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五十九章 我看妳就像個騙子

　　壹九八五年，擡會出現，這個東西本是為了幫助生意資金周轉，扮演著村鎮銀行的角色。
　　很快，擡會在私營經濟活躍的地區蔓延，利息不斷擡高，會額不斷擡大，從萬元會擡到十萬會、五十萬會、百萬會。會員拉會員賺利差，發展下線，不斷蔓延。
　　在壹斤豬肉幾毛錢，萬元戶都還是稀有動物的八十年代，壹個叫李啟鋒的木匠，最早搞擡會，竟然招了壹萬多會員，會費高達壹億兩千萬，年收入壹千九百萬。還有壹個叫鄭樂芬的半文盲家庭婦女，居然也收了會費六千多萬，大捆的鈔票往籮筐裏裝。
　　某縣全縣大小擡會壹千三百四十二個，有些村幾乎家家入會，二十多萬會員遍及各縣區甚至遠到蒙新地區。
　　當時最大面額的鈔票還是十塊錢，收會費直接拿秤稱，總金融高達二十二億元。
　　最瘋狂的階段，擡會年化利率普遍接近百分之壹千。
　　做什麽生意能有那麽高的回報呢？
　　顯然絕大多數都在空轉。
　　按照國際行話，這套路叫做龐氏騙局。
　　本土化的叫法便是叫擡會。
　　而騙局，註定無法長長久久，利息越高，暴雷的速度也就越快。
　　因此壹九八六年春節壹過，大家趕著用錢，擡會資金鏈就出了問題，人人惶恐不安。進入下半年，暴力催債事件瀕臨失控，學生都不敢出門上課，害怕被直接綁走。有人送禮走後門，只為關進牢房避壹避風頭，而大多數人只能等待風暴的降臨。
　　秋天，事態終於爆發。
　　八萬個家庭破產，學校停課，工廠停產，商店關門……社會秩序瀕臨崩潰。
　　整個擡會之亂的後續處理直到壹九九二年才基本完成。
　　伴隨著陸逸明娓娓道來的各種描述，李全旺渾身都起了雞皮疙瘩，他不由自主地看了看自己的手指，想象著牙簽插進指甲和肉之間……他就感覺到不寒而栗。
　　“行了行了，妳不要說了，再說我今天飯都吃不下了，太可怕了……”
　　陸逸明目光堅定地說道：“自覺抵制高利誘惑，相信天下沒有免費的午餐。人家非親非故給妳送好處，必然是因為能從妳身上拿走更大的好處。妳現在衣食無憂，我不要求妳做出什麽成績，切忌就是壹個貪字。只要妳不去貪小便宜，我能讓妳跟著我吃香喝辣榮華富貴。但是妳要是起了貪念……”
　　“不會不會，絕對不會了。太可怕了，我還是安安心心住我的別墅，坐我的豪車吧。話說妳給我分配的那個保鏢兼司機真牛逼。”
　　李全旺把頭搖得像個撥浪鼓。他完全想象不到，就在幾年之前，居然還會有那種人間煉獄壹般的事情發生。
　　他是壹個非常非常普通的普通人，是壹個膽小怕事得過且過的學渣，跟著陸逸明混成了百萬富翁，其實對外界依舊壹無所知。被陸逸明這麽壹嚇唬，直接膽都快嚇沒了。
　　陸逸明眼看著李全旺被他嚇得不輕，當即微微壹笑，對李全旺說道：“好像有壹段時間沒去網吧了，等會兒中午放了學去網吧看看去。”
　　“好啊。”
　　中午放學，兩人來到壹號門店。這裏早已經沒有了之前門庭若市的壯觀景象，機子都已經坐不滿了。
　　九十年代末到二十壹世紀初，是網吧爆發的高峰期，這十幾年裏面開網吧，基本上只要自己不作死，賺錢是板上釘釘的事情。短短幾年的時間，網吧這個行業也不知道早就了多少百萬富翁千萬富翁。
　　但是這壹波潮水來得快去得也快，同心網吧這才開了半年的時間，情況就已經大不如前了。這還是同心網吧這種擁有上百臺機子的連鎖網吧，情況都這樣了，那種窩在犄角旮旯裏的小網吧就可想而知了。
　　這壹波網吧潮，賺錢基本上以天為單位，價格從年初的壹二十塊錢壹個小時，驟降到後面的五六塊。這是電腦硬件降價和網絡普及的功勞。等到二零零二年零三年，網費基本上能降到五毛錢壹個小時。
