亂如麻,他也沒有聽到,直到眾人喧鬧起來:“劉禹錫,大詩人,怎麽啞巴了?大司空讓我們欣賞到如此美妙的歌舞,妳不準備寫首詩慶賀壹下嗎?”
  “啊,啊,”劉禹錫急忙站起來,“諸位,剛才我突然想起來了……嗯,壹樁舊事。沒錯,是壹樁舊事,失禮了,大人莫要介懷。今日我劉禹錫何其幸也,能夠聆聽如此天樂,欣賞到天界仙子般的歌舞,容我獻拙,即席賦詩,大家且莫見笑。”
  於是,劉禹錫長身而起,吟誦道:“高髻雲鬢新樣妝,春風壹曲杜韋娘。司空見慣渾閑事,斷盡蘇州刺史腸。”
  詩成,眾人鴉雀無聲,目瞪口呆,因為這首詩的意思很明白,劉禹錫希望李紳能夠割愛,把這個美貌歌伎送給他。眾目睽睽之下,劉禹錫徑自離席,向司空李紳長揖拜倒。
  李紳也呆住了:“劉禹錫,妳好狠啊,賦詩壹首,就想奪我府中最鐘愛的歌伎,這可不行,我可舍不得把她給妳。”
  劉禹錫再次長長壹揖:“伏望司空大人成全。”
  李紳的表情好不痛苦:“要不要這樣不講道理啊,要不要呀?對了劉禹錫,妳這樣做,有沒有理由啊?”
  劉禹錫笑道:“司空大人成人之美,就是再好不過的理由了。”
  “切!”李紳的鼻子都要氣歪了,“劉禹錫,妳真是個壞家夥,明明知道如果我拒絕妳的話,大家就會罵我不解風情,不成人之美,不禮賢下士,不……總而言之,都怪我自己沒事找事,好端端的大家壹塊兒喝酒多好,幹嗎非要讓杜韋娘出來給大家跳舞呢,唉!”
  見李紳答應了,劉禹錫驚喜交加:“謝過司空大人。”在場的賓客們,也壹起狂呼怪叫起來,為這樁士林的美事而頻頻舉杯。
  當天,李紳就將杜小姐給劉禹錫送了過來。而這樁士林美談也從此載入史冊。
  但是事情還沒完。
  詩人劉禹錫與他心愛的杜小姐重逢,兩人喜極而泣,沈浸在戀人重逢的喜悅之中,卻不知道有壹只可怕的黑手,正悄無聲息地向這對神仙眷侶伸了過來。
  這壹天,杜小姐正替劉禹錫研墨賦詩,門外突然有人敲門。小丫環跑過去,打開門,就見門外站著兩個黃衣信使,遞過來壹紙詔書,說道:“禦任江南刺史劉禹錫,傳宮城禁令,皇後並禁城公主,於兩日後在皇城正殿舉辦盛大宴會,所有在職並禦任官員內眷,務須到會。”
  小丫環飛跑回來,把消息告訴杜小姐和劉禹錫。劉禹錫聽了極是開心,說:“哇,皇城正殿舉行宴會,所有官眷都要到場,妳去後壹定會很開心。”
  可是杜小姐卻有點不情願:“怎麽皇城突然要舉行這種宴會呢?以前可沒聽說過這種事,我不要去,心裏總感覺到什麽地方不對勁兒。”
  劉禹錫勸道:“妳是不是有點太多疑了?皇城正殿舉行宴會,這是多麽大的事情?這種事假不了的,誰有膽子在這種事情上做假?除非他不想活了。”
  “說的也是,可我心裏還是……”杜小姐猶疑不定,“要不妳替我去皇宮請個假,就說我病了,不能出席。”
  劉禹錫失笑起來:“皇宮那種地方,豈是我說去就能去,妳說不去就不去的?哈哈哈,不要胡思亂想了,快點梳妝打扮壹下吧。等回來後,告訴我皇後長什麽模樣,說老實話,我還真有點好奇。”
  【史上最大騙局】
  到了日子,杜小姐沒有化濃妝,也沒有穿華麗的衣衫,只是壹襲白衣,站在那些花枝招展的官家貴眷之中,卻出人意料地突顯出她那天然的氣韻,讓那些珠光寶氣、環佩叮咚頓失神采。
  正像劉禹錫說的那樣,皇城正殿之宴,不會有假,達官貴眷全都來了,都想瞧瞧深居宮中的皇後公主長的是什麽模樣。浩浩蕩蕩的隊伍排出幾裏開外,把守禁宮的衛士仔細地檢查過每個客人的皇詔,只允許內眷進入,男子壹律阻於門外。
  劉禹錫壹直把杜小姐送到宮門,看著她壹步壹回頭,他那瘦弱的身影湮沒於黑壓壓的人群之中。
  進了禁宮之後,杜小姐才發現裏邊還有第二道門,十幾個黃衣人把守在門口,手持壹份長長的名單,挨個叫著客人的名字,被叫到的客人就排隊入內,外邊的人繼續耐心地等待著。等了多半天,所有的女客都已經進去了,外邊只剩下杜小姐壹個人,才聽到黃門官那懶洋洋的聲音:“杜韋娘入內。”
  杜韋娘納悶地走進去,進去後再度大吃壹驚。
  裏邊是壹個偌大的宮殿,壹個華袍肥胖男子,40多歲的年紀,正笑瞇瞇地坐在椅子上:“妳就是杜員外的女兒杜韋娘吧?哈哈哈,妳可讓我找得好苦,想不到妳這麽國色天香的女子,竟然被劉禹錫誘拐走了,唉,這可真是暴殄天物啊,暴殄天物!”
  當時杜小姐已經吃驚到了極點:“妳是哪個?其余的客人都哪裏去了?”
  “我還能是誰呀?”那男子嘆息道,“我就是當朝宰相,李逢吉是也。妳問其他的女客啊,妳看清楚了啊,後面還有壹扇門,門外就是馬車,客人們從前門進來,再從後面那扇門出去,早就全部回家了。”
  “回家了?”杜小姐吃驚得已經不知道說什麽好了,“那……不是說皇後要在皇宮正殿設宴嗎?客人們怎麽可以回家呢?”
  宰相李逢吉哈哈大笑起來:“別傻了,哪裏有什麽皇宮之宴。是妳太美貌了,讓我忘情不下,所以想出這麽個辦法來,只是為了得到妳而已,哈哈哈,擁美在懷,我李逢吉得其所願矣。”
  杜小姐萬難置信:“妳妳妳……妳竟然敢用皇宮設局欺騙,就不怕被人發現,掉腦袋嗎?”
  “開什麽玩笑?”李逢吉不高興道,“有沒有搞錯?我可是宰相耶。沒有我的許可,誰敢透露壹點風聲給皇帝?除非他嫌命長了。”
  這時候杜小姐突然扭身,疾速地向著後門沖了出去,想逃出這可怕的皇宮。可是門口立即跳出幾名黃衣人,像捉小雞壹樣,輕松地扭住了她。李逢吉站起來,走到她面前,捏了捏她的臉蛋,怪聲怪氣道:“丫頭,咱們能不能別這麽缺心眼兒?妳跟著劉禹錫那種窮酸書生有什麽好?跟我回府吧,最華麗的衣衫,最美味的玉食,讓妳壹生也受用不盡,哈哈哈。”怪笑聲中,拼命掙紮的杜小姐被強行扭到了車上,擄回了宰相府中。
  宰相李逢吉竟然在皇宮中布設騙局,假稱宮中設宴,將朝中官眷全部騙入宮中,然後又從後門送走,卻單單扣留了劉禹錫最心愛的女人,這是晚唐年間的壹件大事。但由於事情太過於詭譎,說出來讓人難以置信,事後竟然無人追究。
  只有劉禹錫,他壹連三次去宰相府,想找回心愛的杜小姐,可是宰相府人已被下令封口,誰也不提此事。宰相李逢吉更是對此避而不談,讓劉禹錫無計可施,垂淚而歸。
  從此,大詩人劉禹錫終日以淚洗面,寫下名篇以懷念他那失去的愛人。
  玉釵重合兩無緣,魚在深潭鶴在天。得意紫鸞休舞鏡,能言青鳥罷銜箋。金盆已覆難收水,玉軫長拋不續弦。若向靡蕪山下過,遙將紅淚灑窮泉。
  而杜小姐自打被擄入宰相府後,誓死不從,想盡了辦法要逃出來。可是那宰相府壁壘森嚴,路徑迷宮似的百轉千回,她壹個弱女子,根本逃無可逃。接連兩次她剛剛逃到內府的門前就被抓了回去,被吊在屋梁上打了個半死。而後她知道,李逢吉不會再給她機會了,這個邪惡的家夥,耐性耗盡了,無論杜小姐是否答應,那天夜晚,他壹定要占有她。
  當天晚上,李逢吉喝得爛醉,壹腳踢開了杜小姐的房門,迎面就被那具懸垂於屋梁上的屍體嚇壞了。
  杜小姐知道在劫難逃,為了避免橫遭羞辱,她選擇了以死明誌,投繯自盡了。臨死之前她下了狠毒的怨咒,要生生世世化為厲鬼,報復那些拆散她和戀人的強梁。哪怕過了千百萬年,也消不得她心的怨戾。
  這樣壹個故事,聽起來非常悲慘,又由於事件中涉及歷史名人劉禹錫,就更是易於引發公眾的同情。從理論上來說,這樣壹個故事是不可能寫入警方的刑偵卷宗的,它最合適的地方,是拿在心思靈秀的女孩子手中,臨睡前讀上幾頁,為世間那苦命而悲情的鴛鴦情侶掬壹捧清澈的淚水,而後更加珍惜身邊的摯愛。
  但千真萬確的,這個故事真的寫入了警方的刑案之中。早在我入職為警的第壹天,就被帶到了檔案室,懷著幾乎是神聖的心情,打開了編號為KL6787456的卷宗,聽老警員為我們講述這樁近乎傳說的詭案:杜韋娘殺人事件!
  此案是如此詭異,從理論上來說,根本不存在破解的可能。身世悲慘的杜韋娘,因為宰相的強橫勢力,被迫與愛人劉禹錫分離,情天恨海,含恨投繯。而後她的怨靈穿越了近2000年的時空阻隔,公然殺人於現代都市之中,這案子妳又如何破解?
  事實上,此案確實已成懸疑,不復存在被偵破的可能。但由於被殺者越來越多,已經引發了大面積的社會性恐慌。如果不能偵破,不排除整體性社會崩潰的可能。所以警方萬般無奈,不得不請已經退休10年的傳奇神探威伯出手,破獲了這起詭異怪案,並為警方再鑄新的標範。
  但是,我現在恐懼的是,我曾在警局檔案室中見到過此案的結案報告,並從此對威伯欽佩得無以復加。然而現在,神秘的信使劉茲新為我送來了壹份新的案卷。這份被撕碎、被揉爛的案卷,與我在警局檔案室所見的那份有著明顯的區別。
  這就是說,警局那份結案報告是假的!
  【懸浮殺人技法】
  劉禹錫的女友杜韋娘,被宰相李逢吉設局騙奪,此事載入唐史,隨即被世人徹底遺忘。事實上,此事相隔近2000年,人們最多知道劉禹錫是晚唐詩人,而他與杜韋娘的恨海情天,縱然是專業人士,也懵懂三分,所知不多。
  但事情過去近2000年後,就在這座城市裏,突然無憑無據地流傳起壹個可怕的傳說。說是好多年以前,有個女子與戀人真情相愛,發誓廝守終生,卻被強梁所奪,女子含恨投繯。但她的怨靈始終未散,仍然在這塵世間,宣泄她那積淤過久的怨戾。
  有出租車司機聲稱,他們在夜晚行車的時候,親眼看到了前方有壹個白衣女子,足不點地地飄然而行。還有人在自己家裏打電話報警,說是看到樓下的路燈燈柱上,懸吊著壹名白衣女子的屍體。另有很多人聲稱,他們在夜晚的時候,聽到門外有極為悲痛的哭泣聲,趴在門鏡上向外看,能夠看到壹個白衣女子,背對著門,長長的黑發烏可鑒人,肩膀不停地抽搐,顯然是在哭泣中。這時候如果妳把門打開,白衣女子轉過身來,妳會看到長發之下,是壹張沒有眼睛鼻子,也沒有嘴巴的慘白怪臉。
  還有人在電梯裏總是看到壹個白衣女子背對著電梯門,壹聲不響地站在那裏,渾身上下流露出壹種陰森的恐怖氣息。遇到白衣女子的人,誰也不敢多說話,心慌手忙地按下鍵鈕,想快壹點逃出電梯。可當電梯門打開的時候,妳會發現白衣女子正站在電梯門外,仍然以背部對著電梯門,擋住妳的去路。在這種情況下,妳壹定要說:“拜托,請讓壹讓,讓我出去殺了那個讓我和我的情人分開的渾蛋!我壹定要殺了他!”
  妳必須這樣說,否則她是不會讓路的。因為她最憎恨讓情人分開的男人,聽到妳也憎恨這樣的人,就會引妳為同類,放妳過去。否則,她就會死死地纏上妳,不管妳走到哪裏,只要打開門,就會看到她背對著妳,堵在門口。
  還有更多離奇的說法,壹個比壹個恐怖,壹個比壹個嚇人。所有人提到白衣女子的傳說,都說她是好多年以前被迫與戀人分手的怨靈。至於她到底是誰,傳說者並不清楚。
  這樣的故事不只是在本城流傳,在許多城市也都有,甚至許多城市還有著怨靈集中之地,又或是鬼樓之說。相比於這些,白衣女子的傳說算是輕量級的了,壹般來說,這樣無憑無據的事情,傳說壹段時間之後,就會漸消漸沈,為新的怪異故事所取代。
  但是,10年前的那起傳說卻明顯不同。因為真的有比傳說更詭異的案子發生了。
  從時間順序上來說,最早的壹起事件,是路邊突然出現了壹具無名男屍。死者身穿骯臟破爛的衣服,全身都積滿了厚厚的泥垢,被人發現的時候,這具屍體就在人來人往的馬路邊上。奇怪的是,路上行人如流,居然沒有壹個人報案,直到壹名清潔工清掃地面,掃到了屍體近旁,發現大群的蒼蠅從死者身上飛開,才意識到這是壹具屍體,就立即報了警。
  死者是壹名30多歲的男子,沒有找到任何身份證明,看起來像是壹個無業的流浪漢,因為突發急病,沒有得到及時搶救,就這樣死在了路邊。警方無法找到死者的家人,只能以無名屍體的名目發布通告,征求有關死者身份的信息。
  但這具無名屍體很快就被淡忘了。真正詭奇的案子終於登場了。
  第壹起案子,發生在電影院裏,案發那天正是周末,電影院裏的情侶極多,上映的則是壹部美國片:《回到未來》。情侶們選擇這部片子,並不是他們對穿越時空感興趣,也不是來探究時空所無法阻隔的人性,他們只是需要壹個地方,能夠緊密地挨坐在壹起,吃著爆米花,相互擁吻而不被別人打擾。
  也就是說,當電影上映的時候,壹半的觀眾正在接吻,另壹半的觀眾正在準備接吻。真正把註意力放在影片內容上的人,在這個場合顯得格格不入。
  正當觀眾們陷入了激情中時,電影院裏響起了壹聲淒厲悠長的慘叫。說到慘叫,在什麽時候叫,也不要選擇在電影放映的時候,因為妳無論怎麽叫,都不可能壓過電影院的音響效果。所以那壹聲慘叫,只有很少人註意到。但是緊接著,所有的觀眾都愕然地扭過頭,目瞪口呆地看著前面。
  前排有名觀眾,是女性,長長的頭發和凹凸有致的身材都說明了這壹點。觀眾們能夠看清楚她的身材,是因為她的身體懸了起來,慢慢地懸到了空中。在這過程中她壹動不動,只是頭部很奇怪地倒垂下來,事後驗屍結果表明,她在懸到空中之前,脖子就已經被絞斷了。
  女性觀眾的身體浮於半空,坐在壹邊的是她的男友,也正是那聲淒慘尖叫的發出者,他正在拼命地揪扯她,想把自己的女友再拉回到地面。而觀眾則像是中了魔壹般,大張著嘴巴,圓瞪著眼睛,目光機械地隨著女人身體往上升,突然之間所有人齊齊地發出壹聲怪叫,女人從半空中跌落了下來,重重地摔在觀眾席上。
  之後,女觀眾們都聲嘶力竭地尖叫著,男人則是站起來又坐下,坐下又站起來,完全不知道怎麽辦才好。後排的觀眾有人在尖叫,也有人氣憤地吼叫:“別叫了,要叫回家去叫,電影都看不成了!”這麽喊叫的人,還沒有意識到所發生的事情,仍然固執地想要繼續看電影。
  又過了幾分鐘,才有幾名男觀眾出去,叫放映員停止放映,打開燈。
  事後警方驗屍結果表明,這名死者是被兇手以繩索勒住脖子用力絞死的。死者才22歲,是壹家小公司的前臺文員,她遇害的時候,男朋友就坐在她身邊,此外,還有電影院中近百名觀眾,所有人目睹了她被殺的情形,但卻沒人看到兇手。
  【女玩家花豬之死】
  第壹起案子是電影院公眾目睹兇殺案,警方為之錯愕。刑偵部尚未設立,第二起案子就已經發生了。
  第二起兇殺案,發生在壹家網吧裏。網吧的名字叫魔獸時空,聽名字就知道這裏聚集了魔獸世界的發燒友,網友們經常徹夜不眠,結成團隊,分配角色,沈溺於遊戲之中,如醉如癡。
  與人們想象的不壹樣,喜歡打電玩的,並非都是少年人,許多事業有成的中年人也樂在其中。但這些中年人不可能出現在網吧這種地方,說到底,這裏仍然是少年及無業人士聚集的場所。不過讓人驚訝的是,最先目睹兇案發生的,並非是玩家,而是壹個叫小滿的網管。
  小滿其實並不喜歡玩遊戲,他是壹名行將畢業的大學生,畢業論文就是以玩家為目標,探析電玩市場的未來規範。要寫這篇論文,就必須與玩家深入接觸,所以他幹脆來網吧應聘了網管,工資多少並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可以坐在壹邊,以冷靜的目光剖析這些玩家的心理需求。
  那天他在網吧裏忙了壹天,到吃晚飯的時候,網吧裏玩家漸少,小滿也趁這個機會跑出去,在網吧附近買了盒飯,打包回來。壹進門他就呆住了,脫口喊了壹聲:“花豬,妳爬那麽高幹什麽?”
  花豬是壹名女玩家的網名。她實際年齡還不到20歲,真實姓名叫什麽,很少有人知道,但提到花豬的名字,都知道她是名資深的女玩家。小滿做網管的時間不長,但印象最深的就是這個花豬,她好像就生活在網吧裏,不是這家網吧,就是另壹家網吧,就連吃飯睡覺也不肯離開。
  花豬所結交的朋友,也都是網友,形形色色,什麽人都有。沒人知道那些網友的真實姓名,連網名他們都換來換去,有時候他們還會交換名字,甚至許多人共用壹個網名。網絡賦予了他們全新的生活方式,他們樂在其中,這也是小滿所無法理解的。
  小滿已經觀察花豬很長壹段時間了,對花豬的觀察記錄將構成他畢業論文的主要部分。他感覺,只要再有壹兩個星期,差不多就可以有個結論出來了。
  總之,小滿對花豬觀察已久,已經習慣了花豬的生活方式,任何怪事發生在她身上,都不會讓小滿吃驚。話雖這樣說,但當花豬呈現懸浮狀態之時,小滿還是不可避免地驚叫了起來。
  當小滿從門外走進來的時候,壹眼就看到花豬正懸於半空中,雙臂和兩手低垂著,塗了黑色指甲油的雙腳呈芭蕾舞的優美姿勢,足趾向下。還有就是她的腦袋,很古怪地堆在胸前,這導致她的肩部比頭部更高,幾乎要碰到了天花板上。
  花豬死了。這是小滿當時的第壹個想法,第二個想法卻有點離譜,居然是:花豬死了,我的畢業論文不好寫了。然後他的目光轉向網吧的機器,看到所有的玩家正專註地在鍵盤上重力敲擊,那劈裏啪啦的聲音又帶給他壹種神經錯亂的印象:我看到的,不會是真的吧?如果花豬被吊死了,這裏的人怎麽會表現得如此淡定?
  然後花豬的屍體就砰的壹聲跌了下來,砸在壹個玩家的身上,那玩家氣惱地吼了壹聲:“搞什麽搞?這是……啊!”玩家驚叫起來,大聲喊叫,“網管,網管快來啊,這裏有……快來看看這是怎麽回事?”
  小滿想走過去,可是,他的雙腿卻陷入了僵直麻痹的狀態。他的腦子裏,只有壹個想法來來回回地翻覆:“花豬死了,可是我看不到殺死她的人。”
  她到底是怎麽把自己搞死的呢?
  小滿的腦子陷入了混亂之中。
  此後,這家網吧就仿佛成了壹家瘋人院,擠滿了神情激動、探頭探腦的閑人。只有警員遲遲不至,足足過了20多分鐘,才見有5名警員滿臉羞惱地趕到。
  到場的警力不足,警方的態度也成問題,這些都成為日後警方遭受責難的因由。但只有警方知道,他們有苦難言,就在接到報警電話趕往網吧的路上,與這家網吧只隔了壹條街道的地方,有家商務賓館,那裏也發生了壹起同樣離奇的命案。
  連續的命案讓警方措手不及、手忙腳亂,警力的配置必然會出現問題,所以才會授人以柄。
  而附近那家商務賓館,原本是壹幢爛尾樓。地產開發商原是做服裝生意的小老板,眼見得地產熱越來越火,就托了關系從銀行拿到貸款,斥巨資買下了這塊地皮,準備狠狠地在樓市上撈壹票。
  卻不想初次試水,服裝商不懂得地產業的規矩,他買的地皮原本價格就高,承建方又故意使壞,把不合格的建材報出離譜的高價,惡意加大運營成本。服裝商發現對方居心不良,就據理力爭,這壹爭麻煩可就大了,承建商趁機停止基建工程,和初次地產試水的服裝商打起官司來。天底下最扯皮不過的,莫過於打官司了,服裝商被承建商惡意拖過了兩輪,銀行的貸款期限就到了。
  按樓市開發的順序,地產商應該是先找合適的地皮,談妥價格後,再從銀行貸款拿地,同時以合同要求承建商在最短的時間內將樓盤完工,在銀行貸款到期之前,將樓盤售出,這樣就賺大了。可是新試水的服裝商被承建商惡意設局,樓盤尚未蓋好,銀行還貸期限就到了,壹下子就把服裝商逼到了生死邊緣。
  這時候銀行不停地催貸,服裝商急得跳腳,知道自己被承建商給坑慘了。可這只能怪他自己,不懂地產業的規矩就壹頭紮了進來,活該倒黴。
  失敗的服裝商只好將所有的產業悄悄轉手,而後逃之夭夭,到誰也找不到的地方躲債去了。
  而這時候,承建商的陰險嘴臉才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原來,是承建公司的壹名總裁看服裝商懵懂,就布局引誘服裝商入局,不停地制造麻煩拖延工期,目的就是霸占這幢樓盤。
  【禿頭殺人事件】
  承建商的老總在將服裝商逼得逃之夭夭之後,就任由這座廢樓盤被銀行收回了。然後他再從公開的拍賣市場上,以低廉的價格將廢樓盤買到手,稍加改造之後,就成了現在這幢商務公寓。
  原來,承建商的老總在對市場的長期調研之中,早就發現現在人們的物質生活水平在提高,休閑期越來越長,但是房產的價格卻越來越離譜,讓許多年輕的情侶望樓興嘆。
  此外,承建商老總發現,許多婚外情、壹夜情同樣也受困於居住環境的限制,期待著廉價的鐘點房出現,這就意味著廉租公寓會在壹段時間內相當火爆。於是承建商就盯上了乙方正在承建的工程,巧取豪奪將樓盤據為己有,從此,正式進入廉租公寓市場,興旺發達起來。
  承建方之所以要霸占這幢樓盤,壹個重要的原因就是附近有壹幢公務員辦公大樓。承建方老總將此視為廉租公寓的熱點市場,事實證明了他的眼力非凡,廉租公寓壹開業,就有壹個前額禿頂的中年男子,帶著不同的年輕女子頻繁入住。
  這名禿頭男子,是公務員辦公大樓的壹名處長,他利用職務之便,頻繁地帶女下屬來開房,成為廉租公寓樓的主要客戶之壹。
  就在女玩家花豬懸死於網吧的這天,下午3點鐘左右,處長又帶著壹名年輕女下屬來了。像往常壹樣,他只租2個鐘頭,辦完事情洗個澡,再回到單位,準時正點下班,任何人都無法察覺。處長將這種生活視為理所應當,絲毫沒有愧疚之心。
  前臺的服務員和服務生對禿頭處長極為熟悉,連同他的姓名、職位甚至家庭住址都心知肚明。但大家都心照不宣,假裝不知,甚至在把鑰匙交給處長的時候,都不把頭擡起來,目的只是避免尷尬。
  但等處長帶著年輕女下屬進了房間之後,壹旁的服務生湊了過來,相互議論了起來:“看到沒有,這次又換了壹個,比上次那個還漂亮。妳說這家夥,他就不怕人家老公找上門來?”
