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這回來的壹路上，總覺得她心裏在想著什麽事，但有不好問，沒想到快到地方的時候，她卻問起我話來，「妳知道這附近有電話局嗎。」
　　「沒有吧。」我憑著記憶想了想，離這兒最近的應該在南邊，便說道，「這附近沒有。「不過還是忍不住好奇的問道，「妳還需要給誰打電話嗎？」
　　「打電話回去告訴陳影，我桌子上有份重要的電碼，要她註意些。」她的回答有點心不在焉，我不清楚她說的是不是真的，不過她那邊有她那邊的情況，不管是什麽組織或者政黨，都有自己的規定，這點事她還真沒必要和我說清楚。
　　「這裏沒有，不過前面有家當鋪，那裏有電話。」我想起之前老劉提起的當鋪，便說道。
　　聽到附近有打電話的地方，她似乎輕松了壹些，於是我們又加快了步伐，三步並作兩步的走到了當鋪。這會兒正午時分剛過，加之重慶這地方，本來就不是能有什麽藏得住古玩的地方，所以當鋪裏這時候並沒有客人。
　　「我壹個人進去就行了。妳就在外面等著吧，很快的。」她提前了壹步走了進去，還擋住了我，然後轉過頭吩咐我起來。
　　她態度很堅決的冒出這壹段話，讓我有點莫名其妙，但又不能不聽。想來也許她還有什麽重要的事情和陳影說，但又不能讓外人知道。
　　「不進就不進，聽妳的就是。」於是我就在外面站著沒有進。
　　我的表現令她很滿意，她獨自進了去，走到了電話旁，和店小二示意了壹下，然後擋住了電話機，只留給我壹個背影。我的角度只能看到她壹只手臂拿起電話，壹只手臂擺動著像是在撥號。
　　大約有兩三分鐘之後，她才放下了電話，然後看到她背對著我在包裏像是掏錢給店小二，我看不到她的正面，只能看到她的動作像是在數錢，然後看到店小二點了點頭。
　　付完了錢，她才走了出來。「這天殺的，物價越來越貴，打壹個電話而已，竟然收了我足足五元錢。」沒想到她壹出來就破口抱怨。
　　「那個，現在是非常時期，可不就這樣嗎。」不過我還是覺得她反應過度了，「說來，以妳在處裏的薪水，坐得起黃包車，還不至於打不起電話吧。」她雖然是共產黨，但在處裏拿的薪水比我們科員應該要高不少，還不至於在我面前哭窮……
　　「我的薪水算多嗎？」她像是自嘲壹樣的咩咩嘴巴，繼續說起來，「我壹個成年人，我要吃飯，也要生活，就靠手裏拿的這點錢夠什麽…..妳富家子弟，自然不明白，民間生活疾苦了…….」
　　看她還想繼續說下去，我及時打斷了她，「行了，妳呀就別埋汰我了。」其實我剛才還想說的是，看妳這身貴婦打扮，繡花絲質旗袍，鵝黃公主帽，水晶色高跟鞋，還有化妝打理，就價格不菲，沒錢怪誰呢。不過我還沒先說這些，到讓她找到了話題攻擊我，其實我最怕別人說我是富人子弟、遊手好閑、混吃混喝，諸如『花花公子』之類。「我承認剛才說錯話了，我向妳道歉。」
　　「妳知道就好。」
　　「不過，妳以後能不能不要這樣看我。」把她從這個話題上打住了，我才開始說起了心裏的話。
　　「怎麽，衣來張手，飯來張口不好？」這是她擅長的領域，她像是開啟了話匣子，「妳都不知道，這世上很多人做夢都夢不到這樣的生活，妳不會還不知足吧……」
