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如何與人交涉

　　很快，車隊的守夜人也註意到了羅納德的到來。
　　火光那邊的三個守夜中醒著的兩個叫起了打盹的那個，然後三人壹同站起身來。
　　不過隨後。
　　除了把眼神放在羅納德這邊，他們卻停下了。
　　三個人杵在原地，三兩句交流之後居然還爭論起了什麽。
　　很好，真是越來越符合自己的心意了！
　　雨夜雖然讓人無法聽清楚對面的談話內容，但羅德納還是壹看就看穿了這些人的動作。
　　簡單的肢體工作，妳壹句我壹句並不算激烈的爭論。
　　作為車隊守夜的他們顯然在討論自己的身份，以及怎麽應對的方案。
　　如此簡單的問題都要耗費功夫才能決定，憑借自己的口才還不是輕而易舉就料理了他們？
　　依照語言通曉的能力，他小聲嘗試著說了幾句‘本地話’。
　　隨即，嘴角露出壹絲自信的弧度，他來到了三人近前。
　　“三位，能否打擾壹下？”
　　“……”
　　眼看著他們戒備的人已經走到這裏，這三個家夥也終於放棄了無謂的爭論。
　　很快，其中身材最為健碩的壹人就主動站了出來：
　　“妳，妳是幹什麽的！”
　　“對於打擾諸位的休息的行為，還請讓我表示抱歉。”
　　為了防止對方產生不必要的誤會，羅納德專門擡手撥了撥鬥篷的邊檐，確認對方能看清自己臉上的善意，他才微微彎腰表示歉意：
　　“我從後面的鎮子出來，想要前往隔壁鎮子辦點私事。”
　　“因為記得白天有車隊經過，所以就想著雨天能不能趕上妳們，這樣能順便帶我壹程。”
　　“事情就是這麽簡單，還請諸位先生諒解。”
　　聽完羅納德的壹席話，這三人馬上小聲討論起來。
　　“妳們看這家夥皮膚白凈的，好像是個貴族啊？”
　　“貴族哪會在這個天氣自己出門，我倒覺得是雨水冰冷導致的結果。再說了，就這點光亮妳能看明白嗎？”
　　“可他說話也文縐縐的，壹看就是個老爺啊。”
　　“那妳說該怎麽辦，總不是把人家直接趕回去吧？”
　　“咱們幾個守夜的管這個幹什麽，還是不要生事，讓他回家吧。”
　　“有道理。”
　　“就這樣了。”
　　壹番竊竊私語以後，剛才開口盤問羅納德的男人再次開口，而且這次因為有了同伴的支持，他說話時的底氣也充足了不少：
　　“妳……先生，我們不過是臨時搭夥的隊伍，不可能在這種時候答應來歷不明之人的要求。”
　　“為了我們雙方都不產生壹些不愉快的事情，還請回去吧。”
　　“畢竟鎮子也不遠，天亮了自己租車也沒什麽問題吧？”
　　“……”
　　大概是註意到羅納德的措辭，這家夥開口之後還調整了稱呼，不過這些，也依然是預料之中的反應。
　　普通人的思維方式。
　　這種經典的拒絕話術，實在是太好對付。
　　低了低眉毛，羅納德誠懇的語氣中也帶上了壹絲請求：
　　“三位，我……”
　　“這邊怎麽了！”
　　突然間，壹個架起在馬車上的臨時帳篷掀開壹條縫隙，男人的喊話也打斷了羅納德的說辭。
　　羅納德看得分明，這便是壓出輪印的那輛馬車。
　　壹個呼吸以後，馬車上的人從縫隙中發現守夜人的數量從三個變成四個，即刻就反應過來：
　　“怎麽回事，妳們不是三個人守夜嗎？”
　　三個守夜人裏馬上就有人跑了過去。
　　“奈索斯先生，這家夥說自己是後面小鎮裏的，想要和我們搭個便車。”
　　“哦？”
　　聽著這樣的回答，馬車內應了壹聲，隨即就陷入沈默之中。