  “多事!”服務員白了服務生壹眼,“知道什麽叫思維盲點吧?這個就是,人家掐準的就是妳的思維盲點,妳只知道他們都在單位正點上班,下班時準點回家,又怎麽能想到他們會在上班時間出來幹這種事?”
  “說的也是。”服務生點頭,“可是這個禿子太過分了,壹天換壹個,過去的皇帝恐怕也沒他這麽狠。他就這麽搞下去,遲早也得出事。”
  女服務員說:“出事也不能出在咱們這兒。老板吩咐過了,咱們開賓館的,要講究壹個職業精神。什麽叫職業精神?就是不打聽客人的隱私,不過問客人的私事。妳剛才那句話,要是讓老板聽到了,有妳好受的。”
  服務生悻悻道:“妳這人真沒勁,我就是這麽壹說,妳就有這麽壹大堆道理等著我。對了,電影院又有新片了,要不要去看?”
  女服務員道:“少來,妳忘了上壹次電影院死人的事了。”
  服務生又嘀咕起來:“這事可真是奇怪了,死的全都是無關緊要的小人物,妳看樓上那個禿子,他怎麽就不死?”
  服務員噓了壹聲:“要死啦,還不快點去拖地,當心老板又扣妳獎金。”
  “別嚇唬我,我膽小。”服務生拿起拖把,賣力地拖地,壹邊拖地壹邊嘀嘀咕咕,對禿頭處長的生活表示了極大的憤懣。正拖著地,樓上突然傳來壹聲低沈嘶啞的叫聲,聲音隔了幾道門板,聽不清晰,但依然能夠感覺到絲絲驚恐的氣息隨風而至。
  服務生大為警覺,急忙收起拖把:“聽到了沒有?好像是那個禿子在叫。”
  服務員有點緊張,探頭往樓上看了看,對服務生說:“要不,妳上去看看,小心著點,聽動靜不對快點回來。”
  “聽動靜不對,我還回來幹什麽?”服務生年輕,總有話要說。他挾著拖把,上了樓,小心翼翼地走到禿頭處長的門前,側耳聽了聽,可是門板的隔音效果良好,聽不出裏邊有什麽動靜。猶豫了壹下,他就拿著拖布走到角落裏假裝忙著,眼睛卻緊緊地盯著禿頭處長的房門。
  過了幾分鐘,房門突然打開了,禿頭處長衣服淩亂,倒退著出來,猛壹下把房門關上了。服務生心裏納悶,這家夥在搞什麽?怎麽自己走了,卻把那個女人留在屋子裏了?他悄悄地踅到房門前,猶豫再三,還是敲了幾下。
  房間裏悄寂無聲,無人應答。
  服務生心裏詫異,屋子裏的女人為什麽不回聲?再重重地敲擊幾下,房間裏仍然是悄無聲息。
  這時候服務生已經察覺到不對了,可他仍然不敢確定,急忙沖到樓梯口,看禿頭處長行色匆匆,正要離開,他喊叫了壹聲:“哎。”
  禿頭處長回頭壹看,臉色大變,撒腿就往外邊逃。服務生已經確信真的有什麽事情發生了,疾喊壹聲:“抓住他!”便急忙追了出去。
  服務生沖出門,眼見得禿頭處長神色驚慌地向馬路另壹邊逃去,不提防這時候壹輛黑色轎車突然駛過來,就聽砰的壹聲,禿頭處長的身體橫飛上半空,落地之後,發出了駭人的慘嚎聲。
  服務生嚇了壹跳,急忙返回來,對前臺說:“快點上樓去看看,禿子處長的房間裏可能是出事了。”
  聽服務生詳述了樓上的情況,前臺先責怪了服務生幾句:“誰讓妳亂敲客人的門呢?讓老板知道了沒妳的好。”說著話,取下鑰匙,上樓先敲門,不見回聲,打開門壹看,服務員壹屁股坐在地上,發出驚恐的尖叫聲:“殺人啦!禿子處長殺人啦!”
  她沒辦法不尖叫,因為她看到房間裏的女人,裸身折疊成壹個奇怪的姿勢,就好像壹堆被拆散了的人偶,冷青色的胳膊和大腿都折向不可能的方向。服務員的第壹感覺是這個女人被禿子處長拆碎了,實際上並沒有,死者只是頸部被勒斷了。
  這實際上是縊鬼殺人事件中的第二樁,第三樁才是網吧女玩家花豬被殺案。但由於禿頭處長精神緊張,在逃走時被車撞折了大腿,所以當時警方將其視為疑兇,認為是他將房間裏的女下屬勒死的。至於行兇理由,無非是變態性行為失手殺人,又或是女下屬進了房間之後不從,被禿頭處長在欲火攻心的情況下勒死。
  直到事後始終找不到行兇的線索,人們才意識到此案與前兩樁是同樣性質。
  【公共盲區殺人】
  禿頭處長的供詞是最後補述進來的。他因為交通事故,在醫院躺了許久,起初陷入壹種明顯虛假的譫妄狀態之中,語無倫次,神誌不清。直到兩個星期之後,他突發奇想,起床去起訴撞了他的車主,想撈壹筆外快。警方這才意識到這家夥的精神狀態比任何人都正常。
  禿頭處長始終堅持說他帶女下屬去商務賓館開房,只是為了談工作。當他和那名女下屬進了房間之後,他就脫了衣服,躺在床上,打開電視看體育頻道。而女下屬則進了浴室,沒有關浴室的門就沖洗起來。過了兩分鐘,禿頭處長下了床,進浴室和女下屬壹起沖洗。處長有壹個肥肚腩,並莫名其妙地引以為豪,他讓女下屬撫摸著他的肥肚腩,兩人裸擁著,心急火燎地從浴室裏出來。
  出來後,禿頭處長迅速仰躺在床上,等待女下屬騎坐在他的肥肚腩上。但是他卻不無驚訝地發現,女下屬那赤裸的身體升到了天花板的高度,頭部折疊起來,並對他發出極盡陰詭的怪笑。
  禿頭處長說,他當時壹下子坐了起來,喊了聲:“別爬這麽高,快點下來。”
  他解釋這樣說的原因是,她還年輕,不知道深淺,他擔心她傷害到自己。
  女下屬的身體在半空中慢慢地轉了個圈,好像是想讓禿頭處長從更全面的角度,看清楚她那驕人的身材。可是那雪白的身體由於缺乏活力,讓人毛發倒豎。
  此後女人的身體重重地跌下,摔在地毯上,再也無法動彈了。禿頭處長說,當時他腦子裏壹片驚懼後的空白,只有壹個念頭來來回回地盤旋:我被人騙了,有人嫉妒我的工作能力,嫉妒我的職位,想陷害我。
  我有什麽錯?禿頭處長悲憤地想:我不過就是叫來同事談論壹下工作,工作過程中爆發出點浪漫的小火花而已,憑什麽別人老是和我過不去?這事壹定是剛剛調來的那個家夥幹的,他覬覦我的職位!
  然後禿頭處長想:我必須馬上離開這個房間,這裏太危險了。只要回到我的單位,就不會有人拿我怎麽樣。這裏的服務員、服務生可能對我有點印象,但像我這種形貌的男人,滿大街都是,他們絕對想不到是我。就算是想到了,只要我不承認,他們也拿我沒辦法。還有,我單位裏有許多下屬,我讓他們說什麽,他們就得說什麽,他們都會作證說,我今天根本就沒離開過單位,壹直在辦公室裏認真地工作。所以,只要我快點離開,就沒我的事了。
  他的心智模式就是這樣。無論遇到何種不愉快的事情,都認為是有人故意找他的麻煩。如果在工作中出了紕漏,他總是習慣性地歸因於有人暗算他,從來不認為自己有什麽問題。
  禿頭處長的思維,是壹種最典型不過的思維:遇到問題的時候,不是想辦法解決這個問題,第壹個想法就是推卸責任。只要事情沒他的責任,任誰也不能拿他怎麽樣。相反,如果遇到好事情,肯定少不了他的成績。壹個人如果只有成績而沒有錯誤,他理所當然地會壹帆風順、升官發財的。
  於是,禿頭處長立即逃離這可怕的商務賓館,自始至終也沒想過要弄清楚到底發生了什麽事。要命的是,他在逃走時被服務生追趕,又因為心慌被車撞倒。躺在醫院的病床上後,他故態萌發,又以為只要自己假裝神誌不清,警員就拿他沒辦法,等到過些日子,大家把這事給忘了,他仍然可以回去做他的處長。
  鴕鳥壹樣的禿頭處長,假裝神誌不清兩個星期。等到他想拿到車禍賠償,不得不開口的時候,他對商務賓館房間裏所發生的事已經記不清楚了,所以警方的筆錄含糊不清,導致了這個案子始終作另案處理。
  就在禿頭處長試圖蒙混過關的時候,第四起、第五起乃至第六起縊鬼殺人案件應時爆發。
  第四起案子,發生在網吧花豬懸死案之後的第四天,時間也是下午,具體的地點是壹個人流密集的開放式公園。
  這個公園之所以人流密集,是因為公園有壹個廣場,每天都有商家在廣場上搞促銷活動,免費試用或是贈送產品,許多老年人擁擠在這裏,家庭主婦也成群結隊地來碰運氣。還有人選擇在這裏跳健身舞,有人報名學習,更多的人擁來觀看,每天直到夜晚廣場上始終都是人頭攢動。
  這次事件又被視為壹次典型的公共盲區殺人事件。所謂公共盲區,就是選擇在人流最密集的場合,公開殺人。這裏雖然人流如織,但因為往來的人群彼此之間沒有任何社會關系,所以無異於荒野地帶,殺人往往也不會引起註意。
  公共盲區殺人,還有壹個更重要的特點,就是盲目從眾式的淡定。具體來說就是壹個人被殺了,但站在死者身邊的人想不到兇案發生在自己身邊,仍然若無其事。所有人相互感染,都認為沒有事情發生,即使是屍體擺在面前也無動於衷。
  這起事件就是這樣。當時有廠家在廣場上搭了個臺子,鋪上紅地毯,請了主持人和歌手,與圍觀的人群互動,有獎競猜贈送禮物。就在他們身後不遠的地方,還有壹群人聚集在那裏健身。這時候,壹個女人突然身體懸空,腦袋垂下,並在空中緩慢地轉動著。她轉動得很是緩慢,似乎有意讓人看清楚她那凸起的眼珠和吐出來的黑紫色舌頭。
  壹個中年男子看到了緩緩升起的女人,他驚愕地張了張嘴巴,正要喊叫。這時候壹片花花綠綠的氣球遮住了他的視線,賣氣球的人吆喝道:“買個氣球吧,妳看這氣球多好看。”當時這名目擊者的意識有點遊移不定,被周圍喧鬧的環境給轉移了,心想:現在的氣球,怎麽做得跟個死人壹樣?這年頭真是越來越古怪了。等到氣球從他身邊移開,周圍已經恢復了常態。這個目擊者心裏感覺好像發生了什麽事,但他安慰自己說:不會吧?妳看這些人,有事早就大呼小叫起來了。沒有聽到驚叫,那肯定是沒事。
  看到女人升空的,還有壹個7歲的孩子。他手中抱著琴盒,母親拉著他的壹只手,於人群中匆匆走過。看到升空女人恐怖的模樣,小男孩的眼睛倏然睜大,正要再看清楚些,母親用力地拉了他壹下:“快走,別總是磨磨蹭蹭的!”於是,小男孩的視線中,只看到無數條來來往往的腿,有粗的,有細的,有滾動著白花花肥肉的,還有細伶伶裹著黑絲襪的。
  因為高度的關系,小孩子看到的世界,就是由這樣壹條條怪異的大腿所組成。所以小孩子不喜歡和大人在壹起,他們無法喜歡壹個由大腿構成的世界。
  當時小男孩用力想掙脫母親的手,說道:“媽媽,媽媽,妳看那邊那個人……”
  母親不耐煩地呵斥道:“看什麽看!人來人往的,有什麽好看的?早告訴過妳學習就不能分心,妳好好想想五線譜,別等到臺上給我丟人!”
  小男孩就這樣被母親強行拖走了,不情不願地去登臺拉小提琴。
  升空女人的身體轉動了壹周,那張烏灰色的臉,與坐在長椅上的壹個少女直面相對。少女呆怔了壹下,急忙用力搖晃把腦袋枕在她腿上閉目休息的男友:“快起來,快點,妳快看看那是什麽。”
  “什麽呀,用這麽大勁兒,把人家耳朵都給弄痛了。”男孩子不高興地坐起來,順著女友的手指方向看去。他只看到壹群圓桶似的肥大嬸,正在前面的空地上吃力地跳著健身操。他好像在人群中發現了有趣的事情,哈哈大笑起來。
  女孩急忙湊過來:“看清楚了沒有?妳也看到了?”
  “看到了。”男孩說,“是挺有意思。”
  女孩生氣道:“說什麽呢妳,連人家說什麽都不知道妳就看到了。妳看到什麽了?”
  男孩道:“妳不就是說那邊那個肥女嗎?腿比大象還粗,妳再看她的腰,哈哈哈,就這還出來跳舞呢!”
  女孩急了:“什麽呀,剛才我看得清清楚楚,壹個巫婆從空中飛過來。真的不騙妳,我剛才真看到了。”
  “哈哈哈,”男孩笑得更開心了,“巫婆來了,伏地魔也要來了,然後這公園就轟的壹聲炸了。”說完這句話,男孩摟住女孩,貼在女友耳邊講起了恐怖故事。女孩睜大眼睛聽著,突然嚇得哇的壹聲,拿拳頭用力打男孩。男孩壹邊躲閃,壹邊捉住女友的手,將女友柔軟的身體壓在長椅上,然後俯下身開始親吻。
  女孩子漫不經心地扭動著身體,還想扭身向四周看,可她只看到了高高的樹梢與略顯壓抑的天空。嘆息了壹聲,感受到男友的熱吻,她開始熱烈地回應。四周的喧囂與吵鬧聲,迅速地與他們的世界分離了。
  兇案現場的淡漠與冷靜,已經接近恐怖的程度。許多人目睹了這壹事件,但因為公園裏的人群沒有絲毫反應,目擊者認為自己有可能是看花了眼,又或是那女人在玩什麽新式的健身運動,竟然無人喊叫。
  女人的身體跌下來,栽倒在壹棵樹下,臉朝下趴在地上。體內的分泌物從她兩腿間溢出來,惡臭充盈四周。
  與女屍壹樹之隔,有兩個肥嬸正在交流八卦資訊,最先嗅到了異味。兩人的鼻翼同時抽動了壹下,不約而同地說:“好臭,好臭,又有人在公園裏拉屎了,警員也不說管管這事。再這樣下去的話,這裏就沒法來人了。”
  說完,兩個肥嬸拎著菜袋子,走出公園去逛菜市場了。
  不斷地有人走過來,嗅到異味,人們都急匆匆走開。最多不過是掩住口鼻,嘀咕壹句:“好臭,好臭,這裏為什麽這麽臭啊!”
  許多人都嗅到了異味,但卻沒有人註意到伏臥在地上的女屍。這是因為最初的目擊者沒有反應,後續者便固執地認為沒有事情發生,即使是看到了異常,壹時也難以改變想法。
  女屍就在人流稠密的公園裏靜靜地伏臥了壹個多小時。這期間至少有幾十個人經過看到,但所有人都把這具女屍向著合理的方向想象。大多數人都認為這個女人喝醉了,又或是因失戀而把自己搞成這樣,還有人認為這是個女瘋子。
  又過了壹個小時,有對夫婦帶著他們的孩子,選擇這個位置取景攝像。妻子和孩子在前面不停地奔跑、旋轉,丈夫手拿家用攝像機亦步亦趨,不停地叫著:“這裏好,後面那棵花樹很美,就在這裏別動。”妻子和孩子就繞著樹,慢慢地轉動著身體,展示出自己最可愛的壹面。
  可丈夫卻皺起眉頭,他在攝像機的鏡頭中看到了會破壞畫面整體美感的東西。他打了個手勢:“往左,再往左,右邊不行。”
  妻子反對:“不能往左,左邊味道不好。”
  “嗯,這味道是不對勁。”丈夫停止了攝錄,抽動鼻子,在空氣中追蹤著味道的來源,終於看清楚了樹下的女屍。但是和所有人壹樣,他沒有想到這是具女屍,有些懷疑這是哪家服裝店丟棄了的木制體模,因為女屍的膚色已經不再有活力,明顯地透出壹種森冷的氣色。
  當時丈夫很沈靜地說了句:“別回頭,牽著寶寶的手,離開這裏。”
  妻子心知有異,“嗯”了壹聲,牽著孩子的手說道:“寶寶看那邊,媽媽帶妳去買氣球。”
  孩子壹邊走壹邊回頭:“媽媽,媽媽,那是什麽?為什麽這麽臭?”
  丈夫聽到妻子淡然地回答道:“是有人亂扔垃圾,不講公德,寶寶是個乖孩子,咱們不學他們。”
  等妻子帶孩子走遠,丈夫走近女屍,仔細地看了看。他心裏的疑懼得到了證實,就立即撥打了電話報警。
  聞訊趕來的警方對此樁謀殺異案表示出極大的震驚。他們無論如何也無法理解:受害人於眾目睽睽之下,被人以繩索之類的兇器勒死,目擊者何啻數百,公園裏的遊客更是無以數計,怎麽可能不被人發現?而且在女子被害兩個多小時的時間裏,竟無壹人察知異常並報警!
  不可思議!
  整個事件都脫離了常識的軌道,完全喪失了邏輯的意義。
  由此,公共盲區殺人這個概念,就成了警方關註的重點。
  【火車站殺人事件】
  突如其來的壹連串公共場所縊殺事件,讓警方因為極度震駭而陷入刑偵能力喪失的狀態中。
  每天,警局都要召開案情研討會,但會議上很少有人說話。即使是說,也只有壹連串的疑問。
  第壹樁是電影院公然縊殺案,壹名女觀眾在電影放映期間被活活勒死。所有的觀眾都看到她被提升到空中,勒死之後再任由她的屍體跌下。整個過程中沒人看到兇手,現場也沒有發現類似於繩索之類的兇器。
  第二樁是禿頭處長女下屬縊死案,但由於禿頭處長裝作神誌不清,再加上兇殺現場不屬於公共區,所以警方將網吧女玩家花豬案列為第二樁。這樁案子同樣是在公眾視線之下,但卻巧妙地利用了玩家陷入遊戲時對身邊的事物反應淡漠這個特點,於眾人面前縊死花豬,同樣無人察覺。
  第三樁就是這裏說到的公園縊殺案,這樁案子更過分。壹名女子在人來人往的公園被縊殺,而且她的身體還被拉升到高處,目擊者雖然詫異,卻因為其余人沒有反應,而誤以為什麽事情都沒有發生,所以同樣也無從追查兇手。
  就在這種案子的排序情形下,有人提出了公共盲區殺人的概念。此觀點認為:兇手是壹名洞悉群體心理學的高人,他精心研究過公共場所群體的心理,掌握了壹種利用群體心理盲區殺人的手法。兇手周遊於人群密集的熙攘之地,壹如魚兒遊弋於水中,他就在妳面前,妳卻看不到他,因為妳的視線會選擇性地把他忽略。他所選擇的受害人也是隨機的。因為在電影院受害者、網吧受害者及公園受害者這三者身上,沒有發現任何共同點。她們只是被兇手以同樣的手法殺死,僅此而已。
  按此邏輯繼續推斷,壹個在兇殺現場而被所有人忽略的人,必然是壹個看起來無論如何都不應該是兇手的人。妳就算是親眼看到了他在殺人,也不認為如此。事實上,這三起案件中,所有人都看到了行兇者,但是大家卻全都從自己的視線中刪除了這壹畫面。為什麽呢?因為妳的大腦拒絕接受此人是兇手的現實。
  這樣就需要為兇手畫壹幅肖像,他站在妳面前殺人,妳卻固執地拒絕承認,那麽,他到底應該是個什麽樣的人呢?
  兇手必然是壹個相貌普通、毫無特色的人。如果外貌太過於出眾,如英俊的男子或美麗的女子,又或是身上有壹種特殊的氣質,都會引起人的註意。當然兇手也不能夠醜陋,總之,任何特點都將讓他無法如願藏身。
  此外,兇手身邊必然還有壹樣東西,牢牢地吸引著公眾的視線,可以讓他趁此機會,從容不迫地選擇受害人,將其殺死再淡定離去。而在這壹過程中,因為妳的註意力被妳認為更重要的事情所吸引,根本無暇顧及。
  當時警方在工作會議上認為:電影院中緊張的劇情,網吧裏玩家的癡迷,以及公園中商家促銷的活動,這些都構成了對公眾的必然性吸引。而當兇手出現在沈迷於劇情的觀眾之前,出現在沈迷於電子遊戲的玩家之前,出現在公園商家促銷的舞臺之前,都不會引起註意。
  除此之外,兇手還必須營造目擊者思維的盲區,缺少了這個,案子就不成立。
  電影中的觀眾被繩索勒住提升到高處,網吧裏的女玩家被提升到高處,公園裏的女遊客被提升到高處。這三次行動中,兇手壹定是在死者身邊,如果不在的話,就無以解釋三名受害人升空懸浮的異事。兇手就站在受害人面前,而目擊者卻視而不見,那就只有壹種可能:兇手被視為必須出現在那裏的,他設法讓自己成為環境的壹部分,所以目擊者才會直面目睹卻壹無所見。
  所以這個案子的關鍵,就在於破解兇手的隱身之謎。
  壹個人要如何站在公眾面前而不被公眾註意?這有很多種辦法,這方面兇手顯然是行家。
  就在警方試圖破解這個心理謎題之際,第四樁(實際上是第五樁)兇殺案於壹周後登場。此次事件的發生地點,是人流最為密集的火車站。當時數千名乘客正擁擠在檢票口前,許多乘客扛著壹人多高的巨大行李,遮擋了後面人群的視線。廣播裏不時報出火車臨站的車次,兼以嘈雜的人聲,湮沒了人的聽覺,讓人的心態變得麻木而僵硬。
  就在這摧毀人類知覺的強大氛圍之中,壹名女乘客高高升起的身體,將乘客們的視線壹下子集中了過去。後面的乘客於驚駭中看到了懸空女子那慘白的臉、凸起的眼珠和伸出嘴外泛著烏紫顏色的舌頭。
  太多的人看到了這壹幕場景,但隨即目擊者被旁邊的人用力推搡著,被前面乘客扛在肩上的巨大編織袋撞擊著。越是想看清楚升到空中的女子,偏偏就越無法看清,因為只要妳緩步凝神,就會遭受到後面人流的重力沖撞:“快壹點,快快,磨蹭什麽妳!”