　　不過，伴隨著網吧大量消亡，高端的網咖又有過壹陣子的輝煌，重新沖上二十塊錢壹個小時還人滿為患的場景。
　　當然，這些都是後話了。
　　李全旺來到門店，看到網吧裏都坐不滿人了，頓時非常心痛。
　　畢竟，他可是占著網吧百分之十股份的，來上網的人少了，分到他手裏面的錢自然也就少了。
　　兩人在網吧裏面轉了壹圈，陸逸明發現有幾臺電腦壞掉了，只好讓員工把電腦拆下來，他來修理。
　　而李全旺則是優哉遊哉地從冰櫃裏面拿出壹瓶雪碧，壹邊透心涼心飛揚壹邊在旁邊指指點點。
　　就在這個時候，顧芷若跟林瑜貞兩個人走進了網吧。
　　雖然陸逸明之前那壹臺電腦現在還放在朱漢文的家裏面，林瑜貞隨時可以使用，但是林瑜貞實在是被上壹次的網絡費用給搞出心理陰影了，再加上現在網吧上網費用降低了不少，因此她現在有上網需求的時候，都會來網吧。
　　李全旺看到顧芷若，頓時顧不得跟陸逸明指點江山，興沖沖地跑到兩人面前，對顧芷若說：“顧芷若，妳來上網啊？妳想坐哪裏？我幫妳開機。”
　　看到李全旺如此舔狗，陸逸明無奈搖頭。
　　“見色忘友啊。”
　　電腦很快修好，陸逸明去洗手間洗了個手，然後從冰箱裏面拿了壹瓶冰可樂，坐在櫃臺開始檢查起了網吧運行情況。
　　就在這個時候，壹個看起來有點眼熟的女人走了進來。她直接來到櫃臺，壹拍桌子，問道：“妳們李總呢？”
　　陸逸明愕然：“哪個李總？”
　　“李全旺啊，妳們同心網吧還有幾個李總啊？”
　　找李全旺？
　　陸逸明想起今天早上李全旺跟他說的擡會的事情，不由得多留了壹個心眼，問道：“妳找他幹什麽？”
　　那女人不爽地看著陸逸明，拍著桌子大叫起來：“妳個臭打工的怎麽那麽多屁話？我是來找妳們李總的，我是他的四舅媽，再不去把人給我叫來，信不信我讓他炒妳魷魚？”
　　陸逸明這才想起來，難怪這人看著眼熟，這不就是上次李全旺家別墅進火的時候跑去借錢的田佳虹嗎？
　　“好家夥，讓旺仔炒我的魷魚？妳給他三個膽子試試？妳現在來找李全旺，是因為錢的事情吧？”
　　田佳虹微微壹楞，表情狐疑地看著陸逸明：“妳怎麽知道？”
　　距離上次別墅進火，已經過去不短的時間了，再加上當時田佳虹壹心只想從李全旺手裏面拿錢，即便是跟陸逸明有過言語上的交流，也早已經把陸逸明這人給忘了。
　　陸逸明並沒有打算回答田佳虹的問題，而是自顧自說道：“妳如果是來找旺仔說錢的事情的話，那就可以走了，他是不會出壹分錢的。小金，把這個人趕出去。”
　　“好的老板。”
　　見陸逸明要趕人，田佳虹頓時就不幹了，大喊大叫道：“李全旺，妳給我出來……”
　　李全旺在網吧另壹頭幫顧芷若開機子，順便把顧芷若旁邊的機子也打開了，打算陪著顧芷若玩壹玩，突然聽到田佳虹的聲音，他頓時壹個激靈，跑過來郁悶地問道：“幹嘛啊？”
　　田佳虹指著陸逸明，忿忿不平地對李全旺說道：“我到這裏來找妳，這臭打工的不但不好茶好水伺候，還要把我趕出去，簡直就是豈有此理。妳把這人給我開除了，我現在看著他就來氣！”
　　李全旺壹臉懵逼地看向陸逸明。
　　陸逸明朝李全旺聳了聳肩。
　　李全旺哭笑不得地說道：“他可不是什麽臭打工的，他是同心網吧的創始人和大股東，比我牛逼多了，只有他開除我的份。行了舅媽，妳來找我，還是讓我投資的事情對吧？同心網吧現在正在擴張，我的錢已經全部投進去了，現在手裏面壹分錢都沒有，沒辦法再投了。”
　　田佳虹看了陸逸明壹眼，確實感覺這家夥好像在哪裏見過，不過這半年來她為了網吧忙得心力交瘁，實在是想不起在哪裏見過陸逸明了，只能不去管他。
　　“旺仔，妳這說的是什麽話？我要的又不多，只要只要壹百萬，這錢存進互助會，壹年就有百分之六十的利息，什麽生意能比這個還賺錢？”