　　並沒有讓人久等。
　　幾秒鐘過去，裏面的人就整理好衣服跳出帳篷，然後跨步來到羅納德面前。
　　這是壹個不超過三十五歲，身材適中的健康男子，身上比較顯眼的就是壹頭微卷的金發和修理過的胡子。此刻簡單的穿著了普通布料的衣物，但也不顯淩亂。
　　應該是位有經驗的行商。
　　羅納德馬上做出判斷。
　　對方除了壹定程度上收拾了自己的外觀，能這麽快從馬車裏鉆出來，就說明他和衣而睡，警惕性絕對不低。
　　羅納德打量行商的時候，對方也用剛剛從睡夢裏蘇醒的碧綠色雙眼，同樣打量著羅納德雨衣下的面龐。
　　結果才壹看到羅納德的模樣，這個男人就驚訝的問道：
　　“您……是之前鎮子上的貴族？”
　　“羅納德爵士！”
　　沒錯，他認出羅納德了！
　　“羅納德·艾德勒。”
　　“很高興能和您見面。”
　　微微點頭，不亢不卑的笑容也浮現在嘴角。
　　語氣輕松地承認了自己的身份，羅納德心裏已經開始思索接下來的對策。
　　和那三個呆呆傻傻的守夜人不同。
　　這個從馬車裏走出來的家夥，是只看外表就能明白絕對沒那麽好對付的家夥。
　　精細打理的胡子是為了和人談話時能留下好的印象，普通材質的衣衫則是經濟條件制約下的產物，配上壹人獨享的馬車以及和守夜人談話時的態度，羅納德腦海中飛速駛過的思維將結論瞬間推出。
　　這是壹位經濟狀況壹般、行走於四海的行商。節儉的穿著並不影響他對自己的打扮，可見此人明白外在形象的影響但也細心持家。主動出來查看情況，更是意味著他喜歡把情況掌握在手中。
　　壹個小心謹慎，喜歡掌握主動權的精明商人。
　　作為車隊的組建商人與話事權的掌握者之壹，自己必須仔細對待這家夥。
　　簡單分析出行商背景，對應的談話策略也順帶著第壹次試探展開。
　　沒記錯的話，之前守夜扔稱呼他為奈索斯來著……
　　眼神中的誠摯絲毫不減，羅納德語氣帶上了意味著友善的認真：
　　“奈索斯先生，您作為壹名見多識廣的商人，想必之前在我的小鎮停留時，應該聽過壹些消息吧。”
　　“我本人出來的匆忙，身上並未攜帶過多的錢幣。”
　　“但若是願意提供幫助，這些錢可以當做訂金支付。”
　　說話間，羅納德已經從口袋裏摸出除了三枚銀幣以外的全部鑄幣，以此動作表達自己話中滿滿的誠意。
　　根據實際情況，他所在的國家還在大量使用分級制金屬貨幣，依照貴金屬的通用價值和實際社會狀況估算，充當訂金也勉強足夠。
　　“定金嗎……”
　　雖然口中念叨著羅納德的話，但這位名叫奈索斯的行商也沒太在意那幾個鑄幣。相反，他假借觀察鑄幣的目光，打量起了眼前握住錢幣的手掌。
　　這壹看，行商的態度瞬間發生壹百八十度大轉變。
　　通過在外行走的經驗，他便知曉此人是個實打實的貴族。
　　錢幣雖然只是價值不高的銅納爾，但這只手掌卻很有意思。虎口與掌心之上完全看不到老繭，十根白皙修長的手指，只有雨夜染上的少量汙穢。
　　尤其是指甲！
　　十根手指都修剪的整整齊齊，這是普通人或者山賊強盜之流完全不會顧及的事情，再借著篝火看看容貌，面前的人大概率沒有撒謊。
　　所以站在自己跟前的，就是之前路過小鎮中居住的貴族——羅納德·艾德勒。
　　那麽對方口中所謂的‘消息’……
　　明白了！
　　眼睛壹轉，奈索斯於回憶中想起了自己先前在鎮子裏聽到的消息：