  唯有把驚訝的心思收起,趕緊順著人流進站。
  有人信誓旦旦地聲稱,他看到了女子懸空的腳,還看清楚女子赤腳穿壹雙品牌運動鞋。但更多的乘客則否認這壹點。這兩種截然不同的說法,將影響到刑案追蹤的方向。
  如果女子的腳部並沒有徹底懸空,那麽,她很有可能是被兇手高高地舉起來的。等大家看到了這樁謀殺傑作,兇手丟了屍體,檢票出站,讓警方欲行追蹤而不得。
  而如果女子的腳部徹底懸空了,那麽這起案子,就難以再追究女子周邊的人,必須設置壹個隱身的兇手在旁邊。兇手提著勒在女子頸部的繩索,將女子高高地拉到空中。可是妳看不到兇手的所在,因為他巧妙地隱身於妳的視覺盲區內,妳只能感覺到兇手那無聲的陰冷笑聲。似乎在嘲笑警方的無能和無奈。
  火車站公共區女子縊殺案發生之後,警方趕到現場時,已經無法再找到壹個即時的目擊證人。所有的證人都在火車上,他們已經離開了。
  可是,兇手是否也隨這列火車離開了呢?警方對此持悲觀態度。就是在這起向警方能力公開挑釁的案件的激發下,群體謀殺的概念浮出水面,取代了公共盲區殺人的假說。
  【群體謀殺概念】
  群體謀殺共分兩種,壹種是固定性群體謀殺;另壹種則是臨時性群體謀殺。
  最早警方提出來的是固定性群體謀殺,以此取代公共盲區殺人事件的假說。因為警方發現,公共盲區殺人事件假說中有壹個致命的漏洞。這個漏洞就是,無論兇手以何種方式於公眾群體中隱身,首要的前提就是他不能做出引人註意的事情。而殺人是醒目的行為,壹旦殺人事件發生,就很難再繼續隱身。
  比如說,在公眾場合中,妳可能註意到這樣壹個男子,他矮小,他普通,他全身上下沒有任何特色。即使他站在妳面前,妳也無動於衷。可當他用繩索勒死壹名妙齡女子,再將屍體拖向空中,並向妳冷笑,而妳卻仍然註意不到兇手,這未免太誇張了,顯然已經脫離了公共盲區的範疇。
  所以說,公共盲區並非不存在,只不過這種盲區的排布,需要壹個團隊鼎力合作。
  譬如在電影院裏,在網吧裏,在公園裏,在火車站密集的人流之中,如果存在著壹支殺人團隊,他們中密切分工,有的以繩索絞住受害者的脖子,有的將受害人舉到高空,其余的人則用身體遮住公眾的視線,營造出巨大的喧嘩聲,轉移公眾的註意力,這種公共盲區就輕而易舉地制造出來了。
  壹定是存在著這麽壹個可怕的團隊,團隊成員的數量,也許比妳想象得更多。
  但是通過對四起兇殺命案的現場比對證實,電影院兇殺案的觀眾,並沒有再次出現在網吧、公園、火車站這三個新的殺人現場。而後三處兇殺現場的目擊者,也沒有相互重疊之處。這個說法雖然得到了證實,但警方自己也拿不準其準確性究竟有多高。
  這是因為,這四起兇殺案中的現場目擊者數量過於龐大了,電影院的觀眾超過百人,網吧有50多人,公園是開放的,人數不好確定,而火車站的人流保守壹些估計,也不會少於萬人。可憐的警局,根本沒有足夠的力量,去尋找每壹個目擊人並核查其身份。
  但是,每個兇案現場總有十幾個主要的筆錄證人,因為這些證人沒有相互重合,也就是沒有人同時成為幾樁兇殺案的目擊者,他們最多只是目擊壹樁。在這個基本數據下,臨時性殺人群體的概念應時而出。
  這種觀點認為:電影院兇殺案中,所有的觀眾都是兇手,觀眾們共同殺死了受害者,並達成了壹致的證詞;網吧中的所有玩家都是兇手,這些玩家聯手殺死了網友花豬,同樣達成了壹致的證詞;公園中圍繞著被殺女子的人群,統統都是兇手,否則無從解釋,何以壹個人被當眾殺掉而現場卻波瀾不驚;火車站中,環繞著受害人的乘客們都是兇手,他們勒死受害人,將她高高舉起來拋掉,然後若無其事地通過檢票口,登上火車遠走高飛了。
  這些臨時性殺人團夥,是流動的、無規律的。突然之間數十名素不相識、從無往來、相互之間連姓名都不知曉的人聚集在壹個公共場合中,因為不明原因合夥殺掉壹名受害人,然後眾人若無其事地散開,繼續他們平靜的人生。
  臨時性群體殺人的解釋,大致就是這樣。
  可好端端的,這些無意中聚集在壹起的人,為什麽要殺人呢?
  再解釋下去,也不是沒有答案。壹種解答途徑,認為諸多縊殺案件,每壹起都是孤立的、偶然的、突發的。比如說,在電影院中,有名觀眾吵吵嚷嚷,不停地幹擾觀眾,觀眾們壹怒之下當場將其縊殺,而後編造出縊鬼殺人的故事來為自己開脫。兇案的過程完全是偶然的、不確定的,也是無法防範的。
  按照這種解釋,就意味著這世界上的人,可愛的孩子,蹣跚的老人,有責任心的丈夫,充滿幸福感的妻子……他們隨時都可能成為兇手,淪為恐怖的縊殺者,縊死受害人之後再若無其事地走開。這個說法太可怕了,它意味著這個世界喪失了確定性,從常理上來說是不可能的,違背了人類社會最基本的觀念與常識,所以殊難服眾。
  為了避免荒唐的觀念誤導人的思維,將刑偵者置於精神分裂的險境中,又有人提出了邪教集團殺人概念。
  此觀點認為,有壹種可怕的邪教,散布末世之說,說世界末日就要來臨了,只有加入邪教,才能夠獲得解脫。而世人從罪惡中解脫的唯壹法子,就是在將妻女與所有的財產獻給教主之後,再按教主的吩咐自殺,讓教主沒有後患地盡情揮霍妳的財富。這種說法駭人聽聞,但世上真的有這種宗教,而且也總是有受騙者。
  這種說法認為,有心性邪惡的人成立了這樣壹個邪教,在騙取了教徒的財產之後,就唆使教徒自殺,或是他殺。電影院、網吧、公園及火車站等縊死事件,受害者均是年輕的女性,這是邪教殺人最熱衷的目標。而所有現場的人群分布不壹樣,只是因為由不同的教徒負責執行而已。
  但是,這個說法是極端可疑的。壹個邪惡教義的出現,不可能絲毫不受到社會任何方面的註意。邪教必須做欺騙性宣傳,騙取輕信的人入教,而且入教的人在將財產捐獻給教主之時,必然會引發財產繼承人的不滿,法律上的訴訟必然會有。也就是說,如果真的有這樣壹個邪惡的教義,斷無可能掩人耳目,必然會廣為人知才對。
  但是,沒聽說過有什麽邪惡的教義出現。
  如此壹來,警方的視線就轉移到了傳說中的女縊死鬼身上。會不會是這樣壹種情況,圍繞著傳說中的女縊死鬼,形成了壹種廣泛而可怕的社會認知,這種認知強化了社會中的殺機與戾氣,從而導致了多起兇殺案發生呢?
  更明確地說,警方認為,傳說中穿越了千年時光阻隔的縊死女鬼,終於來到了現代都市,可怕的魅影遊移於人群之中,正在有條不紊地絞殺年輕女子,以宣泄她的怨毒之氣。
  【女高管密室被殺】
  警方認輸了。
  實際上,警方是經常認輸的,壹樁案子久無結果,時間長了不再為公眾所註意,案子就成了懸案,封存於被厚厚塵埃覆蓋的檔案堆裏,從此無人提起。而警員們仍然是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佯作不存在懸案的樣子,繼續享受神探的稱譽而洋洋自得。
  全世界都有這樣的事情。世界各國的警局裏,封存的未解之案比比皆是。但既然這些懸案已經被世人所遺忘,警局也樂得當它不存在。
  實際上,當時的警局就是抱著這種心態,硬著頭皮希望挺過難關。運氣好案子突然破了,這固然是好;如果始終無法破解,這也是正常之事。只希望這樣的怪案不要再頻頻出現了,受不了的警員的神經會因此崩斷的。
  只要不再發生新的縊鬼懸浮怪案,事情就會慢慢被淡忘。這就是當時警員們的僥幸之心。
  但是警方的僥幸之心,被殘忍的新案子擊碎了。
  就在轟動壹時的火車站縊鬼殺人事件之後壹周,壹名氣質優雅、外表出眾的女子步出機場。她是壹家國際實業財團的高級白領,名叫溫妮,傳聞說她與董事長的關系極為密切,所到之處,極是引人註目。
  溫妮也是媒體關註的寵兒,出了機場之後,壹群記者立即擁上前來,詢問她有關公司經營方向的問題,以及她對股市的看法。溫妮得心應手,對記者的問題作出極為優雅婉轉,但細究起來並無實際內容的答復,記者則如獲至寶,急忙將她的回答記錄到小本本上。前面壹名男子迎上來,請溫妮上了輛豪華商務車,向市區駛去。
  迎接溫妮上車的,是這家公司的總裁,姓高,叫高豹。高豹那棱角分明的臉,經常出現在媒體上。有不懷好意的媒體暗示,高豹和溫妮關系曖昧,但實際上他們之間很單純,溫妮能夠獲得董事長的歡心,固然與她的外貌有關,但更重要的是她的才幹。董事長不可能將公司交給壹個花瓶來管理,這是業界的共識。
  兩個小時後,商務車駛至公司那幢24層高的大廈前,高豹和溫妮下了車,由助理替他們拎著公文包,步入公司總部。
  總部在大廈的18層,十幾間公共辦公區,相同數目的部門經理辦公室。走過普通員工正埋頭工作的公共辦公區,就到了總裁、副總裁以及溫妮的單獨辦公室。這些辦公室裏,都有單獨的衛生間,寬大而明亮,但很少使用。
  溫妮的辦公室門早已打開,助理替她推開門。高豹猶豫了壹下,但還是走了進來。雖然他知道溫妮會先進入洗手間補妝,他應該稍晚壹點進來才對,但是由於彼此之間的關系較為簡單,也就沒理由人為地搞得太復雜。所以高豹就跟進來了,自己坐在沙發上。而溫妮壹邊同高豹說話,壹邊對著鏡子看了看自己的臉,吐了吐舌頭,然後進了洗手間,隨手將門帶上。
  溫妮補妝去了,高豹坐在沙發上,十指交叉,思考著溫妮帶回來的訊息。其實,這些訊息無關緊要,但思索這事本身總是蠻有品位的。他是個極重儀表的人,所以習慣於保持壹副思索中的泰然態度。
  正在思索之際,洗手間裏突然傳來了輕微的異響,高豹詫異地扭過臉,看著洗手間的門,不明所以。這時候洗手間的門突然發出了壹連串的咚咚聲,聽起來像是裏邊的人在用力踢門,但從震動的聲音來判斷,聲響卻是來自比較高的位置。
  當時高豹立即站了起來,對溫妮的助理說了聲:“趕緊把門打開。”
  女助理立即上前,想拉開洗手間的門,卻發現門從裏邊反鎖了。她立即取出隨身攜帶的鑰匙,打開門,然後就呆住了。
  溫妮的身體,在洗手間的地面上呈壹個奇怪的姿勢。任何人都會壹眼看出,她已經不再是個活人了。脖子上有壹道深嵌入骨的勒痕,使她的腦袋歪到了不可能的角度。
  是誰殺了她?
  高豹目瞪口呆地看著這間空空蕩蕩、四面封閉的密室,慢慢地退後幾步,吩咐道:“報警,還有,我要立即向董事長報告。我確信當地警方不足以應對這壹事件。”
  高豹不愧是總裁,他壹句話,就道破了當時警方的困境。
  這個案子,實際上已經將警方逼至山窮水盡的地步。就算是警方有天大的膽子,也不敢把什麽臨時性群體殺人的概念拿到這裏來擺弄。這家公司是極具國際影響力的,無論是被縊死的女高管溫妮,還是現場的目擊證人高豹,都是在業界享有盛譽、鼎鼎大名的人物。如果此案不能偵破,後果的嚴重性,怎麽形容都不會誇張。
  面對這壹系列殺人怪案,當地警方已經無能為力。據說當時的警督接到報案之後,就開始寫辭職報告。而警方的困境也早為人知,此案壹發生,素有神探之稱的羅開作為支持人員被調了過來,協助偵破此案。
  羅開,他目前是我的上司。但10年前,他也不過是剛剛出道,在另壹座城市做刑事警員,因為壹連偵破了幾起疑案而聲名鵲起,被視為警界未來壹代的希望。我聽到的消息是,羅開起初堅決拒絕這壹任務,但是上峰對他極盡恐嚇之能事,如果羅開不能偵破此案,由此受牽連而遭解職的官員,只怕是壹個不小的數目。
  所以無論羅開是何種態度,他必須來,而且必須破案!
  羅開來到之後,當地的警局官員如眾星捧月,將他接到會議室。坐下後來不及寒暄,正要說案子,羅開已經開了口。
  他說:“本地的案子,情形、經過我已經全部了解了。現在我要說的是,這幾起怪案,都已經超出了我的刑偵能力,是我無法解決的。”
  於眾人的絕望表情與壓抑氣氛之中,羅開繼續沈靜地說道:“如果說這些案子真的能夠偵破的話,只有壹個人能夠勝任。
  “這個人就是警界的傳奇標範——威伯。
  “雖然威伯已經退休10年之久了,但必須請他老人家出山,必須的。”
  【古怪的病癥】
  當羅開說完這番話之後,當地警員警官的表情極其古怪,卻誰也不說話。
  原來,早在系列兇案發生之初,當地警局的韓警司就親自去養老院,向威伯求助,不承想威伯已經患上了老年癡呆癥。當韓警司去找他的時候,威伯坐在輪椅上,露出驚喜交加的表情,對韓警司說:“妳來了,妳來看我來了!好,好好好。”
  韓警司急忙道:“威伯,我是無事不登三寶殿,這次又要麻煩您老人家了,您可能聽說了吧?縊鬼殺人案,好兇好兇啊,光天化日,公眾場合公開殺人,卻無人看到兇手的身影,威伯您說這案子奇怪不奇怪?”
  威伯大喜,說:“妳來了,妳來看我來了!好,好好好。”
  韓警司怔了怔,繼續說道:“是啊,威伯,我來看望您老人家了。您老人家這次可壹定要出手啊,不然的話,咱們警局的名譽,就算是徹底完了。”
  威伯喜出望外,說:“妳來了,妳來看我來了!好,好好好。”
  韓警司呆了壹下,說:“威伯,您老人家這話已經說過了。”
  威伯更加興奮了起來,說:“妳來了,妳來看我來了!好,好好好。”
  當時韓警司心下狐疑,拿手在威伯面前晃了晃:“威伯,妳能看清楚嗎?”
  威伯仔細壹看,大喜,說:“妳來了,妳來看我來了!好,好好好。”
  這時候韓警司終於察覺出不對勁兒了,急忙找到醫生,問:“怎麽回事?威伯他老人家怎麽了?為什麽他翻來覆去總對我說同壹句話?”
  醫生笑道:“韓警司啊,妳不至於看不出來吧?老年癡呆癥,表現就是這個樣子的。現在的威伯,記憶力只能維持3秒鐘,3秒鐘壹過,他老人家就忘記了。所以他老人家見到妳之後很興奮,會對妳說,‘妳來了,妳來看我來了!’說完這句話,老人家就忘記了。再次看到妳,以為妳剛剛來,於是又重復那句話。如果妳心情好的話,可以在威伯面前坐上壹整天,我保證威伯會說整整壹天的‘妳來了’。”
  威伯患了老年癡呆癥?這個消息讓韓警司壹下子就癱了。本以為有威伯這根定海神針,能夠鎮住所有的妖魔鬼怪。豈料歲月不饒人,智慧絕頂的神探威伯,竟然只能保持3秒鐘的記憶了。讓威伯出山偵破縊鬼殺人奇案的念頭,到了這地步,就只好放棄了。
  正因為威伯指望不上,所以大家才寄望於新壹代的神探羅開。豈料羅開明確表態,他根本無力偵破此案,非得威伯出馬才行。聽了羅開的話,韓警司唉聲嘆氣,告訴了羅開威伯患上老年癡呆癥的情況。
  羅開聽了大為詫異,說:“這怎麽可能?威伯壹世,是最善用腦子的人,老年癡呆癥是說大腦鈍化,活力不足。不是說威伯肯定不會得這種病,可他患這種病的概率,應該不是太高的。”
  韓警司苦笑道:“這世間的事情啊,說不準。妳看美國總統裏根,不也患了老年癡呆癥了嗎?”
  羅開哈哈大笑,說:“這不壹樣,裏根是政治家,美國又是民選政治,政治家不需要腦子的,只要外表長得帥,包妳當上總統。外表不帥,再有智慧也白搭。無論如何我也無法接受威伯患上老年癡呆癥的說法,我必須親自驗證壹下。”
  韓警司問:“怎樣個驗證法?”
  羅開說:“這容易,我們悄悄開車到養老院,遠距離觀察觀察,如果發現異常,那時候再說不遲。”
  韓警司說:“那好吧,這案子我破不了,妳也破不了,非得請威伯出來。可是……我就想不明白,難道妳是說威伯的老年癡呆是裝出來的嗎?可這又是為什麽啊?我們每次敦請老人家出山破案,又不是白讓他幹,每次都要送老人家壹只癢癢撓的。”
  羅開忍著笑,說:“可能是威伯那裏已經不缺癢癢撓了,所以他的記憶只剩下3秒。如果這次換件禮物,說不定事情會有轉機。”
  兩人開車去了養老院,先是躲在遠處,用望遠鏡偷偷地觀察威伯。凡是搞過刑偵的人,對被人監視特別敏感,兩人不敢靠近,生怕威伯察覺。
  兩人用望遠鏡找到威伯,發現老人家正坐在輪椅上,輪椅停在壹棵樹下,威伯面對著湖面,壹動也不動。韓警司和羅開用望遠鏡壹動不動地看著,不知不覺兩個小時過去了,看得兩人眼睛生疼,可是威伯就像是尊雕像,始終未曾動過。
  “唉,”韓警司泄了氣,將望遠鏡丟開,“我琢磨著,我辭職之後還是開家養雞廠好,每天都有新鮮的雞蛋吃,妳說是不是?”
  羅開卻低叱壹聲:“別出聲,有人向威伯走過去了。”
  韓警司急忙拿起望遠鏡,果然看到壹個穿條紋病號服的老人慢慢地向威伯走了過去,和威伯壹問壹答,正在說著什麽。
  羅開扭頭,對韓警司說:“妳看清楚了沒有?這像是老年癡呆癥嗎?”
  韓警司怒極,丟了望遠鏡罵道:“這個怪老頭子,居然敢裝病騙我,太不像話了!我發誓要在他所有的癢癢撓上都塗上癢癢藥,讓這老東西知道我的厲害!”
  羅開失笑道:“不就是裝病號不想接案子嗎,要不要懲罰得這麽重啊?我們倆悄悄靠過去,聽聽他們在說什麽。”
  兩人借著樹木的掩護,迅速向威伯靠攏。到了湖邊,躲藏在威伯身後的那棵樹後,探頭偷聽著。
  與威伯對話的老人,年紀比威伯更大,不會小於80歲。就見他顫悠悠地拄著拐杖,問威伯:“小威呀,聽說妳病了。得的是什麽病啊?”
  威伯用手指著頭,嚴肅地說:“我的記憶力,只能維持3秒鐘。”
  “好,這個病好。”那老人點頭,又問道,“小威呀,聽說妳病了。得的是什麽病啊?”
  威伯用手指頭,動作與剛才不差分毫,嚴肅回答道:“我的記憶力,只能維持3秒鐘。”
  “好,這個病好。”那老人心滿意足地點頭,又問道,“小威呀,聽說妳病了。得的是什麽病啊?”
  威伯答:“我的記憶力,只能維持3秒鐘。”
  兩人就這樣壹問壹答,不停地重復著。問者總是問同壹個問題,回答問題的威伯也重復回答著,甚至連肢體動作都壹模壹樣。
  “這兩個怪老頭在搞什麽鬼?”韓警司和羅開先是錯愕,隨即大駭,“老天爺,兩個同樣患了老年癡呆癥的病人碰到壹起,他們會這樣反復無休地問答下去,直到地老天荒!”
  【無人能破此案】
  韓警司和羅開垂頭喪氣地回到警局,正要進辦公室,壹名警員走過來:“韓警司、羅警官,剛剛發生的女高管縊殺案的證人說務必見到妳們,否則的話,他拒絕做筆錄。”
  “不見。”韓警司道,“除非他樂意為我的養雞廠投資,妳問他樂意嗎?”
  “我樂意。”接話的就是目睹女高管溫妮於緊閉的洗手間中被縊死的高豹,他粗大的手指直戮到韓警司的鼻尖前,“混賬東西,我才知道妳們警局竟然是如此的無能!溫妮被害之前,已經連續發生了多起血案,可是妳們卻置若罔聞,任由兇手肆意作惡。拿著納稅人的錢不說辦案,卻想著自家的養雞廠!妳信不信只要我吩咐壹聲,妳的養雞廠連根雞毛都剩不下?”
  高豹是國際名人,韓警司認出了他,泄氣道:“隨妳罵好了,我反正是死豬壹只,不怕妳開水燙……對了,妳不去做筆錄,找我幹什麽?”
  高豹道:“我要妳盡快偵破溫妮的命案。這話不用我說,妳也知道案子破不了的後果。”
  韓警司看了看羅開,對高豹說:“這樣好了,妳來我辦公室,由我們兩個親自給妳做筆錄,順便交流壹下案子的偵破情形,怎麽樣?”
  跟我交流案子的偵破情形?找錯人了吧?高豹心下狐疑,猜到韓警司可能有什麽話要對他說,就進了辦公室,很配合地詳述了溫妮被殺的經過。韓警司發問,羅開在壹邊做筆錄。等結束後,高豹問:“妳們兩個說要和我交流偵案情形,我該怎麽理解這句話?”
  “這個……”韓警司滿臉尷尬,先站起來,走過去把門鎖好,回來後坐下,對高豹說,“高先生,妳的公司是國際性大財團,妳是國際名人。這次遇害的溫妮,也是國際名人。可妳們公司竟然出了這麽壹樁怪事,我想……總之,這件事在國際上的影響,肯定是非同小可的,對不對?”
  高豹沒有弄明白韓警司的意思,但他既然能坐到國際財團總裁的位置上,自然是相當的幹練沈穩、老辣深沈。對聽不明白的事情便不做聲,只是用淩厲的眼神看著韓警司。
  韓警司猶豫了壹下,決定還是把他的話繼續下去:“高先生,我確信對於溫妮遇害,妳們必然悲痛於心,急切地想抓獲兇手,以慰溫妮在天之靈。可任何事情都有壹個過程,警方辦案自然要走警方的嚴格流程,未必會配合妳們的預期與節奏。”
  高豹憤懣地回答了壹句:“我可不可以把妳的話作為警方的正式答復?”
  韓警司嚇了壹跳,急忙擺手:“別別別,我的話還沒有說完。高先生,妳們公司規模宏大,肯定有著壹些合作密切的夥伴,譬如商務調查公司。妳們總是要搜集壹些相關情報吧?競爭對手的,又或是妳們關心的什麽人的。我想提醒高先生的是,如果妳們啟用商務調查公司或是私家偵探介入此案的話,會把局面攪得壹團糟,幹擾警方的刑偵視線。我現在以警方的名義正式向高先生表態:我們不支持這種做法。”
  “這個……”高豹嚇了壹跳,心說這個警司有點道行,居然能夠猜出我不信任他們警方,準備起用私家偵探來解決溫妮被殺壹案。饒是這位總裁久經商海浮沈,歷盡蒼生百態,卻又如何能夠猜得到,實際上韓警司是在暗示他:這案子警方無能為力,建議他起用私家偵探。
  韓警司心裏的想法是,這家公司如此龐大,肯定能聯系上國際名偵探,不管是誰破解了這幾樁案子,成果總歸要算到警方頭上,何樂而不為呢?
  兩家說扭進去了,韓警司在為自己不露痕跡地暗示了對方尋求私家偵探的幫助又沒有丟了警方的顏面而沾沾自喜,而高豹卻困惑於這個韓警司,怎麽會壹猜壹個準,居然猜到了他心裏的想法。
  於是談話至此結束,高豹沒有和韓警司握手,站起來徑直離開了警局。
  壹上車,高豹就立即打電話給與他公司長期合作的商務調查公司老總,讓對方老總立即趕到他的辦公室,說他有秘事要談。等高豹回到公司,對方已經到了,雙方在公司門前握了壹下手,誰也沒有多說話,立即進入公司,走進壹間小型會議室,將房門鎖好,然後坐了下來。
  高豹劈頭問道:“知道為什麽叫妳來嗎?”
