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顏

江闊雲低

武俠玄幻

2012年的考試月,當李舟第壹次收到死黨的電子郵件,他著實震驚不已。 這壹年李舟還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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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壹章:最後的戰役

妖顏 by 江闊雲低

2024-4-26 21:10

  「餵,學長~」
  「明煙……」
  「妳起床了嗎?」
  「嗯,剛起來。」
  「妳和沐語什麽時候出發?」
  「馬上就出發,怎麽了?」
  「我……我擔心妳們。」
  「沒事的,放心吧,有我在,不會有什麽問題。」
  「我昨天問了我爸,他說,這種情況下,沐語是可以去斷絕父女關系的。妳們帶著戶口本,去民政部就行。」
  「我和沐語也是這麽想的,已經帶了戶口本,現在就是說服他的問題。」
  「我很害怕。那個人,畢竟剛從監獄裏出來……還有過暴力史。妳如果壹次說服不成功,就下壹次再說……千萬不要言語刺激他,跟他起沖突……」
  「嗯,知道。」
  「還有,妳也不要太相信他。我聽說,很多家暴的人,看上去並沒有那麽兇狠,跟別人說話也很客氣,但那都是他假裝的。所以,妳壹定要多留幾個心眼。」
  「嗯,放心,我會的。」
  「有什麽情況記得及時告訴我。」
  「好。」
  「學長,我愛妳。」
  「我也愛妳。」
  「壹定要平安回來呀~」
  「好。」
  …………
  李舟面容嚴肅,望著高高的監獄外墻,墻上堅硬繁瑣的鐵絲網,將天空割裂開來。有那麽壹瞬間,他覺得自己被關在裏面了,頓時心神慌亂,環顧四周,才發現自己身處其外,頓時放松了下來。
  從外面看這座監獄,都能感覺威嚴和壓抑,很難想象,裏面的人,會是壹個怎麽樣的精神狀態。
  ——當然,那都是他們罪有應得。
  他牽著陳沐語的手,感受她平靜的脈搏和溫度。陳沐語和他十指相扣,仿佛心連著心。
  在原地等了十分鐘左右,監獄厚厚的鐵門終於打開,壹個黑瘦的中年男子從裏面走了出來。
  他身高不高,大約只有壹米七左右,皮膚很差,宛如裂開的枯樹皮,毫無生命氣息。眼窩深陷,額頭狹窄,臉上的肌肉仿佛凍僵了壹般,面無表情。
  他夾著壹個檔案袋,穿著灰色的舊棉衣,在出監獄的甬道裏,壹步三回頭,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真的出來了。
  「是他嗎?」李舟低聲問道。
  「嗯。」陳沐語低聲回答。
  陳學軍走出甬道,這才看見下坡盡頭的二人。他放慢了腳步,壹直盯著李舟和陳沐語,眼神中的不自信越來越多,腳步也越來越慢,直到離二人三米遠的地方,他停下了。
  「……小雨?」
  那是陳沐語的小名。
  李舟能感受到她的緊張和遲疑,陳沐語的手指在他的指間微微抽動了壹下,像是演奏時忽然斷了琴弦,她楞了壹會兒,才輕輕地點了下頭。
  「妳是他的男朋友?」陳學軍又把目光投向李舟。
  「是。」
  陳學軍用的是標準的關中方言,李舟老家在眉縣相鄰的扶風縣,自然也能聽懂。只是他的聲音滄桑,發音粘滯,夾雜了很多難以言說的感情。
  「哦,長得……不錯,這幾年,辛苦妳照顧小雨了。」
  和想象中劍拔弩張的場面完全不同。
  陳學軍幾乎是很平淡地開啟了三人之間的對話,從他的樣子來看,他甚至壹開始都沒有認出沐語。
  是,他進監獄的時候,陳沐語才十四歲,還只是壹個豆蔻年華的初中少女,在那樣的生活環境下,肯定形容憔悴。而如今她已走到陽光下,亭亭玉立,無論是身高,還是精神面貌,肯定和以往都大不壹樣了。
  認不出來也是正常的。
  而仇恨,似乎也在這過去的七年裏,煙消雲散。
  陳學軍知道二人的身份後,只是平淡地點頭,臉上閃過幾絲驚喜,隨後更多的是哀傷。仿佛根本想不起,他入獄前曾放話要找沐語的麻煩。
  當然,這壹切,也可能是他的偽裝。
  畢竟,他之前可是殺人犯。
  李舟往前走了壹步,擋住了沐語半個身體,語氣誠懇,不卑不亢:「叔叔,我們今天過來,想跟妳商量壹件事。」
  「嗯?」陳學軍目光遲鈍地望著他。
  「妳撫養了沐語十四年,這壹點,我們很感激妳。」
  「哦。不用,」陳學軍咧嘴壹笑,「我是她爸爸,這是我應該的。」
  「沐語她今年21歲,她可以有自己的生活了。」李舟看了壹眼他發黑的牙齒,忍著惡心,繼續說道。
  「是,是該有了。」陳學軍點頭附和,仍然樂呵呵的。
  「所以,妳可以給她自由選擇的權力嗎?」
  「嗯,嗯,我從來都很尊重她的,她想去哪就去哪,我都不攔著。」陳學軍笑道。
  李舟懵了,他這是什麽意思?他理解了嗎,就在那「嗯、嗯」?