　　「妳把我想到哪裏去了。」「我家裏也許是有些勢力，有些錢財，但我總覺得那些不是我的，況且我也不可能在家裏呆壹輩子，最終還是要憑自己。」這些都是我的心裏話，只是平時沒有人可與說。
　　「想做到自食其力，可不是壹件容易的事情……」顯然，她的年齡使她比我見過的世間百態更多，更能體會生存之不易，「不過凡事也沒有絕對，不忘初心就好。」這最後壹句，算是安慰我吧。
　　說完了這壹些話，她才關心的問道，「對了，妳要帶我去哪，這走路半天了，到了嗎？」
　　「到了，到了，跟我來。」當鋪和旅店斜對面，也就百十米不到，壹會我們就到了。
　　「房間我們已經定下了，妳走前面，上二樓。」
　　看店的是個女的，出門時我見過，但不清楚她的身份。她還在織著手裏的毛衣，估計是為了過冬用。林娥在前面走著，那女人見到陌生人，剛想開口，便見到我也進來了。上午出門時，她見過我，自然認得我，又見我和前面的女人有說話，便止住了要說的話。
　　轉而表情玩味的看了壹眼我和林娥，然後才笑著開口道，「小店疏於維修，隔音不好，客觀晚上可要小聲點，莫要弄出大動作…..」
　　「她剛才說的什麽意思，還用那種眼神看我。」果然，林娥也註意到了，上了樓梯，她小聲的說了出來。
　　「妳天生麗質，又打扮的花枝招展，我們壹男壹女，我帶妳來旅店，妳說她為啥用那種眼神看妳。」不言而喻，那看店的人把林娥當作了『女招待』，於是我也以極其曖昧的語氣和她說起來。
　　「我看是妳不懷好意，才會讓她那樣想的吧。」完了她還啐壹句，「妳這家夥休想占我便宜……」
　　咚咚咚……
　　「誰啊？」
　　「我。」
　　枝呀壹聲，門被打開。林娥在前進去，我在後進去，然後關上了門。
　　「組長，費明……」很顯然，趙琪琪也想不到我此時會和林娥在壹起，居然還把她帶回來旅館。
　　「路上碰見的，多壹個人，多壹個幫手。」我忙解釋起來。
　　「我順路來看看的，不會打擾吧……」多了壹個人，林娥好像沒剛才那麽自然了，說話也拘謹起來。
　　「不會的，有組長在，說不定任務還好完成些，大家都是為了抗日。」趙琪琪這說的倒是大實話。
　　「對對對，大家都是為了抗日，早點打跑小鬼子。」我也隨口附和道。
　　「組長過來坐。」趙琪琪客氣的把林娥拉到床邊坐下來，然後開口問道，「組長那邊有什麽好消息嗎？」
　　「當然有。」我還以為她真的很客氣，沒想到還是說出了心聲，原來是和我壹樣，也想知道她們那邊手裏有沒有更多的消息。「林娥她們那邊，好不容易才得到的情報，現在總算弄清楚了對方的落腳點。」
　　「我就知道組長帶來了好消息，是哪裏。」
　　「知道香樟大道那條街嗎。」我煞有介事的說起來。
　　「之前不是有人說過了嗎。」
　　「沒想到就在那條街的…..」
　　「既然都知道了，那我們現在還是想想怎麽能掌握對方的行動比較好。」我剛想說出那個地方，沒想到卻被林娥插了壹句話給打斷了。她接著又說道，「現在知道了地方，妳又見過照片，我想我們可以觀察壹下再下手，免得打草驚蛇。」
　　「說的對。」
　　「那接下來我們怎麽辦。」趙琪琪的言外之意，應該是既然有了主意就好辦事，但如果我們只待在這個旅館，終究還是辦不了事情。
　　「我都想好了，可以在附近找個房子。」林娥不慌不忙的說出了意見。
　　「好主意。如果能在易於觀察的地方租個房子就好了。畢竟，那人手裏可能會有重要的密碼本。」看來，這兩女人的想法壹樣。