  對方答:“是為溫妮小姐遇害的事情嗎?”
  高豹點頭:“我現在急需壹名貨真價實的偵探,能夠幫助我破解溫妮小姐遇害的內情。妳和我壹樣清楚,董事長正在等著我的報告。”
  對方回答:“很抱歉高總,妳的要求我無法滿足。”
  “什麽?”高豹勃然大怒。
  對方道:“我說的是實情。高總,妳可能不知道,溫妮小姐遇害壹案,並非是孤立的,它是短期內所發生的系列兇殺案中的壹樁。前幾樁依次是:電影院殺人案、網吧殺人案、公園殺人案、火車站殺人案,此外還有壹樁商用賓館殺人案,最後這樁是警方剛剛加進來的,到了溫妮小姐這裏,已經是第六樁了。但不論是警方還是我們私家偵探,事實上並不存在能夠破解此案的真正人選。”
  高豹怒不可遏:“妳是說,這些案子,真的是傳說中死了幾百年的女鬼在殺人嗎,所以才會無人能夠破解?”
  對方回答:“我知道這樣回答,妳會不高興,但我只能這樣回答妳,事情可能真的是這樣。”
  高豹站了起來,來來回回地踱著步:“我不能接受這個結論,不能接受。哪怕真是邪鬼作的案,那麽這世上也應該有捉鬼擒妖之人。這個叫市場需求,妳懂的。所以既然有血案擺在這裏,就必然有能夠偵破此案的人物存在。他是誰?他在哪裏?妳破解不了,但不等於別人也破解不了。現在我請妳告訴我,有沒有這樣壹個人存在,有沒有?”
  對方猶疑良久,說道:“有,這樣的人以前有。警方稱呼此人為威伯,可是此人最近病了,已經派不上用場了。”
  “威伯?”高豹念著這個名字,湊過去,“把這個人的情況給我詳細地說壹說。”
  【月黑尋仇夜殺人】
  黃昏時分,養老院裏忽然來了個新的入住者。這個人非常奇怪,全身上下都包裹著白色的繃帶,好像是應該送進醫院急救的患者,卻不曉得怎麽給送到養老院裏來了。
  因為全身都是繃帶,所以無法看出此人的年齡。他被推入威伯對面的空房間中。壹個年輕男子守著“白繃帶”,不時地拭淚,口中叫道:“爸,妳醒壹醒,妳的病已經好了,以後妳就可以住在這裏了,看這裏的風景多美,妳老人家操勞壹生,就在這裏頤養天年吧,我會每天都來看妳的。”
  很奇怪的是,養老院不僅住進來壹個怪人,連當天的護士也全部換過了,都是陌生面孔。有兩個護士經過威伯的病房,按說她們應該讓“白繃帶”的家屬離開,讓老人們休息,可是她們卻視若不見,任由那年輕人留在“白繃帶”的房間裏。
  這時候威伯從房間裏出來,看到對門有新人入住,大喜,就踅了進來,大聲問道:“這是妳爹嗎?得了什麽病啊?”
  年輕人回答道:“是我爹,沒什麽病,就是年紀大了。”
  “哦,”威伯滿意地點了點頭,突然面有喜色,大聲問道,“這是妳爹嗎?得了什麽病啊?”
  年輕人呆了壹下,硬著頭皮回答道:“沒什麽病,就是年紀大了。”
  “哦,”威伯點頭,忽然又驚喜地問道,“這是妳爹嗎?得了什麽病啊?”
  前面已經說過了,現在威伯的記憶力在大腦皮層裏只有3秒鐘。剛剛問過的話,問完了就已經遺忘,所以他會繼續問下去,直到被人強行打斷為止。
  同樣的問題,顛三倒四,反反復復,年輕人被問得心裏發毛,硬著頭皮重復回答。但威伯持之以恒地問個不休。年輕人壹遍又壹遍地重復回答,十幾遍車軲轆問答過去,年輕人終於崩潰了,趕緊溜出去叫了護士來。護士則不由分說,將威伯強行攙扶回自己的房裏,讓威伯上床睡覺,年輕人才終於解脫了出來。
  老年癡呆癥最大的特點,就是患者意誌力崩潰,再也無法集中心誌。只要腦袋挨到枕頭,就會立即熟睡過去。
  威伯的表現正是如此,他進入了熟睡狀態,均勻地打著呼嚕:“呼……嚕嚕嚕嚕,呼嚕嚕嚕……”這時候,威伯的房門被壹只手輕輕地推開了,壹條人影閃了進來。
  啪嗒壹聲,進來的人打開了房間裏的燈。
  是壹個中年人,頭發蓬亂,臉上戴著黑巾,遮住了鼻子嘴巴,只露出壹雙目光兇狠的眼睛。只見他走到威伯的床邊,將壹把刀放在威伯的脖子邊,另壹只手搖晃著威伯的身體:“餵,老東西,醒醒,討債的來了。”
  “呼……嚕嚕嚕嚕。”威伯打著響亮的鼾,翻了個身,背對著蒙面人。
  蒙面人呆了壹下,惡狠狠地罵道:“老東西,這時候蔫了,忘了妳10年前送我進監獄的時候了?那時候妳要多威風就有多威風,今天我要是不剝了妳老東西的皮,算我白活。”
  說著話,蒙面人壹把掐住威伯的脖子,把威伯的腦袋用力扭過來:“老東西,睜開眼睛看看我。”
  威伯睜開了眼睛,詫異地看著蒙面人:“妳是哪個啊?”
  蒙面人低吼道:“妳的冤家對頭,是妳把我送進監獄裏的,還記得嗎?”
  威伯重復道:“妳是哪個啊?”
  蒙面人扯落面罩,兇狠地說:“看清楚了沒有?10年前,我在銀行工作,想辦法弄了幾千萬,如果不是妳多事,老子現在早去了夏威夷海灘沖浪去了。老東西,妳毀了我壹輩子,還記得吧?”
  威伯仍然是那句話:“妳是哪個啊?”
  蒙面人氣急敗壞:“妳好好看看我,不信妳想不起來。”
  威伯的問話,連語氣節奏都沒有絲毫的變化:“妳是哪個啊?”
  蒙面人怒極:“不信妳認不出我來,先讓老子給妳放點血,讓妳恢復恢復記憶。”說著話,蒙面人壹只手扼住威伯的脖子,另壹只手高高地舉起刀,正要戳下。
  這時候房門突然開了,對門剛剛住進來的年輕人沖了進來,大喝壹聲:“住手!”
  蒙面人身體稍壹呆滯,猛地躥向窗口,想要越窗而逃。年輕人直沖上去,隔著窗口將那人抓住:“站住!妳敢持刀行兇,別想逃!”兩人在窗口前廝打起來,年輕人的手始終牢牢地抓住蒙面人的衣服。蒙面人無法逃掉,情急之下,他壹刀戳了過來。年輕人猝不及防,慘叫了壹聲,眼見得那柄刀直插在他的心口上,只余半截刀柄在外邊,他的身體慢慢栽倒在威伯的床下。
  冷風起處,夜空中響起了淒厲的異聲。威伯慢慢坐起來,極為驚訝地看著倒臥在他床下的年輕人,失聲問道:“這誰呀?怎麽睡在地下了?會著涼的啊。”
  問完這句話,威伯躺了下去,然後又滿臉困惑地坐起來,吃驚地望著床下的年輕人:“這誰呀?怎麽睡在地下了?會著涼的啊。”
  然後威伯躺下再起來,繼續重復剛才的問話,壹遍又壹遍。十幾遍過後,終於有個護士推門進來,發現屋子裏的情形,頓時大叫起來:“快來人啊,這裏出人命啦,有人被殺啦!”
  壹個接壹個的護士跑來,然後是壹個穿白大褂的醫師。他用手觸摸了壹下年輕人的鼻息,嘆息道:“可惜晚了壹點,要是有人早壹點呼救,他可能還會有救……”嘆息聲中,醫師看了看在躺床上半清不醒的威伯,搖搖頭。進來壹張擔架,將年輕人的屍體擡了出去。
  壹個女護士面帶怒色,走到威伯的床前,斥責道:“眼睜睜地看著壹個人死在妳面前,妳怎麽不叫人來?”
  威伯詫異地睜大眼睛,坐了起來,看著女護士:“誰呀,大半夜的鬧哄哄的,怎麽這麽多的人啊?”
  女護士“哼”了壹聲,沒有理睬威伯,隨手關閉了房間裏的燈,揚長而去。威伯呆頭呆腦地坐在床上,重復問了壹句:“誰呀,大半夜的鬧哄哄的,怎麽這麽多的人啊?”
  問完這句話之後,威伯3秒的記憶就已經將此前的事情全部洗得光光,徹底忘記了。他心滿意足地躺下來,繼續打起了呼嚕:“呼……嚕嚕嚕嚕。”
  【非此人無可破解】
  殺了年輕人的蒙面男子,並沒有逃出太遠,他在養老院裏兜了個圈子,來到了住院部的大樓裏。樓房裏燈火全無,壹片漆黑,只有護士值班室的燈亮著。看著男子走進來,兩名年輕的女護士點了點頭,示意男子進去。
  裏邊壹扇門前,站著壹個年輕男子,看著蒙面男子走過來,順手替他打開門。房間裏邊亮著燈,但窗戶用棉被蒙住,壹絲光線也透不出去,顯得極是神秘。
  壹張簡陋的辦公桌後面,坐著曾和高豹會面的那家調查公司的老總,中年男子進來,坐在他對面,就聽他問道:“怎麽樣?”
  中年男子回答:“威伯算是完了,他真的壹點都想不起來我了。10年前他親手抓捕我的時候,那是何等威風,卻想不到上了年紀,竟然落到這個地步,可悲啊。”
  調查公司老總皺起眉頭:“會不會時隔太久,他壹時想不起妳來?”
  中年男子搖頭:“不是這種情況,現在的威伯是真正喪失記憶能力了。眼前的事,他壹眨眼就忘。”
  調查公司老總“哦”了壹聲,就不再說話了。又過了壹會兒,房門被推開,那名“死”在威伯房間中的年輕人走了進來,晃悠悠的刀柄仍然插在胸口處,前胸血湧不止。他進來後順手把刀子拔出來,再伸手從前胸掏出壹個血袋,丟在垃圾簍裏。然後他才坐下,說道:“不用再想了,威伯這老頭兒是真的完了。不要說他,就算是個正常人,壹遍又壹遍地重復車軲轆話,說得時間長了,也會神經的。”
  調查公司老總皺眉:“會不會是妳的演技不熟練,被那老家夥看出來了?所以故意誘妳上當?”
  年輕人笑道:“不會吧?讓我把壹句話重復上十幾遍,這本事我是沒有的。”
  余人靜默,過了幾分鐘,門又開了,那個全身都是白繃帶的怪人走了進來。他進來後,解下纏在頭上的繃帶,赫然是國際知名大財團的總裁,高豹。
  高豹走過來,坐下問:“有結果了沒有?妳們認為威伯這個人是不是真的患了老年癡呆癥?”
  喬裝為劫匪的中年男子先回答:“我認為是的,這老頭兒要是不老年癡呆,這世上就沒有老年癡呆了。”
  年輕人隨後表態:“沒錯,我可以十拿九穩地說,威伯是真的老年癡呆了,比任何壹個老年人都要癡呆。”
  高豹皺起眉頭,問調查公司老總:“妳呢,妳怎麽看?”
  調查公司老總沈默半晌,才回答道:“我的意見是,目前資料不足,仍不能作出最後結論。”
  高豹眼睛壹亮:“為什麽這樣說?”
  “時間,最重要的是這個叫威伯的怪老頭患病的時間。”調查公司老總道,“我來到養老院之後,首先要調查的,是威伯這個人患病的具體時間。如果他提前兩年發病,我是不會懷疑什麽的。可他患上老年癡呆癥就是最近的事情。核對具體患病日期,只比頭壹樁怪案——電影院殺人事件早了3天。”
  高豹站起來,來回踱了幾步,說道:“所以妳懷疑,威伯是因為知道有無可破解的怪案要發生了,擔心涉入此案毀了自己神探的名聲,索性先行裝病?”
  調查公司老總滿臉困惑,搔了搔頭,道:“我就是幹這行的,以前也做過刑事警員。吃這行飯的,靠的是天生的直覺,也可以說是成為壹個神探的天賦吧。沒有天賦的人,妳就算把案子給他破了,他也摸不著頭腦。有天賦的人,往往是壹聽說出了案子,直覺上就知道兇手是誰,余下來的事情只是證實這壹點而已。沒有這個本事,僅憑推理調查,累死也未必能破得了幾樁案。”
  高豹繼續踱步,不說話。調查公司老總繼續補充道:“天賦既然稱為天賦,那就是非常神秘的東西。具有天賦的探員,往往在案子還沒有發生之前,就會有強烈的感覺,說是異能也不為過。總之,威伯的名號放在這裏,他壹生的刑案生涯就是個不滅的傳奇,如果沒有天賦,不能預先知覺異案發生的話,那他就不是威伯了,是菜伯!”
  “菜伯?”高豹失笑,“這個稱呼太貼切了,威伯現在是地地道道的菜伯。正所謂自古名將如美人,不許人間見白頭。想不到威風壹世的神探,到老來竟然成了這麽個可憐模樣。”
  調查公司老總猶豫了壹下,終於把話說了出來:“高總,今夜我們已經全部測試過了,威伯不再記得以前的舊事,對死生甚至失去了感覺,眼看著壹具屍體在他床下逐漸冰冷,他的表現能讓死者心寒到再活過來的程度。所以我將提交給高總的結案報告是,威伯的病情是真是假,此事仍難確定。但他已非偵破溫妮小姐遇害案的合適人選。或者說,他事實上已經成了最不合適的人選。”
  高豹轉向調查公司老總:“理由?”
  “理由……”調查公司老總苦笑道,“很簡單,如果威伯病情是真,這樣子是絕無可能再派上用場的。如果他的病情是假,那我們就更不能指望他,因為他自己已經喪失了偵破此案的信心。”
  高豹笑道:“妳這份結案報告,可以說是非常棒,堪稱四平八穩、面面俱到。”
  調查公司老總的眼睛瞪大了:“高總,妳對我的結論有異議?”
  “妳!”指著調查公司老總的鼻尖,高豹以他慣常的頤指氣使大聲吼叫道,“妳的結案報告非常之專業,但卻疏漏了壹個最重要的因素。”
  “什麽因素?”調查公司老總的背部貓壹樣地聳了起來。
  “妳提到了成為壹個神探的最基本素質:直覺!壹點沒錯,任何行業的領軍人物,憑的都是天賦,都是直覺。但妳偏偏疏漏了我的天賦、我的直覺!正如妳所說的那樣,我高豹之所以能夠成為這家國際性財團的總裁,憑的不是辛苦、不是鉆營,而是我對市場對人性的天賦與直覺。正因為我的直覺從未錯過,所以才會坐在這把椅子上。而現在,我就有這種直覺:溫妮小姐遇害案,非威伯無人可破解。所以,壹定要請威伯出來。不管他是癡呆了,還是半傻了!這是我的直覺,沒有理由!”
  高豹大聲地說道。
  【巧妙的試探】
  天亮了,養老院的老人們邁著蹣跚的步子,緩慢地走出房間。陽光照射到這些老人的臉上,壹生的閱歷與滄桑,於此都歸於淡然平和。
  壹名化裝成養老院護士的女調查員,推著從頭到腳纏著繃帶,宛如木乃伊壹般的高豹,從他的房間出來,急急地追上前面威伯的輪椅。兩輛輪椅不疾不徐,慢慢地向湖邊的樹下推去。
  壹夜安睡,威伯的精神極佳,見人就打招呼:“起床了,吃飯了沒有?”
  “吃……吃了……”不管是醫生、護士,還是在養老院頤養天年的老人,見到威伯無不面無人色、爭相避走。倘不慎被威伯逮到,他老人家就會無休無止地問妳同壹個問題,直到把妳徹底問到崩潰為止。
  偏偏威伯又太熱情,見人就急切地問候。眼見得前面小徑上,行人遠遠見到威伯,無不驚恐交加地逃入樹叢中躲藏,生怕被威伯逮到。
  高豹全身纏在繃帶裏,跟在威伯身後,心裏卻是哭笑不得。心說威伯不愧是威伯,連得個病都是這麽有性格,實在是讓人吃不消。
  威伯的輪椅被推到他喜愛的固定位置上,壹棵粗大的老槐樹,前面是清澈碧藍的湖水,兩只水鳥正在水面上追逐。威伯的眼睛倏然壹亮,凝神看了好長時間,然後慢慢扭頭,想找個人陪他聊天。
  高豹大駭,急忙壹搗替他推輪椅的女調查員,女調查員伶俐,飛快地將輪椅推到樹的另壹側,避免讓威伯發現,淪為威伯車軲轆話的犧牲品。
  連高豹都躲了,養老院中更無人敢靠近威伯。威伯左尋右找,發現找不到人,壹扭頭,發現了假扮成女護士替他推輪椅的女調查員,頓時大喜:“小姑娘長得蠻有味道,有婆家了沒有?”
  “沒……沒有。”女調查員驚懼地後退。
  威伯大喜:“小姑娘長得蠻有味道,有婆家了沒有?”
  “沒……有!”女調查員全身戰抖。
  威伯大喜:“小姑娘長得蠻有味道,有婆家了沒有?”
  “沒有!”女調查員掉頭飛逃。
  望著女調查員飛奔的背影,威伯大聲喊道:“小姑娘長得蠻有味道,有婆家了沒有?”
  女調查員逃到遠處,躲在壹棵樹下,落下了委屈的眼淚:“我真是缺心眼兒啊,幹什麽工作不好,偏偏要做女偵探,看看,遭報應了吧!”
  時間慢慢地淌過,空氣開始溫熱起來,連老樹的枝葉顏色都開始顯現出濃重的陰郁。兩個小時過去了,威伯郁悶地呆坐在輪椅上,期待著有人過來與他聊天。高豹近在咫尺地觀察著他,但始終不敢讓自己出現在威伯的視線之中。
  又過了半個小時左右,沿湖的小徑上出現了壹輛長方形的手推垃圾車。垃圾工人是名身穿藍罩衫、套著黃色清潔工馬甲、臉上蒙著口罩的男人。看到垃圾車向這邊慢慢推來,威伯的眼神頓時壹亮,瞧那意思,打算要逮到垃圾工,讓他無休止地聽自己的提問。
  垃圾車推近了,威伯伸長了脖子,大聲喊了起來:“來收垃圾了?”
  垃圾工壹聲不吭,繼續推車走過來。威伯重復剛才的問話:“來收垃圾了?”
  垃圾工停下來,歪著頭,拿手指了指自己的耳朵,意思是說:耳朵聾,甭跟我說話,聽不見。
  但是威伯並不理睬,仍然堅持發問:“來收垃圾了?”
  垃圾工壹聲不吭,推車從威伯身後走過。這時候他發現地面上有垃圾,就停下車,彎腰去撿地面上的雜物。他的腰壹彎,屁股正抵在垃圾車上,就見車子壹扭,哐的壹聲,撞擊在威伯的輪椅上,輪椅滑動起來,就聽威伯壹聲“來收垃圾了”之後,已經是腦袋朝下,栽進了湖水中。
  輪椅上的高豹急忙站起來,看湖水中的威伯會不會被淹到。突然之間耳際壹聲怒罵,他的身體被人重重壹撞,“哎喲”壹聲,壹頭撞在樹上。驚擡頭,只見兩名警員已經疾沖而至,跳入水中,將水淋淋的威伯撈了上來。威伯雖然全身濕透,卻是興趣不減,見到兩名警員,大喜,高聲問道:“妳們倆怎麽掉進水裏了?”
  “我們掉……”這兩名突然出現的警員,就是韓警司和羅開。知道威伯的毛病,兩人不敢接話,先把威伯連人帶椅擡到岸上,然後怒氣沖沖地走到高豹面前,不由分說按住高豹,砰砰砰就是壹頓拳打腳踢。
  高豹倒沒感覺到疼痛,因為他身上纏的繃帶太厚,但是頭上的繃帶很快被羅開撕開了,就聽韓警官怒氣沖沖地罵道:“姓高的,這下子妳可是真的慘了,涉嫌謀害前警官威伯,這個罪名,還不算虧待妳吧?”
  “亂講話,”高豹悻悻地爬了起來,“哪裏有涉嫌謀殺?妳們連個證人都沒有,信不信我讓律師團搞殘妳們啊?”
  “證人?”羅開和韓警司扭頭壹看,只見附近所有的醫師護士都急速地轉過身,快步走開,以表示他們真的不在現場。這情景讓韓警司更加生氣:“姓高的,妳居然將養老院的醫生護士全都給綁架了,這個罪名可不小。”
  “少來,”高豹不忿道,“養老院的醫生護士,都在路上遇到突發性病人,耽誤了養老院的工作,這裏的老人沒人照料,我是實在不忍心,才請了人手來幫忙的。”
  羅開生氣道:“姓高的,妳總是有的說,我問妳,妳把威伯推進湖裏,目的何在?”
  高豹嘆息了壹聲,把頭轉向了威伯:“威伯,我這麽做,妳老人家肯定是很不高興。可妳也得替我們想想,好端端的,放著正常話妳不說,非要說車軲轆話,大家的神經真的受不了啊。”
  威伯聽了,大喜,高聲道:“妳們兩個,怎麽掉水裏去了?會著涼的啊。”
  羅開皺起了眉頭,說:“姓高的,我明白妳的意思,妳是疑心威伯裝病,不肯出來破案。可我看妳是太缺心眼兒了,妳看老人家這個樣子,他像是裝出來的嗎?再者說了,願意出山,是老人家幫忙,不願意出山,是老人的本分,根本就沒有必要裝病的。”
  高豹笑了:“聽妳們兩人這麽壹說,我就知道為何威伯後繼無人了。妳們缺乏成為壹個神探最基本的素質——天賦!妳們沒有天賦,沒有直覺,看不出來威伯是在逃避著什麽。所以妳們終其壹生,也只不過是碌碌之輩,絕無可能在刑案偵破上更上壹層樓。而我,卻是有著直覺的。”
  高豹最後說道:“直覺告訴我,威伯沒有病。至於他為什麽要裝病拒絕出山,這恐怕只有他自己才清楚。”
  【為時光塵埃所湮沒】
  以韓警司和羅開躲在遠處的觀察,威伯肯定是有病,而且還病得不輕。但是高豹卻壹口咬定威伯沒病,理由是他的直覺,直覺告訴他威伯就是沒病。
  那麽,威伯到底是有病還是沒病呢?
  這個問題,可傷透了大家的腦筋。
  高豹還要考慮對威伯繼續測試,直到測試得威伯崩潰,承認自己神誌正常為止。可是他的行為卻已經引發了韓警司和羅開的極度憤慨。要知道,威伯是警界的傳奇,壹生屢破奇案,從無失手,業已成為警界的偶像,在警員心目中,是神壹樣的存在。舉凡吃警務飯的,提到威伯的名字,就肅然起敬,不敢有絲毫的冒犯或褻瀆。高豹的所作所為,無異於觸到了警界的底線。羅開和韓警司盛怒之下,當場取出警用手銬,要將高豹以襲警罪名拘捕。
  據說高豹的智商在190以上,否則他也不會成為國際金融界叱咤風雲的人物,又豈是羅開和韓警司這種小警員所能撼動得了的?