　　居住於鎮上的貴族雖然祖上家底殷實，但現今已然敗落。如此雨夜急著去隔壁鎮上，手中的錢幣也透露出壹種貧窮的氣息，對方出現於此的理由大概率就是經濟上的問題了。
　　目的是挽回窘迫的家境，面前的貴族為了面子，這是要乘著雨夜前往隔壁鎮上，做些平日裏不怎麽方便的事情啊！
　　對情況有了自己的估計，行商趕忙揮了揮手。
　　“原來是羅納德先生啊。”
　　“之前經過鎮上的時候在下就聽說了您的善名，當時也想找機會拜會，但忙於瑣事未能如願。”
　　“如今能在此處相遇，可真是女王庇佑！”
　　“而幫助壹位紳士，我又怎麽能收取費用呢？”
　　壹邊客套著，奈索斯還主動行了個禮，順帶讓出了進入馬車圈子的路：
　　“不介意的話，您可以來我帳篷裏壹同休息，這雨天可不是什麽舒服日子。”
　　臉上壹點推脫的意思都沒有，羅納德隨即點頭跟了上去。
　　“那就多謝了。”
　　跟著態度熱情的奈索斯爬上馬車，他已經對自己的好運確認無疑。
　　和人打交道的重點大部分時候並非話術，而是取決於方式。
　　有時候，聰明壹點的人也不是沒法對付。
　　剛才那幾句簡短的對話之中，羅納德用比較婉轉的方式暗示自己存在困境，只拿出了少量錢幣佐證這壹暗示，期間並沒有直接指出任何明確的理由。
　　這樣壹來，話中保留的想象空間被行商自作聰明的填充進去。
　　貧窮的貴族——
　　雨夜獨自趕路——
　　前往隔壁鎮子——
　　精明的人往往喜歡自己分析情況，而掌控欲強的人則會主動提出意見。
　　這樣壹來，奈索斯就無形中被羅納德引導了思維。
　　他所以為自己思考出來的東西，其實是羅納德希望讓他思考出來的東西。
　　而引導壹旦成功，接下來的事情可就簡單了。
　　通常情況下，人壹般不會去懷疑自己。
　　這可是‘自己推斷出的真相啊’！
　　用面前之人自己得出的理由說服對方，無論談話還是辯論，這世上沒有比這更有說服力的東西。
　　其後，精明的行商自然不介意和壹位本地貴族結下善緣。
　　掌控欲也會讓他主動提出同行的意見。
　　羅納德自己接受好意，完全順理成章。
　　——和人類交流真是太好了。
　　比起之前面對那位軟硬不吃的‘維拉尼卡’時的困擾，這就是和人對話時選擇正確方式，所能夠帶來的好處。
　　而且順帶著掏出錢幣的交流，羅納德還專門觀察了壹下對方看到自己財物時的眼神——毫無波瀾。
　　這個小小的細節，又能為自己提供三條信息。
　　第壹，自己手中鑄幣的價值也不會太高，不然商人不至於沒有任何反應，而自己之後打算自己維持生活的話，還要想辦法賺錢了。
　　第二，這位奈索斯先生不缺這點小錢，短時間內更不會做出什麽喪失理智的事情出來。
　　第三，奈索斯對於壹個沒有錢財的貴族還是這種態度，羅納德也由此確認了這個世界貴族階層的身份。
　　就算沒有錢，就算落魄了。
　　但貴族的身份依舊是普通人需要去嫉妒、起碼也是羨慕的存在。
　　這個世界，或者說自己所在地區統治階級用來操控人民的手段，從這壹點上就充分體現出來。
　　血統至上論嘛！
　　總的來說，羅納德對自己這段時間的經歷還算滿意。
　　安然無恙地從宅邸、以及那個詭異小鎮中順利離開，然後又在有限的時間內找到容身之所，甚至於通過簡短的交流得到了更多有用的信息。
　　接下來的旅程之中，自己的飲食問題也能在商隊中得到解決。
　　非常完美！
　　棒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