　　「不過這事宜早不宜遲。」林娥不痛不癢的又說了壹句，顯然這事情還需要我這邊來出力。
　　「這個容易，我去辦。」說完我就站直了身，壹副隨時可以動身的模樣。
　　「要不要我和妳去。「趙琪琪關心的問道。
　　「不需要，我壹個人反而方便。」說完我還叮囑道，「她沒地方去，今晚和妳搭壹下吧，我要是回來遲了，妳帶她去吃飯。」
　　「放心吧，沒問題……妳註意安全啊。」
　　「妳們也是！」沒想到上午才剛跑壹趟，這下午還要去，不過任務總要有人完成，誰讓咱和小鬼子幹上了呢，想著推開門便出了去。可是剛走出兩步，林娥就跟了來，我轉過頭想說什麽，她打個手勢制止了我，然後走到我跟前，小聲的叮囑我道，「不要和妳的人說，消息會泄漏，懂嗎。」
　　「明白。」沒想到這女人不僅人長的漂亮，腦袋也機靈。別說她不信任國民黨那幫人，有時候連我也不信任，國民黨幹情報，出了名的以狠著稱，但要說還有什麽特別之處，那就是典型的不靠譜。
　　下了樓，按照之前留的號碼，我打了個電話出去。現在出去租房子，人生地不熟還真不好找，而且耽誤時間，索性還是找幫手比較好。當然我只是和對方說了個大概，並沒有透露具體情況，對方也只認為我是想在街上找個落腳點而已。末了，電話裏給我留了個地址，讓我在那等著，會有房東去找我。
　　不過他們這些人幹這些事情果然在行，我剛才才和他們說給我聯系壹個房東，就在我從路上來的這會兒時間，房東已經先在地方等我了。這也好理解，他們中統必定比普通老百姓掌握更多的渠道信息，自然找房子沒那麽麻煩。
　　房東可能也想盡早把手裏的空房租出去賺錢，說起話來很客氣。這是人之常情，如此紛亂之世，生活不易，要麽是達官貴人，要麽是地主老財，不然誰的生活都會不堪，壹直都是這個理。也算是我運氣好，這回沒白跑，房東手裏的房子剛好符合我的要求。
　　房東應該是個本地大媽，說著壹口偏西南方言的話，她很快就帶我來到了房子處。「至從日本人打進來開始，我這房子就壹直空著沒人住了，妳瞧這地板和桌子幹幹凈凈的，我每天都巴不得有人來租走，所有都有打理…….」
　　「這裏是重慶，日本人又過不來，這麽好的房子，空著多可惜啊。」這裏地段好，搞不清楚不住人和日本人有啥關系，我好奇的說著話。
　　「客人妳有所不知。我家老頭子以前也是帶過兵的，抗戰爆發後被派到前線去了。。。後來日本人經常開著飛機過來扔炸彈，我就跑到鄉下去了，這壹躲就是年把有余，積蓄眼看就不多了，我這才想著回來把這套房子租出去，可是這種打仗時期，大家手裏都沒有閑錢，哪有那麽容易。。。」年紀大的人話多，好在房東及時轉回了正題，「我和妳說啊年輕人，這附近就屬我的房子租金最低。。。。桌子和椅子還都是現成的，床和櫃子也都清掃過，妳住進來壹定會滿意。。。」她壹邊推銷著房子還壹邊指著屋裏的沙發和桌子誇贊各種家具齊全。
　　而我想的是既然是壹套，怎麽就只看到壹個門，就是剛才進來的正門，壹間屋子還真不壹定就夠用。
　　她像是看出了我的疑問，趕忙解釋道。「妳別擔心啦，這是復試建築格局，我說的壹套，是說樓上樓下是壹套房間，不過裏面和外面的樓梯是分開的，不會對妳們小夫妻有什麽影響的。」