  雙方正僵持不下,絞盡腦汁地鬥智,丟了威伯坐在輪椅上沒人理會。卻不想這壹天是養老院開放日,許多老人的子女帶著孩子來看望父母。正當三人在湖邊爭執的時候,壹個小女孩在草地上追逐著皮球,那只皮球顏色斑斕,特別漂亮,小女孩玩得開心極了,露出了天真爛漫的笑容。
  皮球在草地上滾動,撞到了壹棵樹幹上,徑直向著湖邊滾去。小女孩急忙追過來,想在皮球落水之前把球抓住。可是小孩子無法精確判斷距離分寸,她的身體沖到湖面,搖晃了幾下,失去平衡,眼看就要跌落水中。
  這時候,壹條人影突然沖出,沖到湖邊,攔腰抱住了小女孩,然後慢慢地將嚇呆了的孩子放下。
  轉過身來,高豹、羅開與韓警司,目瞪口呆地看著這個於千鈞壹發之際救下小女孩的人。
  是年逾72歲的威伯,患有嚴重老年癡呆癥的威伯。
  這情景,不要說羅開和韓警司,連高豹都看呆了。
  老年癡呆癥,最大的特點就是意誌力崩潰,患者喪失了生活自理的意識,事事需要別人的照料。可是威伯的表現,明顯跟這個癥狀扭了勁。
  雖已真相大白,可要是讓大家相信威伯是真的裝病,這個彎還是難以轉過來。所以大家只是大張著嘴巴,看著威伯,卻不知道說什麽才好。而威伯在救下小女孩後,輕撫著女孩的背部,低聲道:“記住,孩子,永遠要替爸爸媽媽保護好妳自己,因為妳是父母的天使,沒人能夠取代妳在父母心中的位置。”
  說完這句話,威伯站起身來,丟下輪椅不要,邁著略顯僵滯的步子,慢慢走遠了。
  “看到了沒有?妳們看到了沒有?”高豹用手指著威伯的背影,疾追了兩步,又停下來,哈哈大笑著,轉過身對羅開和韓警司說道,“我的直覺果然是壹點沒錯!威伯他是預先知道有超過想象的疑案出現,所以不想涉身其中。現在看妳們的了,能不能說動威伯放棄這個想法,出來破解這壹懸奇怪案,就看妳們兩個的本事了。”
  羅開和韓警司仍未從震愕中清醒過來,半晌才面面相覷,支吾了壹句:“我們兩個……只怕是夠嗆。”
  確實是夠嗆。威伯他老人家既然不願意卷入這起案子,必然是有他老人家的理由。理由是什麽不好說,但威伯為此不惜裝病,這個態度再明確不過了,難道還要再過去碰釘子嗎?
  但是這個釘子,卻是壹定要碰的,誰讓自己沒本事解開這樁疑案呢?更可怕的是,女高管溫妮之死,也許不是最後壹樁。兇手現在已經嘗到了殺人的快感,他會無休止地把這種快感持續下去。如果越來越多的人被害,而兇手卻始終無法歸案,那可怕的後果,想想頭上都會冒冷汗。所以羅開和韓警司顧不上再和高豹扯皮,小步緊跑,追在威伯身後,像是犯了錯誤的孩子,小心翼翼又提心吊膽。威伯卻壹直往前走,走到了養老院臨門處的壹塊空地上,那裏停著壹輛垃圾車,壹個滿臉喜色的年輕人,正在換上垃圾工的工作服。看得出,他非常喜歡這份工作。
  這時候威伯說話了:“這個垃圾工叫阿凱,小時候因為被醫生濫用抗生素,導致兩耳失聰,話也說不大清楚。長大以後,他遭遇了許多困難,這是可想而知的。這世界,身體健全的人尚且要克服無數的人生難題,更何況壹個殘疾孩子呢?阿凱壹生最大的願望,就是接替他父親,做壹名清潔工。這個願望似乎很簡單,卻又很不容易,但最終阿凱如願以償,穿上了他父親穿了壹生的垃圾工服裝。”
  羅開和韓警司茫然對視,不明所以。
  威伯繼續說下去:“阿凱上工的第壹天,就在這裏,就是在這家養老院前門那兒,出現了壹匹腐爛的馬屍。這匹馬死了很久了,被附近的畜牧廠扔到了這裏。這時候的阿凱應該怎麽做呢?他是不是應該跑回家,去找他的父親?還是應該立即推起垃圾車,想辦法把馬屍運走呢?
  “現在請妳們告訴我,面臨這個人生課題,阿凱最正確的選擇是什麽?是應該回家找他的父親,還是應該立即動手,將馬屍搬走?”
  羅開和韓警司同聲回答道:“當然是立即動手將馬屍搬開了。”
  “為什麽呢?”威伯轉過頭來,用純真的眼神詢問著。
  羅開和韓警司嘟囔道:“因為,阿凱已經長大了……”
  “錯!”威伯突然吼叫起來,“不是阿凱長大了,而是他的父親蒼老了。老年人,無論他曾經是多麽的輝煌,無論他曾經擁有多麽傲人的智慧,但昔日的壹切就像沙礫上的水,終將慢慢沈落,消失於時光的泡沫之下。
  “這個世界是年輕人的世界,並非是年輕人成熟了,而是父輩蒼老了。
  “許多人,終其壹生也不會成熟。但是他們仍然要承擔起自己的人生責任,因為他們的父輩已經為時光的塵埃所湮沒。
  “現在妳們明白了沒有?”
  【頂尖智慧之對撞】
  羅開和韓警司垂頭喪氣地回來,迎面遇到高豹急切的臉:“怎麽樣?沒有辦法說服威伯嗎?”
  羅開和韓警司搖頭:“威伯他老人家……這次怕是要徹底脫手了。”
  高豹的腦子敏捷得驚人,立即判斷道:“威伯認為現在是妳們這壹輩人承擔起責任的時候了。可是這責任太重大,妳們只有能力而偏偏缺乏天賦,所以無力承擔,對不對?”
  羅開和韓警司無言以對。
  高豹好勝心大起:“早就知道妳們兩個不行,看我的,也讓妳們見識壹下頂峰級別的智慧對撞,讓妳們開開眼。”
  說罷,高豹理了壹下衣領,目不斜視,大踏步地向威伯走去。羅開和韓警司急忙讓開路,看著他以勢不可當的穩健步伐走到威伯面前。羅開忍不住嘀咕了壹句:“聽這家夥吹牛,還頂峰級別的智慧對撞,說得像真的壹樣,他到底行不行啊?”
  韓警司苦笑:“行不行都是他了。威伯的意思不是很明確嗎?他說有些人終其壹生也不會成熟,這是在暗示我們想破腦袋也無法破解這個案子。但他又說,不成熟也得承擔社會責任,意思是說,我們就應該挺起胸膛,去迎接失敗。可是這失敗的後果……唉,我又想我的養雞廠了。”
  然後兩人就不做聲了,看著高豹走到威伯面前,俯身說著什麽,距離太遠,無法聽到他的話,但看他說話時的肢體語言卻是非常的豐富。羅開和韓警官站得遠遠的,都能感受到壹種強大的魅力。
  事情確實是這樣,高豹的演說極富力量。此人是能夠於國際金融市場上呼風喚雨的人物,只言片語便可調動千軍萬馬。這種超富魅力的演講,是他這種人必不可少的技能。就見他時而慷慨激昂,時而淺吟低訴,吸引著過往的行人全都湊到他身邊,仰起臉,全神貫註地聽他述說。
  聽名家演講,的確是壹種享受。妳甚至無須聽到他說什麽,單看他的肢體動作,以及現場的氣氛,就能夠為之打動。羅開和韓警司雖然見多識廣,但親見高豹這種人物的現場激情演說,卻是生平首次,站在遠處居然看得入了迷。
  四周圍攏而來的人越來越多,將高豹團團圍在中間,他分明是受到了現場氣氛的感染,表達得更加流暢,更加充滿動感與激情。就見他手掌壹個淩空下劈動作,果斷而有力,然後他停了下來,扭著腦袋東張西望。
  韓警司困惑:“咦,說得好好的,他怎麽停下來了?”
  羅開道:“還說什麽說?人家威伯早就走了,他說給誰聽?”
  “威伯走了……”韓警司頓時氣餒,“唉,妳看這事弄的。”
  高豹回來了,居然面有喜色,透著壹股洋洋得意的勁頭兒,對兩名警員說:“哈哈哈,有意思,真有意思,千辛萬苦,我們又向成功邁進了壹步。”
  韓警司道:“拜托,妳話還沒說完,人家威伯就揚長而去了。就這妳還向成功邁進了壹步,妳這個人的臉皮……在厚度上是頗有創意的。”
  高豹笑道:“知道為什麽妳再拼命努力,也只不過是個吃警務飯的小警員嗎?妳和我,區別就在思維模式上。是不同的思維模式讓妳和我成了不同的人。比如說在這裏,妳看到的是威伯對我的勸說不屑壹顧,漠然離去,妳看到的是我的遊說失敗,並沈溺在從別人的失敗中取得快感的樂趣之中,所以妳壹生也不會長進,因為妳的社會衡量價值體系出了問題。”
  “而我則不同。”說到這裏,高豹提高了聲音,揮舞起手臂,極有力度地說,“任何時候,我的註意力只傾註於事情本身,而對心理感受缺乏敏感性,不管這種心理感受是來自我自己,抑或是來自別人。在剛才的遊說中我絲毫沒有體會到失敗的痛楚,相反,我發現了有壹種風格,又或是模式,為威伯所不喜。而現在我們需要做的事情是盡快打動威伯,讓他放棄老年人特有的固執,走出這家養老院,把殺害溫妮的兇手揪出來。”
  “而且事情的發展始終在驗證著我的判斷。”高豹終止了激情洋溢的演說,放緩語速,轉向兩名目瞪口呆的警員,繼續說道,“正如我壹再告訴過妳們的那樣,威伯他沒有患上老年癡呆癥,他的大腦比任何人更敏銳、更直接地觸及問題的實質。到目前為止,我們已經搜集到了有關這位傳奇人物越來越多的資料,這就為我們必然而來的成功做好了充足的準備。”
  羅開警惕起來:“妳又要幹什麽?我可警告妳,如果妳再敢碰威伯壹下,我豁出前程不要,也要讓妳付出代價。”
  “哈哈哈,”高豹笑了起來,“言重了,事情沒有妳們想象的那麽嚴重。我所要做的,不過是啟動我的智囊團,攻破威伯這座堅固的冰山,務必讓他老人家出山,助我們解開溫妮被害之謎而已。”
  “智囊團?”韓警司立即反對,“姓高的,妳越走越遠了,我勸妳還是帶著妳的犯罪團夥去黑市上賺錢吧,這不是妳們應該涉足的領域。”
  “我為我們雙方的歧見表示最大程度的悲哀。”高豹真誠地說道,“有件事妳們務必搞清楚,我們不是什麽犯罪團夥,我們是納稅人,是公民,是繳納了稅款,雇用妳們來保護我們人身安全的。可現在妳們嚴重失職了,妳們既保護不了我們的安全,也無法把兇手繩之以法。最悲哀的是妳們甚至不知道如何挽回敗局,從妳們這些失敗者身上,我才真正意識到威伯的價值。”
  羅開和韓警司臉色鐵青,壹言不發。
  高豹占了上風,話題壹轉,說道:“現在我約請妳們二位參加我的智囊團,不是因為妳們的智力,而是因為妳們對威伯的了解。相信我好了,等妳們見到我的智囊團,就不會再有絲毫的顧慮。簡單壹句話,智囊團中的每壹個人,壹周的收入就能夠在世界最昂貴的地方買下壹幢大廈。與這些人共事,相信不會辱沒妳們兩個,反而是妳們人生最為難得的際遇。”
  被高豹如此壹忽悠,羅開和韓警司有點頭暈,不由自主地隨著他向停在遠處的豪華商務車走了過去。
  【強大的智囊團】
  國際性的金融財團,工作起來效率就是高。當羅開、韓警司二人跟在高豹之後,走進他的會議室時,發現高豹的智囊團已經集結待命了。
  出乎羅開和韓警司的意料,這壹智囊團並非他們所想象的那樣,個個大腹便便,相反,其中不乏許多熟悉的面孔,都是他們所仰慕的大學者、教授,又或是智力領域的頂尖人物。最讓羅開驚訝的是,國際考古學權威呂隨啟教授赫然也在其中。
  到了這壹步,羅開和韓警司才倒吸了壹口冷氣,對這家財團刮目相看。難怪這家公司能夠叱咤國際金融市場,他們果然有著翻雲覆雨的能力,單說他們隨時調動的智力資源,就足以傲視同業。
  此時,羅開和韓警司徹底被在場的學者權威震懾住了,像兩個小學生壹樣,乖乖地並排坐下,大氣也不敢喘。
  “諸位,辛苦大家跑這壹趟,實在不好意思。”高豹未及坐下,已經氣勢如虹地發言了,“可是我請大家來,實有不得已之苦衷,公司與妳們的聯系人溫妮小姐,日前已經遇害了。”
  現場壹片寂肅。很明顯,溫妮於密室中遭無形兇手縊殺壹案已經眾所周知了。所以眾人不做聲,聽高豹繼續說下去。
  高豹道:“正如妳們聽說的那樣,溫妮小姐的死,整個過程匪夷所思,不可理解,違背了最基本的常識和邏輯。但事情就是發生了,我們再也無緣親聆溫妮小姐那淺笑盈盈的低語,無緣再欣賞那動人的風姿及絕棄紅塵的冰韻。溫妮小姐的遇害令我們震驚,但同時我們意外地發現,溫妮小姐並不是系列兇案的第壹個受害人,在她之前,已有多名遇害者。現在請兩位蒞臨的警官先生簡單地為我們介紹壹下情況,以讓我們全面而精確地了解這起事件。”
  說完之後,高豹的目光轉向韓警司,他粗大的手指放在嘴唇上,低聲道:“兩分鐘。”
  意思是說:韓警司介紹案情,時間不可以超過兩分鐘。
  韓警司鼻尖淌汗,站了起來,他知道眼前這些人名頭雖然響亮,卻多與警務工作無關,說多了對大家都不好,幹脆就只說大家都知道的:“嗯,各位領導、朋友們、女士們、先生們,嗯,這個,很高興……嗯,我的意思是說,溫妮小姐的遇害,對我們來說同樣也是非常的意外,嗯,很震驚。對,極為震驚。嗯,總之吧,事情就這個樣子的,毫無預兆,突如其來的系列兇殺事件,在我們這座城市裏發生了。截至目前已有6人遇害,全都是年輕的女性。第1樁是電影院公然縊殺事件,第2樁應該是商務賓館女子縊殺事件,該死的禿頭,把順序全都弄亂了……嗯,第3樁是網吧女玩家縊殺事件,第4樁是光天化日之下公園女子縊殺事件,第5樁是火車站高峰時間女子縊殺事件,第6樁就是我們現在討論的溫妮縊殺事件。6起縊殺事件的現場共分兩種,壹是封閉的密室,壹是人流稠密的公共場所。共同的特點是,多人目擊女子被縊殺的經過,但卻無人看到兇手,嗯,沒有人能夠看到兇手……謝謝,我的話說完了。”
  韓警司坐了下來,揩了揩鼻尖上的冷汗,茫然地看著眾人。與會人眉頭微皺,都在思考著他的話。
  “謝謝這位警官流利通暢的表達。”高豹的聲音帶著明顯的譏諷,說道,“我請各位來,是因為諸位都是雄踞於智力金字塔頂尖上的人物,不需要我提醒,大家就知道這樣壹件事,如果在第壹時間內妳無法回答上來兇手隱身的秘密,那麽,妳就只能等待著別人來告訴妳答案了。現在請問,有人能在第壹時間回答這個問題嗎?”
  沈默,長時間的沈默。更長時間的沈默。
  “謝謝。”高豹打破了寂靜,繼續說道,“看起來沒有人能夠在第壹時間破解這個謎,除了壹個人。這個人此時正居住在壹家養老院內,他老了,拒絕再為塵世間的事物奔波操勞。而且他已經淡漠了人世間的所有,金錢、名譽或是地位,這些對他來說都是毫無意義的。我們試圖請老人出來,請求他幫助我們破解溫妮遇害之案,可是老人家冷淡地拒絕了。現在我想問,妳們,在座的諸位,有壹天妳們也會老去,靜靜地,壹個人坐在湖邊的輪椅上,等著時光的塵埃慢慢地將自己埋沒。這時候如果有人登門求教,用什麽方法才能打動妳的心?”
  在場諸人愕然,半晌過去,才有壹個老學者失聲問道:“高總說的那個人,莫非就是威伯?”
  “當然。”高豹道,“除了威伯,世上還有誰破解得了溫妮小姐的命案?”
  “那就沒有辦法了。”出乎意料地,現場多數人同時開口說道,“如果威伯拒絕,那就沒有任何辦法能夠讓他再改變主意,沒有這種可能。”
  想不到,了解威伯的人如此之多,這讓高豹愕然,他失神跌坐在椅子上:“真的沒有辦法可想了嗎?”
  “沒有辦法可想!”眾人斬釘截鐵地說,“威伯不是別人可以改變的,他的壹生,註定了是改變別人的人。”
  “這……”高豹終於泄了氣,“總會有別的辦法吧?威伯再如何了不起,他終究是個人。是人就有人的缺陷,就可攻取。”
  現場壹片靜寂。雖然高豹的話無懈可擊,但從與會人臉上的表情來看,卻頗有些不以為然。正在僵持之中,後面突然有人笑了壹聲,高豹大怒,回頭壹看,原來是公司的壹個雜役,負責為會議室的客人上茶水。
  高豹眉頭壹挑,對茶水工道:“妳,笑什麽?”
  茶水工嚇了壹跳,低下頭,低聲道:“高總,試過讓受害人家屬出面沒有?妳說的那個人,他可能拒絕妳,但肯定不會拒絕受害人家屬的懇求。”
  “嗯!”高總站起來,向茶水工走過去,“妳再說壹遍。”
  這時候壹名經理跑了過來,滿臉驚恐,推著茶水工離開:“高總,您別生氣,他是剛來的臨時工,不懂公司的規矩,我這就打發他走……”
  “胡說八道!”高豹吼道,“他才不是臨時工,他是總裁辦公室的緊急事態負責人。這件事就由他負責了,務必給我辦好,聽清楚了沒有?”
  【壹飛沖天的年輕人】
  羅開和韓警司開著壹輛老掉牙的警車,又回到了養老院的門口。
  後面壹輛豪華大巴疾馳而至,車停下來,壹群哭哭啼啼的人魚貫下車,有老人,有孩子,有的身上還披著孝衣。最後下車的是高豹公司那個負責給客人上茶的茶水工。他將這些哭哭啼啼的人聚集在壹起,吩咐道:“妳們大家要記住我的話,妳們的親人遇害,都恨不能把兇手抓住,剝了他的皮。可是除了住在這裏這個叫威伯的老人,再也沒人能夠抓到兇手。而且即使是威伯出馬,也未必能夠成功。所以我們這次是求人來了。威伯願意幫助我們,那是老人家的恩情,我們感激不盡。威伯不肯,那是老人家的本分,我們絕不能說壹句失禮的話,絕對不可以,聽清楚了沒有?”
  眾人抽泣著回答道:“聽清楚了,不管老人家願不願意幫助我們,我們都不敢難為他老人家。”
  “這就對了,好,我們進去吧。”說完,茶水工率這群哭哭啼啼的受害者家屬魚貫而入。
  韓警司看著這壹幕,忍不住感嘆道:“如果不是我親眼所見,真的不敢相信,壹個茶水工就因為壹句話,居然能夠壹飛沖天。溫妮小姐可真沒有白死,日後這個茶水工肯定會成為了不起的大人物。”
  羅開也嘆息道:“是啊,看到這些,就能夠明白為什麽這些大型金融公司能夠挺立於潮頭始終不倒了。他們的用人方式,既規範又靈活,有本事的人就能夠壹飛沖天,沒本事的只能老老實實吃飯。”
  “是啊,”韓警司接道,“現在我才服氣,高豹能爬這麽高,真不是白給的。”
  兩人不再說話了,靜靜地在車裏坐了壹會兒,不約而同地下了車,走進樹林裏,找了個隱蔽的地方,躲起來用望遠鏡遠遠地觀察著威伯。
  威伯仍然坐在湖邊的輪椅上,他的老位置,壹個人面對著湖面,陷入沈思之中。小徑上那支受害者家屬隊伍,在茶水工的帶領下,正在慢慢靠近。終於,他們走到了威伯面前,停了下來。
  威伯轉動著輪椅,面對著壹雙雙充滿祈求的眼睛,壹言不發。
  壹個受害者家屬越眾而出,韓警司仔細看了半晌,說:“這個人是公園縊殺案中死者的母親,聽說女兒在光天化日之下被人殺害,卻無人看到兇手,老母親傷心過度,當場昏死在停屍間了。”
  羅開“哦”了壹聲,俯在望遠鏡上凝神觀看。距離太遠,無法聽清楚死者的老母親在說些什麽,只看到威伯不停地點頭,分明是贊同對方的意見。
  公園被縊女子的母親訴說完,又有壹個前額微禿的男子出來,對著威伯說著什麽。羅開嘀咕了壹句:“這個人好怪。”
  韓警司猶豫了壹下,解釋說:“這個人和他的哥哥是雙胞胎。他的哥哥就是第二起商務賓館縊殺案的目擊者。嗯,總之很詭異,他走雙胞胎哥哥禿頭處長的門路,把妻子安排在公務系統,做公務員。可是禿頭處長趁上班時間帶著弟媳婦去賓館開房,就在開房期間,發生了縊殺怪案。”
  羅開皺起眉頭:“我聽得好亂。”
  韓警司嘆息:“是啊。”
  兩人不再說話了,繼續觀察。禿頭處長的弟弟敘述過後,又有幾名受害者家屬擁上前,圍著威伯痛哭失聲,訴說著什麽。
  韓警司道:“這幾個是火車站縊殺案的死者家屬,那女子是個開化妝品商店的小老板,去外地進貨,可還沒等通過火車站的檢票口,就在擁擠的人流中被活生生縊殺了,家屬悲痛至極。”
  羅開倒吸了壹口冷氣:“高豹這家公司太可怕了,他們似乎能幹出任何他們想幹的事情來。”
  韓警司嘆息:“有錢人,辦事總是容易的。”
  然後是電影院縊殺案受害人的父母,跟著就是網吧縊殺案受害人花豬的父母。但卻沒有看到溫妮的父母。所有的家屬都哭泣著向威伯小聲地懇求,威伯眼中有淚,卻始終只是點頭,不吭聲。
  這時候羅開的望遠鏡掃到了站在壹邊的茶水工,正見他取出手機,退到遠處的壹棵樹後面接聽電話。當時羅開心裏有種說不出來的感覺,這個時候,偏偏有電話打進來,只怕會誤事……正想著,就見威伯俯身向受害人的家屬們鞠了壹躬,然後不疾不徐地說著什麽。距離太遠,聽不清楚威伯在說些什麽,但能夠看到受害者家屬們頻頻點頭,不過是幾分鐘的工夫,茶水工的電話已經接聽完了,這邊威伯的話也已經說完了。
  就見受害者的家屬們排成壹隊向威伯鞠躬,表示感謝。然後眾人轉身,緩慢地向著門外走來。
  羅開急忙把望遠鏡轉向茶水工,明顯看到茶水工那目瞪口呆的表情。羅開再也忍不住了,嘆息了壹聲:“唉,高豹算是我見過的最厲害的人物了,可跟威伯相比,終究是差了壹籌。妳看看,只不過只言片語,就讓高豹苦心調集的這些苦肉大軍不戰而退,自己回去了。”
  韓警司也是呆若木雞,脫口叫道:“威伯是怎麽說服的這些人?”