  「他聽不懂的。」陳沐語搖了搖頭,走到李舟身旁,雙手扶住他的胳膊,「我自己來說吧」李舟無奈點頭,他高估了這個人的理解能力。
  還是沐語了解她的生父,所以讓她來說吧,只要別惹惱他就好。
  「陳學軍,我們斷絕父女關系吧。」
  沒有鋪墊、沒有勸說,直接切入主題,李舟的心臟直接來到了嗓子眼。
  餵,這也太直接了吧。
  他神經緊繃,牙齒輕咬嘴唇,握緊了沐語的手,替她感到緊張。
  陳學軍似乎也沒有料到,他直接楞住了,在原地思考了很久,表情變幻莫測。
  李舟壹直小心翼翼地看著他,生怕他做出什麽出格的舉動,如果他惱羞成怒動手打人,李舟肯定要護著沐語。
  在打架方面,他完全不虛陳學軍,更何況,這附近就是監獄,有民警在,很安全。
  但是,什麽聲響都沒有。
  陳學軍出乎意料地安靜,他嘴唇抽搐了壹下,歪了下脖子,眼神中閃過幾絲不舍和幾分遺憾,嘆了口氣說道:「那行,斷絕……就斷絕吧,我也沒想著妳能原諒我。」
  這個答案,也是如出壹轍的意外。
  他就這麽答應了?李舟不敢相信地看著二人。
  「那妳……跟我們去民政局簽字?」他抓住機會,乘勝追擊。
  「嗯,明天去吧。」
  「今天不行嗎?」李舟生怕夜長夢多。
  「剛從裏面出來,我需要緩壹緩。放心,我答應妳們的事情,不會不認的。」
  陳學軍大步從二人身旁走過,走著走著,又停了下來。
  「給我兩百塊錢。」他對著陳沐語說。
  「妳要錢幹什麽?」李舟問他。
  「我現在壹分錢都沒有,妳是我女兒,給我兩百塊錢吃飯,這是天經地義的事。」
  他的語氣並不善良,但是也沒有特別暴躁。仔細想想,這個要求並不過分,如果他真的願意第二天就去斷絕關系,給他200塊錢完全值得。
  李舟剛想答應,轉念壹想,他要是拿著錢去買兇器怎麽辦?錢可以給,但是必須斷絕關系之後再給。
  「不給他。」幾乎是同時,陳沐語低聲說出了李舟內心的想法,「我們帶著他去吃飯,不能讓他跑遠了。」
  「嗯,我也是這麽想的。」
  提出條件後,陳學軍倒是很爽快地答應了。他剛出獄,舉目無親,正需要人幫忙。
  中午,三人去了鎮上,在壹家小餐館點了快餐盒飯。李舟和陳沐語不願意和他坐在壹起,坐在了兩人桌上,他心知肚明,幹脆端著飯盒,蹲在馬路邊上吃。
  壹邊吃,壹邊看著過路的車流,似乎在感慨自己的命運。
  吃完飯,他又去了壹趟超市,讓李舟幫他買了煙、打火機、礦泉水和壹些散裝小面包,便準備回老屋。
  李舟想起那間屋子已經停電了,於是又買了幾根蠟燭和壹床棉被。差不多剛好兩百塊錢,讓他自己扛回去。
  這應該算是仁至義盡了。
  他還不到五十歲,四肢健全,以後完全能自食其力,所以,根本不用擔心他後續的生活。
  不求他能心存感激,幡然醒悟,——這是關監獄都做不到的事情。只希望能用這點幫助,換他壹個和平斷絕關系,那樣就值得了。
  剛回老屋,陳學軍推開門,便楞住了。
  「這是……?」他指著房間裏的棺材說道。
  「我媽。」陳沐語不鹹不淡地說道。
  陳學軍「啪」地壹聲跪了下來,原本僵硬的臉,忽然被痛苦的表情占據,他眼眶通紅,眼角的皺紋擠成了山巒,鼻涕吸溜落下,爬向他妻子的棺材。
  「老婆……我來晚了……嗚嗚……是我害的妳……對不起……對不起……」
  他哭聲如雷,不斷用拳頭錘擊自己的胸口。
  「假的,妳別信他。」陳沐語低頭對李舟說。
  是。明煙已經告訴他了,這種人天生就會演戲。李舟心中無奈,會真心悔改的人,絕不會是這樣出格的反應,他這就是做給別人看的。
  「把人當傻子。」他低聲吐槽道。