　　應該是給我聯系房東的人，知道我和趙琪琪兩人是壹塊辦事來的，所以自作主張說了男女兩人住，這才讓房東誤以為是夫妻同住的。她這樣說著還領我往樓梯處走，我這才看到在靠近廚房的地方有壹個樓梯連著樓上。
　　樓上和樓下的布局相似，但樓上被安排成了臥室，而樓下則是吃飯待客用的。說實話，和我家相比，這條件其實太簡陋了點，不過寸土寸金的地方，房東這樣也是為了利益最大化，家具齊全，能滿足基本需求，對小夫妻來說，其實也很不錯了。
　　我看了壹下窗戶的位置，前後都有，前面對著大街，對面是壹座四層大樓，這個位置不錯，我覺得很合適，但又得表現的和平常租戶壹樣，便開口詢問價格、水電等事宜。
　　「既然是熟人介紹來的，我就不多收妳的錢了，這些妳看可合適。」她說著還用手勢比了個價格。價格還是很貴的，不過還好之前舅舅劃了壹筆經費給我們，但我還得表現的很正常，於是要和她砍價，也比劃了壹個手勢，還了壹個價。
　　她沒有立馬接受我報的價格，而是繼續誇贊她的房子和裏面的設施，末了她又補充說，「年輕人，我和妳說，這租房子不僅要看房間，還要看地段和鄰居。便宜的地段往往人很雜，什麽亂七八糟的人都有。還有我和妳說，這隔壁幾間也都是和妳差不多的年青夫妻在住。。。。」因為知道今天要出來，所以我今天穿的正式了點，披上了西裝，這西服裁剪的大氣得體，顯得我年青健壯而又不失朝氣，房東顯然也觀察到了這壹點，盡跳好聽的話來說。說到最後，她開始步入正題，「要不這樣，我們各退壹步，妳看這個價行不行。」說著又重新伸出手比劃了壹下。
　　我開始就想確定下來了，只是要裝作正常壹點才砍價的，她這麽壹說，我覺得更有道理了，畢竟誰也不想和地痞流氓有問題的人做鄰居，這要是壞了好事，那可得不償失。於是我不再爭執表示接受。達成了協定，她開始和我說壹些輕松的家常話了，她說了附近的各種場所，像飯店、酒店、報社、歌舞廳、咖啡館、百貨商店等等…….並詳細的說明了壹番給我聽。
　　最後她還報上了她自己住的地方，並叫我如果有什麽房子上的事情可以隨時找她。
　　末了房東給了我壹把鑰匙，因為有中間人介紹，她也不擔心我會跳票，叫我明天把錢帶過來。最後又問我什麽時候搬過來，我沒有說具體什麽時候，只是解釋說會回去商量下，再準備點生活用品，為打消房東還有疑慮，壹再保證會盡量快壹些的。
　　房東是個會說話的人，以為我很顧家，直誇我是個好男人，又誇我太太壹定很漂亮。我聽來不置可否，不知如何解答，幹脆不說話了。
　　辦好了房子上的事情，我假裝再仔細看看房子，就先送走了房東，然後過了壹會我才離開。
　　秋天的時常要比夏季短了許多，九月末的時節，辦完了今天的最後壹件事，太陽已經落山。
　　華燈初上，路上的行人匆匆，許是下班的人兒趕著回家，也有白天進來做生意的人，這會兒收了攤趕回去。燭光和燈光搖曳，路上的鍛布廣告牌在風中搖擺，旅館的小二哥喊著嗓子吆喝生意，往來的黃包車工人快速載著客人穿過。這個點是飯店的好時節，只要價格合理，大多生意尚可，街上時不時的有人出來吃晚飯。
　　走著走著，我自己也餓了。想來，這會兒，她們兩個也應該出去吃飯了，我要是現在回去，怕是趕不上了，便獨自進了壹家面館。面食不如米食管飽，不過好在上的快，不需要點菜，就壹顆蒜頭就能下肚，而且價格還便宜。