  羅開道:“說服別人,靠的不是奇特的語言,而是誠懇的態度,與浸透了人生閱歷與智慧的聲音。同樣的話,我們說了不管用,可是威伯說出來就不同了。”
  韓警司點頭:“有道理,非常有道理。”
  兩人站了起來:“好了,都結束了,我們也該回去了。”
  他們走到警車邊,看到受害者家屬依次上了大巴車,嘆息了壹聲,鉆進車剛剛打著火,這時候茶水工狂奔著趕來了:“兩位,兩位警官請稍等,我們董事長馬上就到。”
  “董事長?”羅開和韓警司齊齊吃了壹驚。
  【巔峰智慧之對決】
  壹輛黑色的轎車行駛到養老院的門口,高豹行色匆匆地下了車,疾步走到車子的另壹邊,將壹個人攙下車。
  羅開和韓警司瞪大了眼睛,想看清楚這家大財團的董事長究系何樣人物。
  不過是壹個老頭兒,身材短小,目光平靜,全身上下似乎彌漫著壹股活力。身上沒有任何飾物,穿著似乎也很普通。但羅開和韓警司心裏有數,這老人身上的衣服,只怕自己壹輩子的薪水也買不起。那衣服穿在老人身上,是那麽的得體柔和,絕不引人註目,卻又絕不會被人忽視。
  此時高豹的表情完全變了,再也不見那種霸道與蠻橫,反而處處小心翼翼。他攙扶著老人,慢慢地轉向羅開和韓警司,對老人說道:“董事長,這兩位就是負責溫妮案子的警官,為溫妮的事跑前跑後,連口水都沒有喝上。”
  讓高豹這麽壹說,韓警司和羅開只覺得面紅耳赤,這才知道人這輩子,最怕的就是別人的感激。壹旦妳配不上這種感激,那種羞愧與內疚直讓人恨不能將地面扒開壹條裂縫,鉆進去躲起來。
  “哦,是這樣。”董事長微微躬身,“兩位警官如何稱呼?”
  羅開和韓警司趕緊作了自我介紹。就見董事長深深地壹鞠躬:“兩位,為溫妮這孩子的事,讓妳們受累了。”
  羅開和韓警司也忙不叠地鞠躬,壹邊回禮壹邊想:這老家夥有多少錢?600億美金?還是800億美金?妳說這老頭兒有這麽多的錢,幹點什麽不好?偏要來威伯這裏找釘子碰,何苦呢!
  心裏想著,兩人跟在董事長身後進了養老院的大門,走上了通往湖邊的那條碎石子小徑。董事長並不急於見到威伯,每行幾步都要停下來,說:“看這草,這就是川木香,再看這個,這是楓楊,這邊的是朱槿,想不到這裏居然有這樣壹個世外桃源,真是太美了。”
  董事長壹邊走壹邊指指點點,他似乎認得地面上的每壹株植物,聽得羅開和韓警司欽服不已。不長時間,他們已經走到了威伯的老地方,此時威伯仍然坐在輪椅上,入神地望著水面上翻飛的水鳥。
  董事長驚喜地叫起來:“天,是兩只絲冠鳥,它們最喜歡吃的是酸甜的水果。”
  “沒錯,”威伯笑著道,“它們最喜歡吃果核,削了皮的蘋果,它們也喜歡。”
  董事長哈哈笑了起來:“那可就有點難辦了,這裏住的都是老人,只怕牙口都不好,家屬送來的面食可能不會少,酸硬的水果嘛,我猜妳得自己去買。”
  “猜對了,”威伯道,“不過它們吃得不多,壹個小小果核,就能夠讓它們快樂好多天。”
  “是啊,”董事長說,“人在這世上,和這兩只絲冠鳥沒什麽區別的,所求所欲,不過是壹顆小小的果核。肯守住自己果核的人,該有多麽快樂啊,丟掉了果核卻去尋求不屬於妳的東西,這時候痛苦就產生了。”
  威伯點了點頭:“所謂明智人生,是何等艱難。”
  “壹點也沒錯。”董事長走到威伯身邊,徑直往下壹坐,這時候樹後飛快地閃出茶水工,閃電般將壹只小馬紮塞到董事長屁股下面,這場景看得羅開和韓警司目瞪口呆,而其余的人卻淡若尋常、不以為意。
  坐下來之後,就聽董事長繼續說道:“最先跟我說起果核人生的,就是溫妮那個孩子。我現在還記得啊,當時公司招聘精英,應聘的人不計其數,有機會獲得面試的,無不是精英中的精英。等面試那天,個個儀表上都盡其可能地讓人無可挑剔,可是卻有壹個女孩子,眼角上還掛著眼屎,口紅畫得歪歪斜斜,光腳穿著拖鞋,身穿壹件白色的浴衣,就這麽大大咧咧地跑進來了。公司被這個另類的女生嚇壞了,人力資源部想都沒想,直接從面試名單上勾掉了她的名字。可當時我正好在公司,就把她叫過來,問:‘面試這麽重要的事情,妳為什麽穿得這麽隨便?’妳猜她說什麽?她說:‘老伯啊,壹個人的認真,是在心裏,是對自己的認真,我只是想找份隨意的工作,又何必這麽難為自己呢?’”
  說到這裏,董事長拿出手帕,拭了拭濕潤的眼角,繼續說下去:“當時我覺得這女孩子有點想法,就把她留在了公司。帶她出了壹趟差,她買了5份禮品,說是要送給自己的男朋友。我問她,‘為什麽要送男朋友5份禮品呢?’她回答說,‘我有5個男朋友啊,他們都愛我,我周壹去壹個男友那裏睡,周二去和第二個男友睡,每天輪換壹個,只有周末才屬於我自己。’我當時有點疑心這孩子神經不正常,就問她,‘妳有5個男友,他們彼此之間知道嗎?’她嘻嘻地笑了,說,‘老伯,妳可真夠傻的,如果他們知道了這事,那可是會出人命的啊。我只想趁年輕多嘗嘗不同男人的味道,可不想惹禍哦。’當時我氣得臉都白了,說,‘那妳壹天換壹個男人,肯定是很累的。’她說,‘當然啦,可是我愛他們,又有什麽辦法呢?’我說,‘壹個女人,難道可以愛很多男人嗎?’她說,‘老伯呀,女人對男人的愛,只有女人才知道。’我被這孩子攪得腦子有點暈,心想,也許我們對這世界的理解是錯誤的。”
  說到這裏,董事長停了下來,好長時間後才又開口:“後來啊,我故意交給她很多工作,讓她越來越忙,忙到了連壹個男友都沒有的程度。有時候我同她開玩笑,問她,‘傻丫頭,現在妳壹次睡幾個男人啊?’她只是羞澀地說,‘老伯啊,我永遠是我。我是不會變的,變化了的,是這個世界。’”
  然後董事長站了起來,說道:“是啊,我知道溫妮從來就沒有變過,但這次死亡事件,卻徹底地改變了她。從此她也無法愛了,再也無法享受周旋於多名情人之間的刺激與快感了。愛欲呀,就是迷惑這孩子的美麗果核,除此之外,這世界上的壹切,於她而言毫無意義。不管她是活著,還是死了。”
  說完這句話,董事長轉身,慢慢地走遠了。
  【如何調查壹個女鬼】
  次日早晨,羅開和韓警司來到警局,進門就看到了威伯,兩人頓時呆住了。
  威伯坐在靠窗的壹把椅子上,兩眼望著窗外。遠處有幾個頭發染成金紅色的年輕女孩子,和幾個男孩子嘻嘻哈哈地擁吻而過。少年人的身影已經不見了,卻仍然傳來壹聲女孩子略帶幾分嬌氣的尖叫。
  威伯嘆息了壹聲,慢慢地把頭轉過來:“有眉目了沒有?”
  “眉目?有……沒有。”羅開和韓警司手忙腳亂,急忙吩咐下屬,“快,馬上把案子的筆錄拿過來……”
  威伯壹擡手,打斷了他們:“我問的是,有關縊鬼殺人事件的傳說,這方面妳們進行過調查沒有?”
  “縊鬼殺人……”羅開的臉色有點難看,“威伯,是有這麽壹種說法,說是有個死了幾百年的吊死鬼,正在行兇殺人。現在這幾起縊殺案,都是無形無影的女鬼所為。可是我們警局緝案,總不能……”口中支吾著,心裏卻是疑惑不定,昨天那個董事長,好像也沒說什麽啊?就是溫妮那個女人,生前的私生活很不檢點,居然和5個男人發生性關系,就為了這麽個奇怪的女人,威伯竟然願意出山了?莫不是威伯從溫妮的眾多男友中,判斷出兇手是因為吃醋才殺了她吧?
  可這也不挨邊啊,溫妮只是第6起,前面可還有5起案子呢。
  莫非,這6個被殺的年輕女人,有壹個共同的男友?這男人嫌自己的女人太多了,就壹個壹個地殺掉她們,圖個省心?
  好像這就更不挨邊了,那男人既然要除掉自己的所有女人,那他又是如何隱身的呢?
  羅開越想腦子越亂,亂到了已經失去反應的程度,只能呆呆地看著威伯,等著下壹個指示。
  就聽威伯吩咐道:“馬上去把女鬼的情況調查明白,她是什麽年月的人?叫什麽名字?因何自縊身死?越詳細越好,快壹點。”
  “這個……”羅開和韓警司面面相覷,“調查女鬼?”
  “當然是調查女鬼。”威伯不滿道,“難道不調查女鬼,妳還想調查男鬼不成?”
  “不是……”兩人同時大叫起來,“威伯,這種無憑無據的事情,妳讓我們從何著手啊?”
  威伯把頭湊過來:“孩子,豬是怎麽死的啊?笨死的!
  “去找歷史學家、城市掌故史家,最多壹個電話就能弄明白的事情,妳們居然拖了這麽久。”
  兩人悻悻地走到電話旁,拿起電話來,羅開對韓警司說:“妳有沒有註意到,自從系列縊殺案發生之後,我們的智商呈大幅跳水下滑趨勢?”
  韓警司道:“下滑就對了,怎麽會想到真的要調查壹個死了不知幾百年的女鬼?”
  不到半個小時,羅開和韓警司返回報告:“威伯,查清楚了,那個女鬼叫杜韋娘,是大唐詩人劉禹錫的女朋友。”
  “劉禹錫?”這個結果明顯讓威伯吃了壹驚,“是不是那個寫‘山不在高,有仙則名。水不在深,有龍則靈。斯是陋室,惟吾德馨’的劉禹錫?”
  “沒錯。”羅開匯報道,“也是那個寫‘東邊日出西邊雨,道是無晴卻有晴’的劉禹錫。這個家夥,文筆好得很,泡女孩子有壹套。”
  “說說具體情況。”威伯吩咐道。
  “是,”韓警司來了情緒,匯報道,“威伯,是這麽個情況,這個劉禹錫呢,就是個詩人,趕考的路上,因為錢花光了,餓昏在路邊了。遠處恰好有壹座莊園,就是我們要說到的杜韋娘的家,當時杜韋娘站在繡樓上,看到劉禹錫餓倒,就吩咐家丁把劉禹錫攙扶回家裏來了。後來呢,兩人就好上了,相愛了。相愛之後呢,杜韋娘就偷偷給了劉禹錫壹筆錢,倒貼啊,讓他繼續赴京趕考,兩人分手前肯定說過許多話,可這個過程沒法子做筆錄了,不好多說。總之,是劉禹錫走了之後就沒消息了,再後來發生了壹些意外的事情,可能是杜韋娘家破產了吧?杜韋娘就成了壹名歌手,也給人伴舞。恰好有個當官的李紳請劉禹錫吃飯,跳舞的恰恰是杜韋娘,兩人就相認了,然後就又在壹起了。聽說在這個過程中還有個插曲,不過這並不重要,重要的是宰相李逢吉,這個人的人品很成問題啊,他居然謊稱皇城正殿設宴,把杜韋娘騙了去,強行霸占了,事發突然啊,杜韋娘也來不及報警,發現後又逃不出去,就自殺了。案情的經過就是這樣,羅開妳幫我補充壹下。”
  “我補充……沒法補充。”羅開聽得頭大,有種欲哭無淚的感覺,心想,敢情韓警司凈想著他的養雞廠了,歷史常識匱乏到了怕人的程度。
  威伯卻聽得津津有味,問道:“妳認為兇手就是這個杜韋娘嗎?”
  “這個……”韓警司猶疑不決,看了看羅開,“妳認為呢?”
  羅開道:“威伯,我琢磨不大可能,妳想啊,杜韋娘是個多情善良的女子啊,她愛劉禹錫,寧死不屈服於權貴,這是烈女啊。她應該不是能幹出系列兇殺的那種人。再說了,害死她的是霸占了她的宰相李逢吉啊,妳說她殺這麽多女人幹什麽呢?沒理由。”
  “嗯,我也是這樣想。”威伯吩咐道,“先把疑兇杜韋娘的筆錄歸檔,然後把幾樁案子碼堆,電影院縊殺案壹堆,網吧縊殺案壹堆,每個案子各碼壹堆,趕快碼起來吧。”
  韓警司和羅開答應了壹聲,就過去碼堆。
  說碼堆,壹點也不誇張,因為這些案子多是發生在公共場合,目擊者動輒數百人,每起案子的刑案筆錄就厚厚的壹大沓。他們將會議室裏的長條桌清空,按順序擺放出6沓刑案材料,然後請威伯過來看。
  “威伯,都碼好了。”羅開匯報道,“這壹堆是電影院縊殺案,依次是商務賓館客房縊殺案、網吧縊殺案、公園縊殺案、火車站縊殺案,以及溫妮密室縊殺案。壹共是6堆。”
  “不對。”威伯說,“少了壹堆。”
  羅開和韓警司怔了壹下:“不少,所有的材料都在這裏了。”
  威伯道:“我說少了壹堆,就是少了壹堆。”
  【死不瞑目的男子】
  望著羅開和韓警司茫然的臉,威伯緩聲道:“孩子,妳們想過沒有?我為什麽要讓妳們去調查杜韋娘的案底,為什麽呢?”
  羅開看看韓警司,韓警司看看羅開:“是啊,為什麽呢?”
  “我是在告訴妳們,凡事都有原因。”威伯突然吼叫起來,“正所謂無風不起浪,既然有著流言和傳說,那必然是有壹個事發的源頭。我是在告訴妳們,凡事必須找到源頭。”
  羅開和韓警司被訓斥得點頭不叠:“是的是的,威伯教訓的是,正所謂樹有根,水有源,凡事都有源頭。”
  “那麽,我來問妳們。”回身壹指長條桌上的6堆案情材料,威伯呵斥道:“這6起案子的源頭在哪裏?”
  “是啊,源頭在哪裏呢?”羅開和韓警司凝神苦思。想了半晌才明白過來,對了,正是因為自己不知道源頭在哪裏,知道的話案子早就破了,所以才想到請威伯出山,前前後後費盡周折,總算把威伯請出來了。可威伯來了,居然還是讓自己去找源頭,妳看這扯不扯?
  威伯走到長條桌前,順手將桌上的案情卷宗用力壹扒拉,將最前面空出壹個位置,嘩啦啦,刑案筆錄散落了壹地,嚇得羅開和韓警司臉色慘白。威伯指著這個位置說:“所以我對妳們說,案子不對,材料少了壹沓。這壹沓應該在這個位置。少了這壹沓,後面的六沓材料,就不再有意義。”
  說著話,威伯轉過身來,問道:“告訴我,這壹沓子材料現在在哪裏?”
  “在……”突然之間,羅開靈智大開,喊了起來,“威伯,妳是說前面應該還有壹樁案子?”
  “廢話。”威伯笑道,“怎麽可能沒有?沒有才怪了。”
  “我明白了,”羅開興奮地走到前面,“現在這六樁系列兇殺案,是前面壹樁案子的繼續。這6名互不關聯的死者,必然是以前面的事件為中心,勾連了起來。”
  “很好,”威伯贊賞地笑道,“這都死了6個人了,這是何等的怨恨,比杜韋娘對宰相李逢吉的仇恨還要深。這麽深的仇恨,必然有跡可尋。”
  “給我查清楚,這6名死者的交集究竟在什麽地方。”威伯吩咐道。
  韓警司上前壹步:“威伯,這個思路我們早就有,而且出動了全部的人手,單是筆錄就超過了2000份,但最終的結果是,這6名死者沒有交集,真的沒有。她們每個人職業不同,生活圈子不同,愛好興趣不同,有的是終日不歸家的女玩家,有的是國際金融財團的女高管,完全沒有絲毫的相近之處。我們甚至已經追查到了她們的幼兒園時代,但是她們的生活軌跡真的沒有疊合之處,沒有!”
  “沒有才怪。”威伯笑道,“這世界上任何兩個人,只需要6個人,就能夠建立起來最直接的聯系。這裏有6名死者,妳卻說她們彼此之間沒有任何關系,這怎麽可能?這個解釋不科學。”
  “要是這樣說的話,那就是我們現在的結論了。”韓警司爭辯道,“這6名死者,她們的私生活中肯定是有交合重疊之處的。只不過,這種交合重疊沒有歸納到刑事案子中來,所以我們不知道,連她們身邊的人都不知道。也就是說,系列兇殺案的源頭,始於壹個我們不知道的地方,壹起我們不知道的事件。這是壹個黑箱,我們無法看到黑箱內部。就是這樣。”
  “妳說得固然沒錯。”威伯道,“如果不發生系列血案的話,那的確是壹個黑箱,壹個永遠無人知曉的心靈秘密。這黑箱無處不在,也不足以引發世人的關註。但是,當系列血案發生的時候,這只黑箱就已經打開了,它完完全全地向我們敞開著,告訴我們這裏所有的秘密。而我們警員的職責,就是向世人昭示這只黑箱的秘密,以公正的名義,恢復世人對這世界的信心。”
  猛壹擡頭,威伯繼續說道:“現在我讓妳們把近2年,也許是近5年,所有的民案刑案,統統過濾壹遍。但凡有絲毫奇怪之處,有絲毫不可解釋之處,都拿出來,黑箱必然在其中。我說過了,壹個引發6樁血案,也許還會有更多血案的初始契因,能夠永沈海底,不為人知,這是不可能的。我要求妳們重點關註涉及人命的案件,只要不是正常死亡事件,就都有必要重新厘選。”
  “人命……”韓警司猛地拍了壹下腦袋,“對了威伯,叫妳壹說我想起來了。系列血案發生之前的幾天,嗯,到底是幾天呢?就是前3天,鬧市街區出現了壹具無名男屍,目前還沒有弄清楚死者的身份。而且縊殺案壹發生,所有的警力全部抽調……”
  “什麽!”威伯騰地跳起來,“無名男屍?妳為什麽不早說?”
  韓警司呆了壹下,苦笑道:“威伯,那是具男屍……”
  “屍體在哪裏?馬上帶我過去看看。”威伯吩咐道。
  韓警司疾跑兩步,詢問了壹下,回來對威伯說:“那具屍體還在警局的冷藏室裏,法醫的解剖結果表明,死者系舊病突發而死,應該跟系列……”
  威伯打斷他:“我要看到屍體再說話。”
  韓警司心裏不認同,可是不敢不從,就和羅開帶著威伯去了警局的停屍間。走進去後,就是壹排銀灰色的冰冷金屬櫃,總計有8只,其中7只上面都貼著標簽,只有最後壹只還空著。
  威伯不待人領路,徑直往裏走,壹直走到最裏邊的冷櫃前,停了下來,問道:“是不是這壹只?”
  “沒錯。這壹只裏存放的就是無名男屍,其余6只鐵櫃,分別是6起縊殺案的被害人。如果再來壹樁,停屍間的冷櫃就全滿了。”
  “打開它。”威伯吩咐道。
  哢啦壹聲,冷櫃被慢慢抽出來,仰面躺在裏邊的死者呈現在大家面前。這是壹名年約四旬的男子,滿臉滄桑,手腳上布滿老趼,穿在身上的舊衣服已經爛到不成樣子的地步。
  靜靜地俯視著這具無名屍體,好長時間,威伯才低聲說道:“對不起,我來遲了。知道妳死不瞑目,但為了妳,付出6條年輕的生命,這未免太過分了。”
  【兇手潛伏日久】
  從停屍間出來,威伯吩咐羅開:“把停屍間的管理人員給我叫過來。”
  管理人員小跑著過來。他以前也是名警員,在與劫匪搏鬥中傷殘,從此負責管理死者。就聽威伯問道:“這些日子,停屍間裏,妳是不是感覺到有什麽異常?”
  管理人員呆了壹下:“威伯,這話也就是妳老人家問我,別人問,我是不敢說的。這些日子以來,我總是魂不守舍,六神無主,總聽到停屍間裏有什麽人來來回回地走動。開門進去,卻根本看不到人影。夜晚睡覺的時候,還總是做噩夢,夢到屍體自己推開冰櫃,鉆了出來……總之很嚇人。”
  “嗯,”威伯滿意地點了點頭,“以前有過這種情況嗎?”
  管理人員道:“以前沒有,所以不敢說出來,免得人家說我神經不正常。”
  “妳的神經很正常,但妳應該喝點酒。停屍房管理人,不能沒有酒。”威伯評價道。然後他轉身走開,邊走邊吩咐道,“我現在需要三樣東西:第壹,是無名屍體的驗屍報告;第二,是無名屍體的隨身攜帶物;第三,是無名屍體的追查結果。這些東西馬上就要。”
  韓警司張了張口,正要表示為難,羅開急忙攔在他面前,說:“威伯,妳先到前邊飲茶,妳要的東西馬上送到。”
  威伯“哼”了壹聲,由兩名年輕的小警員護送著去了休息室,等著送東西過去。韓警司這邊對羅開說道:“羅開,威伯要的前兩樣,容易。就是第三件,無名屍體的追查結果……妳也知道的,羅開,這個結果還沒出來,系列縊殺案就突然發生了,所有的警力全都鋪到後面的案子上去了,無名屍體的追查結果,根本就沒有。”
  羅開笑道:“不對,韓警司,結果已經出來了,只是沒有送到妳的手上。”
  “出來了?”韓警司先是表示懷疑,旋即恍然大悟,“對對對,追查無名屍體的程序,是發布死者的照片給其他各地的警局。工作量不在我們這裏。外地警局見到照片,查清楚死者身份之後,結果就會反饋回來。可咱們這裏的警員已經全部鋪到縊殺案上去了,沒人管這事。所以只要……”
  “所以只要找到妳最初分配追查無名屍體身份的警員,讓他在自己的辦公臺案上找壹下,就會找到的。”羅開笑道。
  韓警司立即撥打那名警員的電話。果不其然,所謂的無名屍體,身份已經查清。郊鄉壹家警局早已把反饋信息傳過來了,只不過那警員從早到晚忙著給系列血案的目擊者做筆錄,根本無暇顧及這事。
  極短的時間內,威伯所要求的三樣東西已經全部送到。
  威伯先拿起驗屍報告,掃了壹眼,然後放到壹邊。
  然後檢查死者的遺物。幾件臟到不能再臟的舊衣服,壹雙從垃圾堆裏撿來的皮鞋,幾本滿是美女頭像的舊雜誌,壹支沾滿了泥垢的口琴,壹只細藤編成的小竹簍,還有壹根中空的竹棍,看起來像是拐杖,只是尺寸短了些。
  威伯拿起口琴,送到嘴邊。韓警司和羅開想阻止又不敢,表情像是要哭出來的樣子。幸好威伯沒有吹奏,將口琴放下,又拿起小竹簍,放到鼻尖前嗅了嗅。把竹簍放下,最後拿起那根竹棍,舉到眼前,透過中空的管壁向外看,邊看邊說道:“說吧,調查結果是什麽?”
  “哦,”韓警司急忙打開手上的傳真,報告道,“全都查清楚了,死者是郊鄉烏屯子的村民,姓闞,叫闞宏勛。無業,四處流浪偷竊,有過多次入獄前科,3次是因為打架,4次是因為猥褻婦女。還有許多次偷竊行為,數次強奸未遂事件。總之這個人,他有壹半的時間是在看守所裏,其余的時間是在被押往看守所的路上。死因是在流浪的時候,腎病突然發作,就這樣死在路邊了。”
  “生命啊,孰輕孰重?”威伯嘆息道,“就為這樣壹個人,卻搭進去6條年輕女孩的性命,妳們說,這值還是不值?”
  羅開和韓警官茫然對視。威伯這句話,是什麽意思?難道是這個叫闞宏勛的流浪慣犯,從冰櫃裏鉆出來,殺害了6名年輕女子不成?
  如果不是這樣的話,停屍間的管理人員怎麽會聽到裏邊有人走路,還夢到闞宏勛的屍體從冷櫃裏鉆出來呢?
  困惑之中,威伯以沈重的聲調說道:“生命是平等的,不管是殺人犯,還是金融財團的女高管,都是平等的,也都是至高無價的。這麽個評判標準,妳們兩個同意嗎?”
  兩人默默點頭:“同意!”