  「我錯了,老婆……,我在監獄的七年,每壹天都在後悔。我不該生那麽大氣,把妳……把妳打死,我寧願死的是我……」陳學軍繼續嚎啕大哭,壹把鼻涕壹把淚。
  太誇張了吧?李舟實在看不下去了。
  「出去清靜壹下?」
  「嗯。」陳沐語微笑,她正有此意。二人越來越心有靈犀了。
  他們走出院子,來到小山丘上,這裏蜿蜒著壹條河流。昨天下了壹夜的雨,河水暴漲,水勢也湍急了許多。原本快幹枯的河床,水深看上去差不多有兩米了。
  清澈的河水裏,沖擊著兩岸的巖石,激起雪白的浪花,甚為好看。
  巖石的縫隙中,還有幾朵小白花。手心大小的花朵,在水流的強大沖擊下,屹然不倒,生命力甚為頑強。
  正值深冬,水溫極低,也不知道這些花是怎麽活下來的。
  李舟彎腰,從冰涼的河水裏摘下壹朵,送給了沐語。
  陳沐語微笑著接過,小心翼翼地擦去花朵上的水滴,然後放在了耳邊。
  「好看。」李舟笑道。
  「妳知道這是什麽花嗎?」陳沐語笑問道。
  「不知道。」他對花壹竅不通。
  「這叫山百合,秋天的時候漫山遍野都是。有白的,也有黃的,可好看了。
  這壹朵,應該是錯過了花期,前兩天天暖偷偷開放了,可惜,今天又遇到了漲水,活不了多久了。」說著說著,她的神色逐漸黯淡。
  「所以摘下來剛好,妳戴上,讓這朵花的生命有了意義。」
  陳沐語微笑搖頭:「這是妳賦予它的意義,生命本身就沒什麽意義。」
  「別那麽悲傷嘛,美麗就是意義,所以鮮花贈美人,快樂就是意義,來,笑壹個。」
  「嗯。」陳沐語噗嗤壹笑。
  李舟知道,這兩天那麽多的煩心事,再加上觸景生情,她的心情肯定不會太好,所以有意逗她開心。
  「說起來,山百合,我好像在壹首詩裏面聽說過。」
  「席慕蓉,《如歌的行板》。」
  「對對對。」李舟高中的時候特別喜歡背這些優美的現代詩,但進入大學鉆研理工科之後,便慢慢地全忘了。
  那首詩講得什麽來著?他有些懊惱地敲自己的頭。
  陳沐語微微壹笑,輕輕吟道:「壹定有些什麽是我所不能了解的,不然,草木怎麽都會循序生長,而候鳥都能飛回故鄉。
  壹定有些什麽,是我所無能為力的,不然,日與夜怎麽交替得那樣快,所有的時刻都已錯過,憂傷蝕我心懷。
  壹定有些什麽,在葉落之後是我所必須放棄的,是十六歲時的那本日記還是,我藏了壹生的,那些美麗的如山百合般的秘密。」
  ……
  李舟癡了。
  陳沐語的聲音原本就如同天籟,在這安靜的小山丘上,更是攝人心神。她穿著修身的長衣,皮膚白的耀眼,吟唱席慕蓉的詩,就像是聖女壹般動人。
  不需要鋪墊,他動情地把陳沐語摟入懷裏:「我們今天晚上做愛吧,就在妳媽媽的棺材前,讓她看著我們成長。」
  陳沐語的身體也軟了,她依偎在李舟的脖頸下,動情地「嗯」了壹聲。
  「等下我就找個借口把那個人支走,讓他去鎮上住賓館,不會讓他來打擾我們。」
  「嗯。這是我們的第四次。」陳沐語目光迷離,享受著擁抱,在他懷裏吐氣如蘭,「除了媽媽,誰都不給看。」
  「對,誰都不給看。誰也都攔不住我們。我就是要和妳在壹起。沐語,我想擁有妳的壹切。」李舟緊緊地抱著她。
  「妳已經擁有我的壹切了,我的愛,我的身體,全都已經給了妳,只是妳還不知道。」
  「那未來呢?妳壹直堅持要走,我很害怕。」
  「那是妳不要我了,我才走的。只要妳還要我,我就不會離開。」
  「我要妳,我要妳,我永遠都要妳。」
  「這是妳的承諾。」
  「這是我的承諾。絕不反悔。」
  「嗯。那妳也有了我的承諾,只要妳願意,我絕不會離開妳,也絕不會背叛妳。」陳沐語目光如水,動情地望著他。
  「小雨——」二人正沈浸在彼此獨有的世界裏,忽然傳來壹個突兀的聲音,硬生生將他們拽回現實。
