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535章 百姓

　　心境不壹樣，看同樣的事物便是不同的感受。
　　盧孫二人帶著滿腔熱血到京城，從最開始看什麽都不順眼，到現在是看什麽都疑惑不解。在工地上累了壹天，他們拖著疲憊的身子回到廟裏，隨便洗洗就上床睡了。由於廟小，他們只能同住壹張炕，躺下後明明累的很，卻都不想睡。
　　半夜裏‘革命軍’突然搞動員，楊簡等人被嚇的要逃。盧孫二人連忙爬起來探個究竟，很快得知是有消息說建奴扣關已經打到了山海關外，‘革命軍’正在緊急動員民兵民工奔赴前線。
　　京畿之地才被占領沒多久，群眾基礎不好。民兵什麽的還沒有，不過民工倒是能抽調壹些。來征召的也是民政部門的人，采取自願的原則，給與高薪酬雇傭勞動力。街坊居民半夜哭泣，完全是被這突如其來的消息嚇著了，願意主動去應征的真不多。
　　鬧騰了沒多久，夜裏就安靜了。
　　盧孫二人趴在墻頭聽了沒壹會，就發現家家戶戶又紛紛熄燈。楊簡也從廟墻冒頭，冷笑說道：“姓周的想騙些愚夫愚婦去送死。現在可好，這些愚民壓根不理他。可笑他平日還費盡心機討好這些窮鬼，現在全是枉然。這些窮鬼都是屬奴才的，自認鞭子。”
　　盧孫二人同時扭頭看向楊簡，只覺著這個同齡人的嘴臉分外陌生乃至醜惡。可劉福成和張儒紳得知此事後卻都興奮道：“建州大軍來了，這‘革命軍’覆滅之日到也，我等終於有出頭之日了。”
　　盧舉人眉頭緊皺，沈聲說道：“關外異族要打進來了，妳們為何如此高興？”
　　劉福成心知這兩個年輕人只怕有些反感，連忙說道：“二位俊傑還太年輕，不知這世道艱難。如今靠我大明官紳已經難以剿滅反賊，只能借兵進剿。那女真大金國本就是我大明藩屬，如今奴酋努爾哈赤者深明大義願意相助，這可是泰昌皇帝都認可之事。那些異族不過要些金銀女子，只要能打敗‘革命軍’，重新扶保皇上復位，這都是小事。”
　　不提泰昌還好，提了泰昌就讓盧孫二人惡感大升。他們都想起白天見到的那個死胖子，口口聲聲大明的覆滅跟他沒關系，可現在那家夥竟然還同意了借兵進剿的事。
　　盧孫二人都是正統讀書人，歷史是肯定要學的。盛唐轉向衰落便是那安祿山幹的好事，大明也是驅逐韃虜再造了漢人江山。這前史之鑒尤在眼前，怎麽能忘？
　　偏偏劉福成等人挖了壹個月的爛泥挖的太憋屈，聽到建州大軍的消息簡直就好像留在大陸的蔣匪聽到王師上岸，興奮的手舞足蹈。張儒紳也得意地說道：“二位小哥還不知道吧？這位楊兄弟便是大金國主派來聯絡之人，人家的主子就是四貝勒黃太吉。”
　　楊簡連忙擺手說此事不值壹提，可臉上的表情卻很是得意。可這事在盧孫二人看來——堂堂正正當個漢人不好麽，妳他娘的壹個奴才有什麽好得意的？
　　劉福成確定建州大軍發兵的消息，立馬歡聲樂道：“山海關告急，京城必定惶恐。我當立馬去城裏聯絡些人手，等大金援兵來了好做內應。”
　　“我與劉大人同去。”楊簡急忙說道，“這事由我出面較好。”
　　張儒紳也應道：“此事大家壹通去，張某也願意效力。”
　　三個鐵桿漢奸說走就走，夜裏就溜出廟去。剩下兩個大明憤青在夜裏呆立許久。盧舉人年輕些，跺腳罵道：“我盧象升文武雙全，壹身傲骨，如今報國無門也就算了，怎麽能與這等醜類為伍？真是羞煞人也！”
　　孫舉人也是恨恨罵道：“可笑我孫傳庭千裏迢迢從山西趕來，只想著能力挽狂瀾，匡扶大明，救我名教。可現在大明救不成，還遇到這等投敵賣國之徒，實在顏面無光。那周賊雖然可恨，但好歹還是我漢家男兒，知道體恤我漢家百姓。我漢人內鬥，江山落到誰手裏都行。可那女真蠻子若是來了，豈不又是壹場崖山之難，我中原又將遍地腥膻，此事萬萬不行。”
　　盧孫二人心情大壞，原本以為自己碰到了誌同道合的義士，誰成想卻都是禍國殃民的豺狼。這狀況讓他們氣的要跳腳，羞憤交加。
　　“我不跟這些奸賊混了。”盧象升壹轉身就回屋子要拿行李。孫傳庭也待不下去，他連行李都不要，跟著盧象升就出了廟門。廟裏的主持想攔住他們，還被暴打了壹頓。
　　只是出了門，天還黑著呢。兩人憤憤不平卻無處可去，只能尋個客棧落腳。可他們有了住所還是被氣的睡不著，尤其覺著跟那三個人渣廝混數日，稱兄道弟，簡直是莫大的人生汙點。
　　沒多久，天色放亮。