  “同意妳們就錯了。”威伯猛然站了起來,“這正是系列血案的存在邏輯,正是因為兇手視世間人命為等價,甚至認為流浪慣犯的生命價值遠高於世間的任何人,所以才會有壹次又壹次的兇殘謀殺。”
  羅開和韓警司無言對視,已經不知道說什麽好了。
  忽然間威伯說道:“地圖,我需要壹張城市地圖。”
  這次韓警司立即回答道:“威伯,地圖就在妳身後。”
  “好,”威伯道,“妳馬上拿筆,把這7起案子的事發地點全部標註出來。要標註得詳細清楚,標好之後叫我。”
  韓警司對這7起案子早已了然於心,還不到1分鐘就已經標好,然後小心翼翼地說:“威伯,已經標註完畢。”
  威伯“嗯”了壹聲,站起來走到地圖前,默不做聲地看著。過了好長時間,他突然將手重重地戳在壹個位置:“這裏是什麽地方?”
  “這……”韓警司歪頭壹看,立即報告道,“這裏是壹座居民小區,居住的密度比較高,共有614戶人家,常住人口1542人,而且多屬低收入的工薪階層。”
  “嗯,”威伯贊賞地看了韓警司壹眼,說,“今天,或者明天,也許是再過幾天,具體的時間我無法確定。但妳必須想象就是在今天夜裏,將有壹位女性居民從外地出差回來。而兇手早已經在她的家中潛伏日久,只要她回到家,就會立即殺掉她。
  “現在,妳們給我把這個出差的女人找出來,搶在兇手下手之前,徹底終結這第7起縊殺命案。
  “聽清楚了沒有?”
  【唯壹的活命機會】
  警局中,所有的警員全部出動了。人手不夠,還從外地借來許多年輕的刑事警員。韓警司要求大家身著便衣,進入小區中,以免駭人聽聞。大家要在戶籍警的協助之下,挨家挨戶地敲門求證,誰家近日有出差歸來的年輕女子。
  半個小時後,韓警司打電話報告:“威伯,確定出差或是近壹段時間未曾歸家的年輕女性,計有7人,兇手會潛伏在她們之中的哪家呢?”
  威伯:“我要她們的姓名。”
  韓警司拿著手機,開始念出7名女居民的姓名,當他念到第4個人的時候,威伯叫了壹聲:“停,把這個人的資料詳細說壹下,半分鐘。”
  “好的,威伯。”韓警司念道,“居民袁玉芳,離異,與7歲的女兒獨立生活,家住小區4號樓5單元304房間。旬月前出差,說是去做生意,實際上是跟個野男人……總之,在她不在家的時候,她母親過來替她照料女兒,已確認她於今晚7時20分到站。半小時前家人還接到她在火車上的電話,確證無疑。”
  威伯“嗯”了壹聲,下令道:“首先立即疏散整幢樓的居民,為避免可能發生的危險,所有的居民都要離開,只有到確認危險消除之後,才可以入住,此其壹;其二,給我調壹支最精幹的特警,進駐袁玉芳的家中,我會馬上趕到,現場指揮;還有就是,馬上派人手去火車站,務必在袁玉芳離開火車站之前截住她,派得力的人手左右保護她,沿途護送她回家,路上不許稍有停留。貼身保護她的人需要刀手,削刀手……我們有沒有削刀手?”
  “削刀手?”韓警司聽得壹派茫然,“威伯,什麽叫削刀手?削切面的大廚可以嗎?”
  “大廚……”威伯的鼻子有點歪,“沒有削刀手就算了,那就找幾個擅長馬刀的女巡警。妳給我聽好了,在護送袁玉芳回家的路上,絕對不可以有絲毫的停留,絕對不可以。”
  韓警司和羅開立即分頭忙碌起來,羅開負責將整幢樓的住戶全部疏散。過程中既要溫和細膩,不能驚嚇到居民,以防居民因驚慌而出現混亂,還必須果斷堅決,不能將任何壹個居民留在危險的建築物中。
  韓警司則調來十幾個高大漂亮、精熟刀術的女巡警,讓她們立即趕赴火車站,保護居民袁玉芳回來。另有十幾名精幹的警員進入袁玉芳的家中,心神不定地東看西看。威伯說兇手就埋伏在屋子裏,可是妳偏偏看不到他,這豈不讓人心裏發毛。
  也確實如此,警員們進入房間後,就感覺到屋子裏有什麽人躲藏著,可推開洗手間的門,推開衣櫃的門,甚至連門後、床下、桌子角落裏都看過,並沒有看到壹個人影,也看不到壹點蛛絲馬跡。但所有人偏偏就是感覺心神不安,分明是有壹個看不見摸不到的隱形人,就在這屋子裏,冷冷地看著大家。
  緊張的忙亂之中,威伯趕到了,兩名年輕警員攙扶他上樓,到了袁玉芳家。威伯先用鼻子四處嗅了嗅,說道:“嗯,不用這麽多人,屋子裏留4名神槍手,持短槍。樓下派4名神槍手,也持短槍。袁玉芳壹到,就由4名神槍手前後左右四面圍定,保護者要面向外,稍有異常不要問情由,立即開槍,否則就會讓兇手得逞。”
  威伯邊吩咐邊在屋子裏四處走動,走到洗手間門口,推開門,繼續說道:“壹旦袁玉芳被護送到門前,就立即由房間裏的4名槍手接替保護。進入房間後,4名保護者片刻也不許離開她的身邊,哪怕她去洗手間,蹲在馬桶上,前後左右也必須由4個人團團圍著。壹定要這樣,聽清楚了沒有?”
  羅開和韓警司唯唯諾諾,心中卻是困惑得無以復加。威伯何以有如此的把握,認為這個叫袁玉芳的女人就是兇手的下壹個目標?還有,如果兇手就在屋子裏,威伯為什麽不想辦法把他揪出來,卻非要袁玉芳這個老百姓涉險呢?
  威伯的吩咐與命令,有些甚至是無從解釋、毫無道理的。但是警界對威伯懷有壹種頂禮膜拜的心態,對威伯的話不敢稍有懷疑,所以威伯的命令執行得極為順利。
  可沒想到,臨到最關鍵的時候,還是出了紕漏。
  紕漏就出在袁玉芳這個女人身上,她的模樣並不如何漂亮,但也不醜,兼以眉眼靈活,遇到男人的時候,眼睛就會水汪汪的壹瞟壹瞟,本是天性,卻帶著那麽點勾引的意思。她是個頭腦簡單、對人性缺乏基本了解的女人,有過兩次短促的婚史,第壹個男人留給她滿身的傷痕和壹個嚇壞了的孩子,第二個男人留給了她和孩子滿身的傷痕,及她對男人的切齒痛恨。從此她就單身帶著孩子,獨立生活。
  她這次出門,說是去外地做生意,實際上是被壹個男人騙到外地同居,費盡周折她才逃脫回來,剛壹下火車,迎面就有壹群氣勢洶洶的警員沖過來將她團團圍定,比她壹輩子見過的警員還要多。確認身份姓名之後,她立即被十幾個身材高大的女巡警簇擁在當中,女警們各持馬刀在手,保護著她上了壹輛警車。袁玉芳以為自己是在做夢,吃驚得不停尖叫。
  警車駛到她家樓下,她發現外邊的警員更多,竟然是黑壓壓的壹片,荷槍實彈,袁玉芳已經嚇得神誌不清,只管尖叫個不停:“槍斃我吧,快點槍斃我吧,以後我再也不了,我以後再也不幹了……可我真的沒幹什麽啊,為什麽要槍斃我啊?為什麽啊?”
  無論警員們如何勸說,袁玉芳抵死不肯下車。韓警司在樓上看著,說道:“威伯,她這個樣子怕是不行,最妥善的法子,是把她送到個安全的地方,保護起來。既然我們已經知道兇手的下落,又何必讓她壹個平民百姓涉歷危險呢?”
  威伯道:“對袁玉芳來說,這世界已經不存在安全的地方。今夜如果我們不能將兇手擒殺,則她必死無疑。
  “必須讓她上樓來,這是她唯壹的活命機會。”
  【隱形殺手】
  韓警司親自下樓去勸說袁玉芳上來,不久之後垂頭喪氣地回來,再換羅開下去,羅開也不成。
  這情形不好辦了,大家是來保護袁玉芳的,絕不可以動粗。但是袁玉芳已經嚇破了膽,雙手牢牢地抓住車內的座位,死活也不撒手,而且始終沒有停止尖叫。場面刺激至極,混亂不堪。
  威伯急了,下令道:“10分鐘內,她必須上樓,否則就會被殺於樓下,再多的人也無法保護她。妳們必須在10分鐘內,用最溫和的手段讓她上來,快點。”
  韓警司答應了壹聲,倒退著出來,下了樓後東張西望,伸手叫過來壹名模樣有點憨傻的警員:“小邱妳過來。”
  警員小邱過來了。就聽韓警司問道:“妳現在單身,還沒有女朋友對不對?”
  小邱露出不好意思的表情,忸忸怩怩。然後韓警司又問:“妳父親的病情,現在怎麽樣了?”
  警員小邱的臉色黯淡了:“我爸必須做手術,單是手術費,就需要30萬。”
  韓警司問:“錢湊足了沒有?”
  小邱搖頭,不做聲。韓警司又道:“小邱,我們都是窮警員,無論如何也難以湊齊這麽多的手術費用。我在警局裏為妳父親的事發起過幾次募捐,可是杯水車薪啊。但這次,我們的機會來了,如果妳過去,用溫柔的方式讓袁玉芳上樓來,我保證事後為妳湊齊手術費用。”
  小邱不信:“韓警司,妳可別忽悠我,30萬啊,誰有這麽多的錢?”
  “妳等等,我替妳把出錢的人叫過來。”韓警司這時候的腦子出奇地靈光。他的目光在被擋在警戒線外的圍觀人群中搜尋,很快就找到了大財團總裁高豹和他那輛豪華商務車。原來這個家夥始終開著車跟著警方亂轉。威伯出山是意料之中的事,而他要目睹事情的整個過程,而後向董事長匯報。
  韓警司吩咐道:“讓那個人過來。”
  警員讓高豹走過來,韓警司劈頭就壹句:“我們正在追殺縊死溫妮的兇手,資金缺口30萬。”
  高豹隨手從兜裏掏出壹本已經蓋了私章的支票簿,撕下壹張,遞給韓警司:“我們董事長吩咐了,凡是威伯老人家的事情,數目您自己填。”
  “放心好了,不會多寫壹分錢的。”韓警司拿支票在手,沖小邱壹晃,“看好了,妳父親的手術費在這裏了。”
  小邱精神大振,叫了聲:“爹,妳兒子來了!”把腰間的武裝帶束緊,大踏步地走到警車前。警車裏邊,袁玉芳仍在聲嘶力竭地尖叫著,根本不聽周圍警員的溫和勸說,搞得警員們束手無策。
  小邱走過來,叫壹聲“閃開”,他探頭進去,不理會袁玉芳對他尖叫的怪模樣,伸出大手,在袁玉芳的胸前用力壹揉。袁玉芳的眼睛猛地瞪大,尖叫聲止息。然後小邱不由分說地將袁玉芳攔腰壹抱,用自己的大嘴堵住她的尖叫,抱著她從車裏出來。袁玉芳這樣的女人,最怕的就是這壹手,立即失去了反應能力,身體軟綿綿的,任由4名特警持槍保護著小邱和她迅速登樓。
  進房間之後,小邱將袁玉芳放在沙發上,用力掰開緊抓住他不放的手,掉頭飛逃出房間。
  屋子裏的4名神槍手迅速沖到她周圍,從四個方位將她團團保護起來。
  袁玉芳坐起來,看到坐在她對面慈眉善目的威伯,情緒終於穩定下來了:“這……這到底是在幹什麽啊?”
  威伯笑了:“丫頭,這是妳壹生最開心的日子啊,這麽多的男孩子聚集在妳身邊,不惜舍棄自己的生命,也要保護妳的安全。丫頭,任何時候也不要以為自己是孤獨的,是沒人照顧的,現在妳知道了,不是那個樣子的。在這個世界上,妳的舉動牽系著無數的人,所以妳必須珍愛自己,要讓自己的生命成為別人心裏最美麗的風景。”
  袁玉芳雙手抱頭,呻吟了壹聲:“我好像是在做夢,是有人要殺我嗎?那妳們把要殺我的人抓起來好了,幹嗎要這樣對我呢?”
  威伯笑瞇瞇地說:“可能是我弄錯了吧?我以為丫頭妳喜歡這樣呢。”
  “我……妳……”袁玉芳站了起來,“妳這老頭兒真怪,不跟妳扯了。我壹著急害怕,就要去洗手間。”
  威伯的微笑更加可愛:“這是妳的家啊,妳想幹什麽就幹什麽。”
  袁玉芳急了:“要不要這麽變態啊,老頭兒,這4個人緊貼著我,我怎麽去啊?”
  威伯笑:“丫頭,妳把他們當成自己的孩子就是了。他們本來就是。”
  “莫名其妙,這些孩子比我年齡還大呢。”袁玉芳急匆匆地走到洗手間門前,壹名警員持槍在前,搶先進入。袁玉芳氣得大叫起來,“妳看妳看,他先進去了。他在裏邊,我還怎麽進去啊?”
  威伯笑道:“丫頭,放心好了。我保證他們不會妨礙到妳的,不信妳進去就知道了。”
  “這簡直……”袁玉芳氣得七竅生煙,“我是不是被鬼纏上了啊?怎麽遇到這種怪事。算了,不跟妳們生氣了,我回自己臥室去。”
  說著話,袁玉芳轉身就往臥室方向走。搶先進入洗手間的特警,長松了壹口氣,他可是真怕袁玉芳不管不顧,真的在他面前方便,那場景未免太尷尬了。豈料他剛剛出來,袁玉芳突然壹個轉身,用力把他壹推,猛地沖入了洗手間中。
  事發突然,幾名特警的註意力都放在保護袁玉芳上,沒想到她會搞怪,但呆怔也只是片刻,幾名特警疾沖到門前,想把洗手間的門打開。袁玉芳卻死命地用力拉門,邊拉還邊喊:“妳們不要這樣,我方便壹下就出來,最多2分鐘。”
  威伯嘆息了壹聲,站起來走到窗前,向樓外的觀望人群望去。
  槍響了。包括4名特警、韓警司以及羅開,6支槍對準洗手間狂射起來,激烈的槍聲籠罩了整個世界,袁玉芳的尖叫聲戛然而止。被打碎的房門木片激飛四濺。
  【停屍間的厲鬼】
  槍聲始終持續著,開槍的羅開、韓警司及4名特警,雙手都在戰抖。直到打光了彈匣中的子彈,他們才茫然地停了下來。
  洗手間裏已經是千瘡百孔,墻壁上布滿了彈孔,下水管道被擊穿了無數個孔洞,汙水從孔洞中噴濺出來,聲音極響,散發出濃烈的臭味。地面上,只躺著袁玉芳,汙水噴濺到她的身上,除此之外別無異常。
  威伯仍然站在窗前,低聲道:“沒有傷到丫頭吧?”
  羅開和韓警司急忙將癱倒的袁玉芳拖出來,看她胸口起伏,才放心地報告道:“沒有,她就是被嚇昏了。剛才好險啊,堪稱千鈞壹發。”
  威伯問:“打中了沒有?”
  余人滿臉茫然:“好像沒有。”
  “唉,”威伯嘆息壹聲,“比我預想的速度還快,那東西到底是什麽?”
  韓警司大駭:“威伯,妳原來也不知道?”
  “廢話!”威伯道,“我也只能是靠猜的。但能不能憑空猜對,這個要看妳的天賦。說壹說妳們看到的情況。”
  韓警司道:“剛才,這個女人在洗手間裏拼命關門的時候,我看得清清楚楚,有根繩子樣的東西,突然從上面垂了下來,動作快如閃電,迅速地纏向她的脖子。我嚇壞了,立即不顧壹切地開了槍。我壹開槍,大家也全都開槍了。”
  余人也證實道:“對、對,情形就是這樣,威伯妳老人家吩咐過的,稍有異常就立即開槍,不得有絲毫猶豫。所以壹看到洗手間裏的光線陰影發生了變化,好像有什麽東西向袁玉芳躥了過來,我們就立即開槍了。但看起來結果是沒有命中。”
  “沒有命中,那可就糟糕了。”威伯嘆息道,“那袁玉芳這孩子可就有麻煩了。可是這孩子不能有麻煩啊,她還有壹個女兒。這個世界,已經虧欠了袁玉芳太多太多,不能再虧欠她的女兒,讓孩子失去母親。否則的話,公道何在啊!”
  羅開和韓警司面面相覷,聽威伯的語氣,分明是在和自己的內心進行著激烈的辯論,好像是他不願意追殺兇手,可如果這樣的話,兇手還會再回來殺害袁玉芳,因此有些舉棋不定。
  “那就……把這壹切,都結束了吧。”威伯的臉上凝刻著無盡的痛楚。突然之間轉身,他下令,“我要48個神槍手,每12人為壹個小隊,組成4個小隊,立即與我包圍警局停屍間。”
  包圍停屍間?
  羅開和韓警司對視壹眼:果然沒錯,兇手就是那個叫闞宏勛的流浪慣犯,他的屍身都已經凍得硬邦邦的了,卻仍然每天爬出來,到處殺人,這真是太不像話了。
  可這事也不對啊,就算是闞宏勛邪性太大,死後化為惡靈,那剛才亂槍之下,也會打他個不得超生。怎麽會開了那麽多槍,卻硬是見不到壹點具體的形影呢?
  真是傷腦筋,幸好有威伯在這裏。
  簇擁著威伯上了警車,疾速地趕到警局停屍間,就見四周燈火全無,只有停屍間裏亮著燈。4個神槍手小隊已經集結待命,從四面圍定了停屍間,單等威伯壹聲令下,就殺入停屍房,將邪靈闞宏勛的屍首先打零碎了再說。
  威伯下了車,卻沒有下令,而是吩咐道:“叫管理人員過來。”
  管理人員很快來了,喝得醉醺醺的,手裏還捏著壹個酒瓶子。威伯皺了皺眉,問:“他是什麽時候回來的?”
  “沒幾分鐘。”管理人員口齒不清地說,“幾分鐘前停屍間裏還靜悄悄的,然後他就回來了,在裏邊走來走去,我只能聽到他的腳步聲,卻看不到他的影子,就把燈全都打開了。威伯啊,妳老人家快點讓那家夥歇歇吧,當初警局雇我看死人的時候,可沒說過死人還會到處亂跑的。妳看看咱們警員的手冊上,也沒有寫這條啊,所以威伯妳老人家得替我說說情,我要求加薪……”
  “加薪這事甭找我,”威伯嘟囔道,“老頭兒我只會給妳添麻煩、添亂子。”然後威伯就站在那裏,凝望著停屍間。從窗口望進去,停屍間不見人影,悄寂無聲。可每個人都有種感覺,有什麽東西正在裏邊來來回回地踱著步,偶爾向這邊投來猙獰的笑意。
  風起,眾人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寒戰。
  寂靜中,威伯慢慢開口了:“誰去把流浪慣犯闞宏勛的遺物給我拿過來?”
  立即有幾名警員疾奔而去,幾分鐘後,他們拿著東西回來了。威伯先接過來那根中空的竹管,擺弄了好壹會兒,最後放下,拿起竹簍,叫停屍間的管理人員過來:“妳,害怕不害怕?”
  管理人員抱怨道:“威伯,我夜夜聽見死人在停屍間走來走去,怎麽可能不害怕?都快要怕死了。”
  威伯問:“那妳現在敢不敢進去呢?”
  管理人員道:“害怕歸害怕,但進去我還是敢的。”
  威伯笑了,拍了拍管理人員的肩膀:“不錯,妳沒有辱沒警員的榮譽。那妳現在進去,把這只竹簍放在存放闞宏勛屍身的冷櫃旁。”
  管理人員應了壹聲,壹手接過竹簍,壹手拿著酒瓶,搖搖晃晃地向停屍間走去。韓警司說了聲:“我和他壹塊兒過去……”
  威伯淡淡地說道:“如果妳現在踏入停屍間,我們就會得到縊殺案的又壹具屍體。”
  韓警司呆了壹呆:“可是管理人員他……”
  威伯道:“妳怎麽可能和管理人相比?管理人每天照顧他、安慰他,同他講話,對他唱歌。而妳卻追趕他,開槍射殺他,妳是他的敵人,是務須除去的死敵。而管理人員是他的朋友,這點區別,妳還弄不清楚嗎?”
  “我追殺……”韓警司把槍拿到眼前,看了看又放下,嘆息壹聲。
  眾人鴉雀無聲,遠遠地看著,就見管理人員東倒西歪,走進了停屍間。從動作上來看,管理人員很不情願進去,有點想掉頭逃回來的意思。可是他酒喝得太多,腿腳不靈活,在空蕩蕩的停屍間跌跌撞撞好壹會兒,才把竹簍放下,又開門出來了。
  “妳們註意看那只竹簍。”威伯低聲道。
  大家凝神細看,影影綽綽似乎有什麽東西,不確定是不是壹個具體的存在,飄忽進了竹簍之中。
  霎時間眾人汗毛倒豎,心寒膽裂。
  難道那無形無跡、殺人於鬧市的厲鬼,也能夠顯露出形影嗎?
  【新娘殺人迷案】
  那壹夜,威伯就佇立在距停屍間不遠之處,任由寒風襲掠著他的白發,卻紋絲不動。
  後來他說話了。
  他說:“50年前,我22歲,入警行2年,遇到了壹樁極為詭奇的案子。”
  “有個鄉下大財主的女兒,嫁給了城裏開客棧的少東家。新婚大喜之日,財主家來了許多喜客,單是擡嫁妝的轎夫就有100多人。這100多喜客就在客棧裏吃,在客棧裏住,3天後,也就是新郎官與新娘子圓房3個晚上之後,滿臉羞澀的新娘子重新坐進花轎,新郎官騎著高頭大馬,後面跟著100多人,擡著厚重的彩禮,小夫妻雙雙回娘家。”
  “娘家在鄉下。鄉下人比城裏人更註重禮節,四鄉五裏的人全都趕來賀喜,財主壹家喜氣洋洋。單是酒席就擺了200多桌,而且是流水席,前面壹批賀喜的人吃過了,後面的客人接著上桌吃。直鬧到很晚很晚,酒席才撤凈。年輕美貌的新娘子和丈夫早早就進了新房,而有些喝得爛醉的賀客,就被送入了廂房中安歇。這些賀客中,就有財主家的壹個佃戶,壹個五大三粗、體壯如牛的漢子。他也是隨迎親的隊伍進城擡喜妝的轎夫之壹,因為擡著沈重的彩禮走了整整壹日的山路,疲憊不堪,又喝得太多,就和衣臥睡於東家廂房的土炕上。”
  “但未到天亮,財主家的大院子裏發出了驚恐的喧嘩之聲,那名喝醉的粗壯佃戶,在睡夢中被殺了。壹只粗短的竹竿,洞穿了他的咽喉,將他釘死在土炕上。”
  “是誰殺了這名貧寒的佃戶?為什麽要殺害壹名佃戶?”
  “我接手了這個案子,開始偵破。首先是勘察刑案現場,也就是粗壯佃戶四仰八叉被擊殺的廂房。奇怪的是,臘月天氣寒冷,廂房的門緊關著,可是窗戶卻大開著。很可能是兇手就站在窗前,飛擲出竹竿擊殺了佃戶,而後從容離開。佃戶被殺時,沒人聽到動靜,或是發現異常。直到快天亮時,有客人去茅廁,經過廂房窗前,無意間壹扭頭,發現了兇案現場,這才驚叫起來。”
  “再來看兇器,卻是極為古怪。刺入死者咽喉的竹竿,頂頭處渾圓鈍滑,並非是銳利之器。兇手用這種兇器刺死壹個人並不難,但透喉而入,力氣大到竹竿貫入了死者身下的土炕之中,接連貫穿幾層土坯,這就是件不可解的怪事了。”
  “兇手為什麽要用這麽大的力氣呢?還是兇手本身就是個大力士?我排查著當時居住在廂房中的所有人,最終將嫌疑犯的目標鎖定在壹個妳意想不到的人身上——新娘子!”