  陳學軍來了。
  李舟和陳沐語依依不舍地分開,目光中的情欲似乎還藕斷絲連。
  二人同時不滿地看向來者的方向,都感覺這個人來得非常不是時候。
  中年人尷尬地站在他們十米遠的地方,搓了搓無處安放的手,說道:「原來妳們在這裏。」
  「什麽事?」陳沐語冷淡地問道。
  「小雨,明天我就和妳們壹起去簽字。」
  「哦。」大概是聽慣了這樣的虛假承諾,陳沐語毫無感情地回應。
  「那妳……能再叫我壹聲爸爸嗎?」
  「不能。」
  「妳還沒原諒我?是,是我不好,……算我求妳了,我們之間那麽多年的父女之情。」
  「我們之間,有這種東西嗎?」
  「我、我不善於表達……我這個人,沒什麽文化……但我真的很愛妳,也很愛妳的媽媽,……我壹直藏在心裏,恥於告訴妳們……但是,哪怕是上頭打妳們的時候,我自己的心也在痛。」陳學軍局促不安地說道。
  「騙子。」
  「真的,爸爸沒騙妳。」
  「妳再敢說那兩個字,我就放火燒了妳的房子。」陳沐語惡狠狠地說道。
  「別,別,小雨。我錯了,叔叔錯了……」陳學軍雙手舉到肩膀,表示認輸投降,他賠笑道,「我剛剛想了想,這兩天,我們輪流給妳媽守靈,然後讓她入土為安,這樣好嗎?」
  這才像句人話。
  李舟和陳沐語對視了壹眼,均覺得確實有這個必要,不能再讓母親的棺材留在這裏了,因為過了今天,他們也不會再回來。
  而且給沐語媽媽守靈,剛好也可以借口支開陳學軍,完成二人的第四次做愛。
  確認了李舟的眼神,陳沐語點了下頭。
  「小雨,那今天,妳去守靈?剛好,我也有些話,想和妳男朋友說。」
  陳沐語擡頭望向李舟。
  李舟給了她壹個放心的擁抱:「妳去吧,沒事的。剛好我幫他去鎮上找個住處。」
  「妳別相信他,他滿嘴謊話,也別暴露身份。」陳沐語低聲說道。
  陳沐語走後,陳學軍來到河岸邊:「我們邊走邊聊?」
  李舟剛和陳沐語確認了心意,心情無比愉悅。再加上陳學軍剛剛那番話,算是非常誠懇了,哪怕是裝的,也讓人產生不了負面情緒。
  他索性就像對待正常的陌生人壹樣對待他。
  「後生,妳叫什麽名字?」
  「叫我……小舟就行。」李舟不想告訴他自己的身份,免得引起麻煩,沐語也讓他別暴露,但他壹時間也想不到合適的假名字,便用韓教授經常稱呼的方式來敷衍。
  「姓周啊……小周,妳和小雨,認識多久了?」
  哼,想套話?李舟心中輕蔑壹笑,他不喜歡撒謊,但對這樣的人,也未必需要說實話,「有三年了吧。」他是按陳沐語的大學年齡算的。
  「妳們是大學同學?」
  「嗯,算是。」
  「不錯不錯。小周,妳看著就壹表人才,小雨跟著妳,我也放心。」
  李舟點頭,沒有接話,也找不到合適的話題。
  二人壹邊走壹邊聊,沿著山坡的方向,慢慢地走到了壹處高崗。這裏地勢更高,水流也更急了。
  「妳看我們要不要留個聯系方式?小雨她不認我沒關系,但我還當她是我的女兒,如果妳需要我的幫助,我隨叫隨到。」
  「這……不用了吧。」
  李舟面露難色地看向陳學軍,都斷絕關系了,還留聯系方式幹什麽。
  中年男人正臉望著河流,留給李舟壹個側臉,他的眼神中似乎有什麽可怕的東西壹閃而過,迅速消失,旋即尷尬地笑了笑:「也是,我剛出來,手機都沒買,想留電話也留不到。」
  又是壹陣沈默,李舟已經想好了,這種尬聊,他只回答,不主動提問。
  「妳家境怎麽樣?」陳學軍又問。
  「呃,壹般吧。」
  「家境壹般沒關系,妳年輕,年輕就有希望,不像我……」
  「大叔也不算老。」李舟說著客套話,禮貌地笑了笑。