　　從面館出來的時候，天已經完全黑了下去。我壹個人在路上往回走，越過寬闊的大路，是壹條窄壹點的小街，路上行人熙熙攘攘，街邊偶有賣零食的小推車鋪，不過確很少有人去買。
　　不遠處有賣板栗的小攤，我出來也有壹大回了，不知道她兩晚飯有沒有吃好，想著我便花了點錢買了壹大包炒好的板栗，準備當做夜宵吃也好。
　　可沒想到這最後壹點路上卻出了點小插曲。
　　狹窄的巷子裏，燈光昏暗，我正悠哉的走著，沒想到幾個衣衫襤褸的小混混，看起來年齡不大，比我還要小上幾歲的小孩子竄了出來。
　　「此路是我開，此樹是我栽，要想把路過，留下買路財……」
　　這幾個不良少年估計是看到我手裏拎著好吃的，看起來像是有細軟的人，加之我是壹個『落單』的，所以覺得我好對付。
　　我也知道這種情況，在這個『禮崩樂壞』的時代裏很常見，又看到他們瘦骨嶙峋的身影，便息了要發作的心，沒有理會的繼續往前走。
　　「站住…….」「別讓他走……」
　　聲音落下，壹個廋高個的嫩頭青就貼了上來想要扯我的衣服，說時遲那時快，我壹個反身抓住他的手，再以壹個華麗的掃腿，來人已經倒在了地上。剩下的幾個少年見我似乎有兩下，面面相覷的擺出架勢，但是誰也不敢率先靠近。
　　「大家壹塊上。」
　　這個壹直說話的人，估計是他們的小頭頭。聞言這幾個人就毫無章法的壹哄而上，看來他們平時欺負路人的法子，就是壹起上，以少欺多而已。這樣毫無章法的群毆，對於我這種經過訓練的身手而言，簡直是送頭。
　　「啊呀……」「嗚呃….」「疼…..」壹時間他們就都趴在了地上，痛叫聲不時傳來……
　　「哥，這個人有點厲害，我們打不過，放他走吧…….」
　　「可是，阿媽的病…….」這個看起來像是頭頭的人，壹雙手拍在地上，唉聲嘆氣的道，「我真沒用，我真沒用……..」說著說著他就哭了起來，完全沒有了剛才囂張的架勢。看的出來他心中極其痛苦無助。
　　我掏了掏口袋，手裏還剩下約莫10個大洋，想來明兒個得找時間去支壹筆了。這個小夥看起來比我還要小三四歲，這種社會下，生活還真是困難，我想想便擺擺手丟了幾個大洋在他面前。
　　「大洋！是大洋……」面前的人都驚呆了，他們估計長這麽大，還沒見過袁大頭長啥樣，其中壹個人還學著樣子，拿在嘴裏咬了下，「是真的，真的是大洋！」
　　「謝謝大哥哥，謝謝大哥哥…….」「這回阿媽的病有治了……」「謝謝大哥哥…….」
　　我起身便要走，剛起身又想到了什麽，便回過來對這個頭頭模樣的人問道，「妳叫什麽名字？」
　　「大哥哥，我叫小遠，這是我弟弟，他叫小文……」
　　「以後還做打劫的活嗎？」
　　「做，啊不做了，不做了…….」
　　「想不想找份活做，換點錢給妳阿媽治病。」
　　「想。」
　　「小兄弟，妳看賣報紙怎麽樣，不用攔路打劫，還可以賺點錢。」
　　「想。可是，他們那裏進不去。他們收錢，才允許人接貨…..」
　　「過來。」把他叫到近前，「去找他們姓姜的館長，就說妳是我介紹的人。」想著他姜老三似乎還欠我壹個人情，於是便順水推舟起來。」
　　「可是，他們怎麽知道…….大哥哥妳叫什麽名字，我該怎麽說…….」
　　「記住，竹四。」
　　「大哥哥好人……..謝謝大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