  “是的,沒錯,就是新娘子。她的身體最柔弱,嬌滴滴的,弱不禁風。不要說用壹根竹竿貫穿人體,哪怕是拿起壹只沈重的鐵鍋,對她來說也不是件容易的事。而且,兇案發生的夜裏,她沒有離開過新房,壹直和自己的新婚丈夫沈溺於羞澀而又急切的激情之中。她們已經成婚3日了,剛剛體驗到性愛的甜蜜,急切於在歡愛的快感之中探尋生命的樂趣。”
  “所以我才懷疑她。我懷疑新娘子的動因,也極為簡單,因為那壹夜,她在與丈夫交歡之前,房間裏的竈下燒著壹大鍋滾燙的開水。可臨到早晨,筋疲力盡的新郎官想用溫水清洗壹下身體的時候,卻發現鍋竈中空空如也。整整壹大鍋開水,都在夜晚被新娘子倒掉了。”
  “而擊殺佃戶的方式,斷非人力所為。人用力過大,竹竿透體而過是有可能的,但洞穿堅硬的火炕,這就絕不是人力所能做到的了。”
  “這根竹竿是事先被人弄彎,然後把兩端放到冷水裏,天氣寒冷,竹竿很快就被凍住了。而在兇案發生的夜裏,新娘子將壹大鍋滾燙的開水倒掉。開水順著溝槽流到室外,然後繼續往前流淌,壹直會聚到竹竿凍結之處。這時候越來越多的開水流淌過來,雖然午夜寒冷,但新娘子倒掉的開水量多,很快將凍結在竹竿兩端的寒冰融化。於是竹竿急速地彈飛起來,以淩厲的勁道透過打開的窗戶徑入房中,立時將睡在炕上的佃戶擊殺。”
  “這是壹起精心設計的謀殺。證據有三個:第壹,佃戶睡前開著窗戶,這說明他是在等待著什麽人從窗戶進來,但他等到的是壹支透喉洞體的竹竿,這是他沒有想到的。第二,竹竿的飛行軌跡是精心計算過的,位置稍有偏移,彈飛的竹竿就不會射入屋中。第三,新娘子那壹夜倒了太多的開水,如果開水量不足,就不會融化凍結住竹竿的寒冰,謀殺就無法如願進行。”
  講述到這裏,威伯停了下來。歇了壹會兒,他繼續說道:“財主家的千金小姐,知書達理,為什麽如此費心,要謀殺壹名粗野的佃戶?這在邏輯上說不通。如果她討厭這個佃戶,只要對父親說壹聲,家人就會立即將佃戶趕走,根本用不著如此大費周章。”
  “但是事情偏偏就是發生了,現實的血案與理性的邏輯構成了兩極的沖突。這種沖突就如同壹支鐵鉗,夾磨著我的腦子,挑戰著我的智力,讓我無以釋懷。”
  “壹件事情,壹旦在邏輯上說不通,那麽,必然是缺少了壹個有效前提。也就是說,之所以邏輯上講不通,那是因為有什麽事情妳不知道。如果妳知道這件事,並將其與後面的事情以因果關系配置起來,那麽這個邏輯就立即變得完美了。”
  “於是我想,我必須去追問新娘子,問問她為什麽要煞費苦心地殺死這個佃戶。還有,我想知道,在她和他之間究竟發生過什麽事情?佃戶夜晚時為什麽要開著窗?他在等誰?新娘子精設竹竿殺人迷局,她又如何知道佃戶的窗戶是打開的?難道他們兩人之間有什麽私密不成?”
  “當我向新娘子提出這個問題的時候,她那張因為婚事幸福而泛著紅暈的俏臉立即變得慘白。於是,我知道我已經偵破了這起案子,並因此而狂喜不叠。”
  【棄權的神探】
  夜風起處,遠方高樓的霓虹燈影閃爍不定。警車的鳴笛聲不時響起,就在外圍地帶,大批的警力正在驅逐著亢奮的人群。
  而警局停屍間旁,韓警司和羅開,手指緊勾著手槍的扳機,兩眼死盯著停屍房裏那詭異的寂靜。有什麽東西在裏邊,就在裏邊,可是沒人能看到它,只能感覺到那種冷血的森嚴與對他們這些追殺者的無言蔑視。
  他們心裏有太多的疑問,有太多的恐懼,還有就是擔心,擔心這壹次再像在袁玉芳家中壹樣,壹擊不中,讓兇手從容逸走,那麽,這場追蹤就會越來越讓人膽寒。
  他們急於捉住兇手,或是將其擊斃。不管兇手是人還是鬼,有威伯在此,百無禁忌。
  可萬萬沒想到,就在這個節骨眼兒上,威伯突然講起了故事,講起了他昔年的舊案。
  雖然心裏惶急,可是他們不敢稍有異議。因為他們知道,威伯做事,必然有他的道理。
  但是聽了壹會兒,他們就被威伯的奇異故事吸引住了。財主家的千金小姐,新婚之夜的激情、甜蜜與羞澀,還有就是謀殺佃戶的精密布局,諸多要素構成了對他們的強烈吸引。羅開忍不住問道:“威伯,妳是警探,怎麽會對新房中的私事掌握得這麽詳細,連屋中燒了壹大鍋開水的細節都註意到了,有什麽妙法可以發現這壹點嗎?”
  威伯沒有回答,只是靜靜地望著停屍房,繼續說道:“刑偵案子,公眾以為警員是靠了邏輯推理,只有警員才知道這個說法是何等的荒謬。而大多數警員以為,偵破案子靠的是常識,因為進入刑偵視野的,基本上都是違反常識的。但如果妳對這個行業浸淫久了,就知道這個說法同樣靠不住。
  “明明是靠不住的說法,何以會風行整個世界?”
  “這是因為人們的愚蠢。”
  “古人說,‘覺今是而昨非’。意思是,只有當妳活到足夠老,妳才知道自己是多麽愚蠢。蠢人最大的特點就是他不知道自己的蠢。妳明明不知道什麽是善,什麽是惡,什麽是對,什麽又是錯,卻偏偏以為自己知道,並將自己的愚蠢強加於這個世界,導致了人世間苦難不斷、災禍頻仍。”
  於沈寂中,威伯繼續說道:“當時的我,就是那樣的愚蠢。沒有想明白這麽壹個重要的問題,壹門心思只想破解懸疑大案,自以為獲得了傲人的智力優勢,就去詰問新娘子,質問她為何設局謀殺壹個無足輕重的佃戶。
  “當新娘子聽到我的質問,看到我拿出充足的證據時,她笑了,說:‘小威啊,妳真了不起,妳居然只憑了這些細微枝節,就知道是我殺了人,妳壹定在為自己感到驕傲。可是小威,也許妳錯了,做壹名真正的警探,破解案子妳不應該用這種方法,不應該用妳的腦子。
  “‘妳應該用心去破案。刑偵靠的是心,是對妳心靈的探究和摸索。人世間需要妳們警探的唯壹緣由,就是需要壹種強勢的力量,以維系人世間的善,壓制人性中的惡。可什麽叫善?什麽又叫惡?如果妳不知道這些問題,又如何來維系社會的公正?更可怕的是,妳明明不知道卻以為自己知道,明明是在扶助邪惡,卻以為自己善良純真,這才是最可怕、最可怕的事情。
  “‘人世間最最悲劇的,莫過於妳還不具有分辨是非善惡的能力,卻掌握了這種評判權力。而就在將妳的愚行強加於這個世界之時,妳為這個美麗的塵世帶來了多少悲劇啊。’
  “說完這番話,新娘子仰面朝天倒下。此時我才知道,就在她對我說上述這番話的時候,順手服下了毒藥。”
  威伯說到這裏,停了下來。半晌,羅開忍不住追問道:“後來呢?新娘子為什麽要殺壹個佃戶?”
  “後來的事情,是我找到了佃戶的同伴才得知的。”威伯敘述道,“這個人雖然只是壹個佃戶,但心性邪惡歹毒。有壹天,財主小姐從他居住的廂房經過的時候,被他從後面撲上來,堵住了嘴巴,拖入房間強暴了。事後小姐卻不敢聲張,生怕事情傳揚出去,毀了自己的名聲。可是這只能慫恿佃戶的惡行,他又乘人不備,接連幾次奸汙了小姐,並強迫小姐在出嫁後,回娘家的時候去廂房與他歡好,否則的話,他就張揚開來,毀了小姐的壹輩子。
  “到此,小姐只能殺了他,非殺不可。所以她不惜絞盡心智,布下死亡迷局,以冰凍竹竿完成了這樁精美的謀殺。”
  這個結果讓羅開和韓警司始料未及,相對無言。
  指著前面的停屍房,威伯繼續說道:“說起這個案子,是因為我用推理破獲的,沒有用到自己的心,沒有明悟什麽是善,什麽是惡,什麽是對,什麽又是錯。在沒有掌握這種評判能力之前,卻愚蠢地進行評判,結果鑄下大錯。”
  “現在妳們呢?”威伯突然轉身,目視羅開和韓警司,“我問妳們兩個,妳們知道是非善惡嗎?妳們擁有評判世間是非對錯的能力嗎?”
  “這個……呃……”羅開和韓警司不知如何回答,茫然失措。
  威伯轉過身去,繼續說道:“在這間停屍間前,我知道自己的智能不足以對此作出評判。我無法判明誰是對的,誰又是錯的,我更無法理清哪方面是善,哪方面又是惡。既然我對此毫無把握,那麽好,我棄權。”
  威伯轉身走開,邊走邊說道:“我把決定權留給妳們兩個,由妳們用心去評判,妳們該殺了它嗎?還是放過它,讓它繼續去追殺別人呢?妳們必須對自己的評判負責,並希望妳們不會因此而負疚於心。”
  威伯走了,羅開和韓警司面面相覷:“我們怎麽辦?”
  “還能怎麽辦?我們面對的是縊殺了6條年輕生命的兇手,無論理由是什麽,我們要做的事情,就是開槍殺了它!”
  “所有小組註意,瞄準停屍間的竹簍,全力射擊!”
  韓警司下達了命令。
  霎時間槍聲大作,遮蔽了天地。
  【匪夷所思的兇手】
  威伯回到警局的休息間,無力地躺靠在沙發上,兩行濁淚慢慢地流過臉頰。
  是什麽事情讓老人家如此傷心呢?
  莫非是他講述的積年舊案,客棧少東家新婚妻子殺人事件?
  過了壹會兒,停屍間方向的激烈槍聲停止了。又過不久,就聽壹片腳步聲,伴隨著羅開和韓警司的驚嘆呼叫:“我的天,老天爺,怎麽會這樣?真的想不到啊!幸虧是威伯,真是太出乎意料了……”
  羅開和韓警司走了進來,他們的手中托著壹塊木板,木板上放著竹簍的碎藤片和壹段段泛著烏色的肉段。
  看清楚他們手中的東西,威伯急揩了壹下臉上的淚,說了句:“是蛇吧?我猜也是。”
  “對,就是這條蛇!”羅開激動地叫道,“威伯,妳老人家果然是神眼如電啊,就是這條蛇,它盤在電影院的橫梁上,垂下後突然纏在觀眾的脖子上,將觀眾勒死又提到高處。還是這條蛇,它躲在商務賓館的客房裏,把女客人勒死後吊了起來。而後又是它,在網吧裏吊死了女玩家。它在公園裏的樹上、在火車站候車室的橫梁上,接連縊殺多人,還縊死了女高管溫妮。由於這東西爬得比較高,顏色又有很強的隱蔽性,妳看它的顏色,是木板色的,跟變色龍壹樣不引人註意。所以雖然發生多起縊殺事件,卻誰也沒想到竟然是條蛇幹的。”
  “沒錯!”韓警司也是亢奮得無以復加,“威伯,這東西就躲在袁玉芳的家中,應該是從排水管道裏鉆出來的,也可能是從抽水馬桶裏鉆出來的,所以我們都感覺到有什麽東西在,可又怎麽會想到是蛇?袁玉芳在洗手間的時候,這條蛇想躥過來勒死她,被我們察覺,亂槍打得它躥入排水管中,逃之夭夭。豈料它的老巢竟然在警局的停屍間中,難怪管理人員老是覺得裏邊有動靜。”
  “是條無鱗蛇吧?”威伯補充道。
  “對對對,”韓警司壹叠聲地點頭,“這條蛇全身都是肉,身上沒有鱗片,如果有鱗片的話,勒死人時就會脫落,法醫驗屍的時候就會發現。可沒想到是條無鱗蛇,這可就難死我們了。”
  “可是威伯,這條蛇,它怎麽會懂得殺人呢?”羅開問道。
  “蛇啊,是壹種通靈的動物,它們可是懂得記仇的。”威伯呷了口茶,慢慢回答道,“妳可以去問動物學家,他們會告訴妳許多蛇報仇的故事。當然,並不是每條蛇都具備這個能力,但動物世界中,這種情況在蛇中最為常見。”
  “難道這條蛇,跟它縊死的這些女人有什麽私仇嗎?”韓警司問。
  “當然有。”威伯道,“可不要忘了,它是流浪慣犯闞宏勛養的蛇啊。”
  “闞宏勛?那個因病猝死於街頭的流浪慣犯?”羅可不解,“難道說闞宏勛不是自殺,是這些女人殺的嗎?所以這條蛇要為闞宏勛報仇不成?”
  “妳們兩個啊,真的想要氣死我啊?”威伯裝出要哭的表情,說道,“刑偵工作最基本的常識是什麽?是勘察現場啊。什麽叫現場?現場就是流浪慣犯闞宏勛死亡的街頭,在他屍身橫臥的斜側方向,有壹家剛剛開張的發廊。發廊開張總是要優惠的,要打折的,於是就有許多女人跑來做頭發。就在這時候,闞宏勛突然發病了,他在地面上不停地滾動,他也許還發出了呼救聲,誰知道呢,總之,他希望有人救自己,可是沒人註意到他,那些追逐時尚的女人,又怎麽會註意到路邊的壹個流浪漢呢?
  “闞宏勛在掙紮的時候,打翻了放著這條蛇的竹簍,蛇爬了出來。這條蛇有靈性啊,它知道自己的主人需要別人的幫助。可是它只是壹條蛇,不知道女人最害怕蛇,更不知道女人也同樣害怕骯臟的流浪慣犯。蛇的腦子裏沒有這些,它只是看到有人從發廊裏出來,就遊躥過去,意思是求助,結果卻嚇得出來的女人,壹個個發出尖叫聲逃掉了。
  “可憐的蛇啊,它不知道女人害怕它,仍然追隨在女人身後,沖到了道路上,這時候溫妮駕車而來,女人們沖著溫妮尖叫,溫妮眼尖,發現了路上有條蛇,就急打方向盤,繞過蛇開走了。
  “蛇呼救失敗,再回到主人身邊時,發現它的主人已經渾身冰冷了。它顯然無法理解這壹切,又或者蛇的思維與人迥異,總之,它認為主人的死與這些女人相關,是這些女人導致了它的主人死亡,從此就以那些女人為敵,並壹個個地追殺縊死了她們。”
  威伯說完,站起來,走到木板前凝神看那被亂槍打成碎段的蛇。羅開在壹旁突然大叫壹聲:“威伯,妳說的這壹切,就好像是妳親眼見到了壹樣,可妳是怎麽知道的?請務須告訴我。”
  “下壹個問題。”威伯厭倦地說。
  羅開被噎了回去,閉上嘴巴。韓警司急道:“威伯,妳是神,妳老人家真的是神……可就算威伯妳是神,又如何知道這條蛇的下壹個追殺目標,是壹個叫袁玉芳的女人呢?這恐怕是神也無法預知的事情。”
  威伯轉身,對著羅開說道:“現在,我告訴妳,我是如何知道這些細節,以及如何知道下壹個遇害人名單的。妳們要不要學?”
  “要學。”羅開和韓警司齊聲道。
  “學妳個頭!”威伯吼叫著,擲下壹張紙片,“只要妳們打過這個電話,就馬上全都知道了。”
  “這個電話……是什麽?”羅開被罵昏了頭,戰戰兢兢地問道。
  威伯拍了拍羅開的臉頰:“笨孩子,這就是那家新開張的發廊客服電話,流浪慣犯闞宏勛死時的情形,以及這條蛇追逐女客人的經過,當時發廊的女老板看得清清楚楚。我就是在休息室裏撥打了這個電話,才知道除溫妮外,縊殺案的所有死者,都在發廊裏辦了貴賓卡。發廊的貴賓卡,就是這條蛇的追殺名單,我從貴賓卡上,查到了袁玉芳的名字,所以知道這條蛇的下壹個目標就是她。”
  “原來是這樣……”羅開壹屁股坐在沙發上。
  這就是刑案的黑箱,有些細節妳不知道,事情就顯得非常之神秘。而壹旦把細節公布,黑箱打開,所有的謎題也就豁然開朗。
  【恐怖的魔盒】
  以上事件,從晚唐詩人劉禹錫與他的情人杜韋娘恨海情天,直到威伯追查到流浪慣犯闞宏勛死時所面對的發廊,又從發廊的貴賓卡上獲悉下壹個遇害人的姓名,並於警局的停屍間中將那條殺人蛇亂槍打成碎段。整個過程,稱之為杜韋娘縊殺案。
  這是因為百姓們始終相信,殺死諸多受害人的,是穿越了千年時空的縊死女鬼。所以案子如是稱呼。
  全部案情的卷宗,就丟在警局的檔案室中。卷宗編號為KL6787456。每當有新警員入職的時候,總會被老警員帶到檔案室,打開這份卷宗,驕傲地講述起這個案子。
  但是警局中的卷宗,有可能是假的。
  也不能說假,確切地說,警局中的卷宗並不全面,還有大量的筆錄與案情分析並沒有收入警局的卷宗之內。
  更多的材料被撕碎了、藏匿了,甚至是銷毀了。
  我相信是完全銷毀了,否則的話,我不會拿到那些被銷毀的筆錄材料。我知道這樣說很是古怪,但事情確實是這個樣子的。
  要知道,這些材料,就是那個叫劉茲新的破爛王給我送到艾米家的。劉茲新送來裝著案情筆錄的材料後,就立即逃走了,我沒有機會追問他這些材料的來頭。但我知道,他壹定會給我壹個違背現實邏輯的答案。他這個人,不會送來正常世界所存在的東西,送來的多是不應該存在的。
  此時我只能坐在沙發上,壹頁壹頁地,看著艾米替我拼好的筆錄。這些筆錄是那麽觸目驚心,讓威伯在我心目中神壹樣的地位轟然倒塌。
  他已經不再是壹個神,而是壹個吃力地想將壹扇神秘的大門合攏的老人。他的動作是那樣的急切,生恐大門裏躥出來的東西被世人看到。
  威伯想要掩飾的,究竟是什麽?
  從艾米拼湊出的這些頁片來看,威伯確實是在警局的停屍間中,率警員擊殺了壹條殺人蛇,可有關這條蛇的來歷及縊殺過程,威伯卻對羅開和笨腦子的韓警司撒了謊。對了,說到韓警司,我在警局工作多年,從未見到過他。他在我任職之前就已經辭職了,去郊區開了壹家養雞場。
  實際情況是,威伯的偵案過程,有著驚人的紕漏。比如說,郊鄉警局反饋回來的關於流浪慣犯闞宏勛的資料中,並沒有提到過他懂得養蛇。也就是說,那條殺人蛇並不是他養的,而是另有來歷。
  但是威伯卻隱瞞了這些,並以他極高的聲望為掩護,捏造了假的案情報告。沒人敢懷疑威伯造假,即使是有人發現結案報告中有何不妥之處,也沒有勇氣懷疑威伯的智慧。於是,這份假的結案報告,就這樣存放在警局檔案室,影響並誤導著我們。
  可是,威伯為什麽造假?
  答案就在這些撕碎的紙片中。
  “夏警官,妳先看看這些照片吧。”艾米遞過來壹沓照片,“這些照片撕得不是太碎,妳自己也能拼好。”
  “好、好,照片我自己拼。”說著,我把照片接到手上,很快拼出第壹張,是張門牙暴凸的男人的臉。我樂了,說,“這家夥就是闞宏勛,活了壹輩子也沒幹過壹件正事,最後死在路邊了。威伯居然把殺人蛇的案子全栽在他頭上了,反正他也不會說話了。”
  放下流浪慣犯闞宏勛的照片,我接著拼出下壹張,然後我怔住了:付業興?他的照片怎麽會在這個卷宗裏?
  付業興,就是海鮮城的老板。據說他原本是個農民,無意中得到了壹只奇怪的陶罐,能夠讓他的願望實現。而他的願望,就是讓那條街上的所有餐館都倒閉,這個願望居然實現了。代價是他的水族缸裏出現了壹條3億5000萬年前的怪魚,結果引發了古生物學家呂隨啟教授打人事件。
  我介入這個案子的時候,時逢神秘女人葉麗,化名為葉莉,盜走了付業興老板的陶罐。丟失陶罐之後,付業興那如喪考妣的號啕聲,至今縈繞在耳。
  他的照片不會無緣無故地出現在這裏,難道此人10年前曾涉入此案?
  我茫然了,在拼湊下壹張照片的時候,動作就有點遲緩。
  下壹張照片拼出來,我騰地跳起來,背靠著墻壁,緊張得喘息起來。
  不可能,這實在是不可能的事情。這壹張照片,赫然是文物販子潘家帥。
  壹點沒錯,就是這個人。這個人離奇地在壹架飛行中的客機裏消失了,至今下落不明。我正是為了追查他的失蹤之謎,先從威伯那裏追查出葉麗70年前的行蹤,繼而發現了付業興,再追查到蘇小河的身上。
  此人是壹切詭異事件的開端,可我無論如何也想不到,他居然在10年前就已經深深地卷入了杜韋娘殺人案中。
  真是太不可思議了。
  等後面兩張照片拼湊出來時,我已經不會思考了。
  後面兩張照片是壹男壹女,男的叫馬奎,女的叫於大嫚。他們是壹對夫妻。我之所以知道他們,是因為他們曾在幾年前開辦過壹家幼兒園,卻因為發生意外踩踏事故,導致了壹名5歲兒童周若來的死亡。此後這夫妻二人雙雙入獄,不久保外就醫,死於醫院之中。
  而更奇詭的是,我在追查被搶走的蘇小河筆記本過程中,遇到了壹個自稱周若來的男孩子,按他的指引,我追查到另壹個叫老虎的孩子家中,無意中目睹了艾米壹家的怪事。在找回蘇小河的筆記本之後,我才知道周若來早在幼兒園時期,就已經死在馬奎和於大嫚所開辦的私家幼兒園中。
  所有這些不可思議的事件與人物,竟然都匯集在杜韋娘殺人案之中。我以為這些人物或事件,都是孤立的、不相關聯的。
  但現在我知道不是。
  這個裝滿了碎紙殘屑的牛皮紙袋,是壹個恐怖的魔盒。導致這個世界發生非常規性異常的力量,就來源於魔盒之中。
  【雪藏的真相】
  許多事情,看起來似乎尋常,但當妳註意到事件背後的隱秘細節之後,就會感覺到其中的古怪。
  10年前的威伯,他在系列縊殺血案發生之前的3天,突然佯裝老年癡呆,拒絕偵破此案。也就是說,他在案子發生之前,就已經知道了此事。但當時人們的註意力,全部集中於如何戳穿老人的偽裝,強行讓他出山破案上來,竟忽略了這個奇怪的問題:威伯,是如何知道血案即將發生的?
  國際財團的大總裁高豹聲稱,威伯既然是神探,必然有著超乎常人的直覺。這個解釋獲得了當時所有人的認可。但高豹說的是否是真話?抑或是,他以替死難的溫妮擒捉兇手為借口,故意隱瞞了什麽呢?
  10年前,72歲的威伯出山,重為警方樹立標桿,漂亮地偵破了系列縊殺血案。人人都以為威伯對案子的分析是實情,誰又有膽子,敢於懷疑威伯?
  但我現在知道了,威伯,這個視警界榮譽為生命的老人,他對我們撒了謊。
  他為什麽要撒謊?
  為什麽?
  仿佛壹座巍峨的高山,在我面前轟然坍塌。又好像有誰,突然之間抽去了我全身的骨頭,讓我癱軟無力,兩眼昏蒙。那是壹滴滴的淚水,遮迷了我的視線。
  那讓我景仰的人生標桿,那讓我膜拜臣服的生命偶像,就這樣化為塵灰。哪怕是壹陣微風襲來,威伯的偉岸身影,都會瞬間化為烏有。
  殘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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