  「我?我不行了,看著還算正常,但身體壹堆的病,馬上就入土了。就像這條河,現在這麽多水,只是回光返照,幾周不下雨,就枯死了。」
  「不會的。」李舟繼續敷衍道。
  陳學軍忽然轉頭,直勾勾地看著他:「妳知道這條河通向哪裏嗎?」
  「不知道。」
  「我年輕的時候,沿著這條河壹直往前走,走了很遠很遠才回來。我不知道它的盡頭,但我知道,它在哪裏消失。」
  「哪裏?」
  「野人谷,那裏荒無人煙,是壹個隱居避世的好地方。」
  「哦。」李舟來了興趣,他是在暗示他想要隱居嗎?
  「再往深處,就是秦嶺,那就是真正的原始森林了,每壹棵樹,都有盆那麽粗。如果有人死在那邊,可能永遠都不會被人發現。」陳學軍忽然露出了陰森的笑容,黑黃的牙齒,讓人不寒而栗。
  「什麽意思?」李舟楞住了。
  「去死吧!」
  陳學軍忽然面目猙獰,雙手推向了李舟。
  幸好李舟壹直對他有所防範,沒有離河岸太近。加之他身體比瘦弱的陳學軍健碩不少,不至於壹下就被推到河裏。
  現在河水接近零度,寒冷刺骨,剛剛李舟摘花的時候,就已經感覺到了,如果掉下去,幾乎必死無疑。
  「妳果然是裝的。」李舟背靠河岸,雙手鉗住他的雙手。
  壹次偷襲失敗,陳學軍依然不依不饒,仍然使勁想把李舟推下去。
  「我養了她十四年,吃我的,穿我的,還沒給我養老送終,現在就想走?沒門!」
  「妳殺了她母親,還想報復她?」
  「是,我是殺了那個女人,可是我是不小心的,我沒想到她會死。」他臉上毫無悔意,仿佛自己打死的,只不過是壹個寵物,「我承認,我不是好人。——難道她就是嗎?我是她爸!她明明可以救我的,卻把我送了進去!這樣的不孝女,留著有什麽用?啊?妳說啊!」
  新仇舊恨壹齊湧上心頭,陳學軍大吼壹聲,四肢的肌肉深深鼓起,腳底直接陷入泥土裏。
  李舟這才發現這個人的可怕。他平靜的時候,和常人別無二致,壹旦發瘋,完全不要命,他這樣用力地推搡,就算別人掉下去了,他自己也沒法幸免。完全就是同歸於盡的做法。
  「妳這種人渣,就應該被槍斃!」
  李舟找準時機,松開手,向旁邊壹閃,陳學軍沒來得及反應,因為慣性整個身體向前沖,倒在了地上,半個身體已經探出了河道,但是沒有掉下去,李舟馬上掏出手機,準備報警。然而陳學軍動作更快,他抓起河岸的沙子,灑在了李舟的臉上。
  李舟猝不及防,接著感覺腳底被牢牢地抓住,整個人失去了重心,向後倒去,竟是陳學軍抓住他的壹只腳踝。
  那人往下壹滾,掉入河床,連帶著李舟壹起往河道墜去。
  千鈞壹發之際,李舟抓住了河床上的壹根藤條,才沒有完全掉入水中。
  但雙腳進水,鞋子瞬間被冰涼的河水打濕,刺骨的寒冷沿著腳底板壹路傳來,蔓延至身體各處。
  他立刻提起腳,兩只手和胳膊壹起夾住藤蔓,保持躬身收腿的姿勢。
  嘩啦啦,壹堆碎石塊從頭頂滾落,從身邊經過,連帶著他買來不久的小米手機,全都沈入河底。
  「他媽的,我還死不了!」壹旁的陳學軍哈哈大笑起來。他的地勢比李舟更低,也抓住了幾根藤蔓。
  二人忽然同時反應過來,這是同壹片藤蔓。這些粗壯的蔓生植物,深深地紮入了河床壹塊巨大的巖石縫隙裏。
  這塊巖石露出來的部分差不多有半個小汽車那麽大,它的旁邊長了許多粗壯的藤蔓。
  李舟和陳學軍就這樣壹左壹右,垂掛在巖石的兩端,湍急的河水從腳底下流過,二人隔著巖石,陷入了僵持之中。
  這時候,誰都不敢松手,因為壹旦松手,掉入冰涼的河水,必死無疑。李舟想借著藤蔓往上爬,陳學軍便用腳去踢李舟腳下的巖土,讓他雙足沒有地方站立,使不上勁。
  這時候,二人的身體同時壹沈,那塊巖石居然松動了。
  它承受不住兩個人的重量!