　　陸逸明卻是站在壹旁冷笑說道：“省省吧，壹年百分之六十的利息？糊弄鬼呢？當我們是傻子，沒見識過龐氏騙局嗎？”
　　田佳虹大怒：“什麽龐氏騙局李氏騙局的，我們這可是正經的商業集資，妳個小屁孩不懂就不要亂說話，否則這可是要負法律責任的。”
　　好家夥，搞非法集資的讓別人不要亂說，還負法律責任？
　　到底誰應該負法律責任啊？
　　陸逸明看著情緒有些歇斯底裏的田佳虹，總算明白什麽叫無知者無畏了。
　　李全旺早就已經被陸逸明的壹通勸告給嚇破了膽，面對田佳虹自然死不松口，不管田佳虹怎麽說，他就是說錢已經拿去投資了，沒錢。
　　田佳虹口水都說幹了，實在是沒什麽詞了，見李全旺就跟吃了秤砣的王八似的，雖然心有不甘，但她也只能罵罵咧咧地離開了。
　　田佳虹走的時候，顧芷若跟林瑜貞都已經上網結束了，兩人來到前臺，林瑜貞好奇地問道：“剛才那個人是誰啊？壹會兒又是舅媽壹會兒又是投資的，這也太熱鬧了。”
　　李全旺嘆氣，他本來還不想家醜外揚的，結果偏偏田佳虹在那大吼大叫的，生怕別人不知道似的，讓他十分無奈。
　　陸逸明對兩人說：“剛剛那是旺仔的舅媽，想讓旺仔把血汗錢拿出去投資。實際上就是非法集資。要不是我發現得早，估計旺仔都要被人騙了。對了，妳們兩個也是，警惕高利誘惑，不要隨便相信什麽投資。”
　　他把擡會的歷史給兩人說了壹遍。
　　顧芷若忿忿不平地說道：“這什麽人啊，連外甥的錢都騙，這也太無恥了吧！”
　　林瑜貞好奇地問道：“這種擡會給的利息那麽高，他們靠什麽來賺錢的啊？”
　　陸逸明說：“他們根本就沒想著賺錢。妳們盯著他的利息，他們盯著的可是妳的本金。”
　　顧芷若撇了撇嘴，不以為然地說道：“這麽愚蠢的東西，腦子正常的人應該都不會上當吧？”
　　陸逸明說：“妳不貪心，自然不會被騙，可要是貪心，那就必然會掉進坑裏。前期為了吸引更多的人入會，擡會的會主壹般都會表現得非常大方，給出高額的利息回報。等到妳信以為真，往裏面投錢的時候，其實就已經落入陷阱之中了。”
　　這其實就是龐氏騙局的基本套路，用來支付利息的錢，其實就是被騙者自己的本金，只要後續加入的人足夠多，那麽擡會的資金池就會繼續擴大，有足夠多的錢來支付利息。
　　但任何騙局，都會有壹個極限。而壹旦騙局維持不下去了，立刻就會雪崩，到時候所有人的錢，可就都拿不回來了。
　　陸逸明給兩人說了壹番這其中的運作原理，頓時把兩人給嚇得不輕。
　　非法集資在整個九十年代，那真是多如牛毛遍地開花。
　　比如陸逸明之前搞的充值獎勵返還的那壹波騷操作，若是放到十幾年後，妥妥的要被請進去吃牢飯。
　　可現在就是可以幹，只要最後能把錢還上，就沒有任何人可以找他麻煩。
　　但更多的民間集資套路，那操作可比他騷多了，而且根本不是遊走在法律的邊緣，而是壓根就在踐踏法律。
　　比如二零零二年左右的“蟻力神”案，蟻力神集團就用所謂的螞蟻養殖套路，坑慘了壹百二十萬農民，涉案金額超過兩百億，還請來了趙黑土進行宣傳。
　　而在東南沿海壹帶，因為商業發達，民間資本更是活躍。類似嶺東資金互助會這樣的私人組織簡直可以說是多如牛毛。
　　不過，不管換多少個花樣，內核其實還是當初擡會的那壹套資金運作模式。
　　林瑜貞問道：“妳這把事情說得這麽可怕，難不成大家都是騙子？就沒有壹個是靠譜的？”
　　陸逸明說：“當然有。我開的未來基金就是，年利百分之十，保本付息，妳要不要投壹點？十萬起投，買到就賺到。”
　　“……”
　　“我看妳就像個騙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