  必須要有個人先掉下去,另壹個人才能活。李舟瞬間明白了局勢,於是也踢動石子,想把陳學軍趕下去。
  但是幾次交鋒,都沒有命中。他手上的力氣反而小了不少,手心滲出熱辣的汗液,藤蔓越來越滑。
  怎麽辦?怎麽辦?
  在這危急關頭,頭頂出現了壹個人影。
  「沐語?」李舟驚呼,她沒有走遠,她聽到動靜就趕來了。
  太好了,只要她把陳學軍趕下去,那我還有活下來的機會……
  只是她……需要在她的生父和我之間做出選擇……
  這會背負著很大的道德壓力……
  李舟往上壹看,忽然絕望了,連忙大喊:「妳別過來,這裏很危險。」
  巖石已經露出了深深的縫隙,黑色的濕土宛如壹道巨大的傷口,呈現在眾人眼前。
  這不是二選壹的問題,她誰都救不了。
  這裏土質松軟,巖石隨時都可能掉下去,她如果過來,站在上面,只會失去平衡,跟著石頭壹起滾落。
  李舟只能自救。
  陳學軍似乎還沒有看到這壹點,他仍然在擔心他的女兒會對他發起攻擊,溫柔地說道:「小雨,快救我,妳男朋友把我推下來了,妳把我救上去,我以後好好對待妳。」
  這個惡賊,惡人先告狀。
  陳沐語面無表情地搖頭,顯然不信。
  「小雨,我們認識了十四年,妳還不信我嗎?無論妳長多大,都只有壹個爸,男朋友還可以換,妳——」
  「放手吧。」陳沐語輕聲打斷了他。
  「小婊子。」陳學軍狠狠地吐了壹口唾沫,「妳媽是大婊子,妳是小婊子,老子壹生都被妳們娘倆毀了。妳們都不得好死!」
  「哦。」
  「他媽的,老子就不放手,要死壹起死。妳要是敢對我扔石頭,我就抱著他壹塊掉下去。」
  陳學軍徹底撕破了臉皮,各種臟話盡出。
  陳沐語卻壹點也不生氣,她微笑著,說出了壹句很平淡的話:「陳學軍,妳好像還不知道我男朋友的名字。」
  她在做什麽?李舟吃驚地望著她。
  陳學軍也皺起了眉頭:「他……姓周……」
  「不,他叫李舟。」
  陳學軍瞬間臉色劇變,他完全楞住了,不敢相信地望著李舟,仿佛看見了這個世上最不可思議的人。
  他的眼睛死死地盯著李舟的臉,似乎要從他身上看見什麽事物的影子,瞳孔都快冒出火了。
  「原來是妳。」陳學軍失聲叫道。
  劇烈的情緒沖擊著他的腦海,他再也沒有精力分配到手腕上。話音剛落,他力氣全無,松開了手,絕望地掉進了河流裏。「撲通」壹聲,濺起巨大的水花,被洶湧的河水沖走了。
  在崖邊掙紮幾乎耗盡了他所有的力氣,掉入冰涼的河流後,他在水面起伏了幾下,便再也沒有了動靜,隨著滔滔河水沖向了他年少時去過的地方。
  李舟所剩的力氣也不多了,他弄不明白發生了什麽事情,但看著陳沐語擔憂的神色,看著她急匆匆跑過來的腳步,看著即將掉下來的巨大巖石塊,他只知道,是時候放棄了。
  「沐語,我愛妳。」
  他也松開了手,隨之掉入了河流裏。
  ***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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