　　城內的居民早早起來營生，盧孫二人壹夜沒睡，出了房門想買些早點。客棧的老板看他們是讀書人，問候了幾聲就笑道：“昨晚城裏鬧騰，二位客官似乎沒睡好，可是受了驚嚇？”
　　驚嚇倒是沒有，羞惱是真的。
　　客棧老板看二人不說話，又連忙說道：“二位不用害怕，不就是女真蠻夷來了嗎？咱‘革命軍’大帥可厲害著呢，手下文臣武將都是天上文曲武曲下凡扶保，定能擊敗那北地的蠻夷。”
　　正說著話，客棧外就跑來壹名報童，揮舞著壹張報紙就喊道：“號外，號外，山海關外戰況激烈，我‘革命軍’以壹旅之兵力獨抗建州‘天佑’軍五萬人馬。雙方殺的天昏地暗，本報記者從前線發來專稿，對戰況每日更新。”
　　壹聽是山海關的戰事，客棧老板都連忙從櫃臺後轉出來，招手向報童喊道：“娃娃，給我來壹份報。”只是報紙買下，老板卻不太識簡體字。他又轉向盧孫二人請求道：“二位先生想來是有學問的，可否念念這報紙？”
　　盧孫二人也不熟悉這簡體字，可他們好歹連蒙帶猜能認個七八成。孫傳庭也不推辭，伸手接過連夜刊發的號外就念了頭版頭條的消息，“七日前，奴酋野豬皮者遣‘天佑’軍五萬來襲，逼近我山海關。”
　　客棧老板就問道：“這‘天佑’軍是個什麽來歷？”
　　號外上還真就有‘天佑’軍的介紹，孫傳庭念道：“此軍乃由明廷投降之官紳為主，強征遼東漢民入伍成軍。‘天佑’軍主帥為原遼東明軍將官高鴻中。”
　　“嗨，原來是壹幫認賊作父的敗類。”客棧老板就罵了壹聲，連帶壹群來買早點的顧客也跟著罵。這罵聲讓盧孫二人臉皮發紅，羞愧難當，昨晚他們還跟三個敗類混在壹起呢。孫傳庭念不下去了，只能讓盧象升代念。
　　“昨日，我國防軍第壹旅五千人已在山海關外與敵進行激戰，雙方各有傷亡。敵出動多個千人級的大型軍陣向我軍發起集團沖擊，第壹旅旅長高大牛親赴第壹線指揮，以猛烈的排槍火力與敵激戰。交戰陣前屍籍相枕，血流成河，死傷極其慘烈。”
　　念到這壹段，客棧內旁聽的人越來越多。尤其得知國防軍以五千對五萬，更是聽的心驚肉跳。好多人當場就驚呼：“老天，‘革命軍’怎麽才這麽點人？這豈不是輸定了。”
　　明廷戰報，向來報喜不報憂，上官要在字裏行間扣細節才能猜出前線到底發生了什麽。這‘革命軍’的戰報恰恰相反，要表現敵人很強，才能更加體現新壹代的革命軍人為國犧牲的豪情和勇敢。報道上絕對不會出現‘敵軍戰力不堪，我軍氣勢如虹，轉進千裏’的事。
　　這等寫法讓盧孫二人都極為憂心。畢竟山海關壹破，整個華北平原就完全洞開。整個中原都處於敵人兵峰之下。若真發生這種事情，不知多少家庭要面臨災難。
　　盧象升繼續念下去，“昨晚，國務總理下令全體動員，征召民兵民工支援前線。天津，金州兩地已經在壹夜間組織了超過三萬民兵。父母送子，妻子送郎，孩童送父的場面屢見不鮮。無數中華男兒撒著熱淚，義無反顧的投入到這場保家衛國的戰爭當中。”
　　國防軍正規部隊是慢慢征召的兵員，之前打京城征召後備力量也是準備了很久。這次民兵征召之所以反響如此強烈，是因為夜裏事發突然，而且帶有強制性質。沒幾個人真的願意上戰場，愛國情懷不當飯吃，大部分士兵是不得不上。
　　號外上還寫了不少征召過程中的感人事跡，也寫了拒絕征召的後果。感人處叫人淚眼婆娑，負面例子則令人切齒痛恨。就連這小小的客棧內，百姓們也聽得既唏噓又痛恨。不過壹張報紙念完，大家又各忙各的迅速散去，就連買報紙的客棧老板也只當這是閑余談資。
　　老百姓這強烈的前後反差讓盧孫二人都感到詫異，孫傳庭就問客棧老板：“若是大帥要征召妳們去上陣，妳們怎麽辦？”
　　“那就反了他。”客棧老板笑哈哈的不當回事，“打仗的事，讓別人上吧。我們就不去了。”
　　“可這是強制征召。”
　　“那我們就逃。”
　　“逃了就要受罰。”
　　“到時候再說。”
　　“若是無人從軍報國，我們漢人豈不是要做亡國奴。”
　　“唉，要我們愛國可以，要我們打仗不行。這江山又不是我們的，是皇帝老兒的。自然由皇帝老兒找別人去報國，反正我們老百姓不去。”
　　問了半天，客棧老板都沒了讀報時的激昂姿態，反而市儈的很。孫傳庭先是楞神，接著閉眼，搖頭嘆息。
　　倒是盧象升在號外的角落尋找壹首軍歌，上頭寫著：“君不見，漢終軍，弱冠系虜請長纓；君不見，班定遠，絕域輕騎催戰雲！男兒應是重危行，豈讓儒冠誤此生？況乃國危若累卵，羽檄爭馳無少停！”
　　盧象升輕聲念完，長嘆了壹聲，“百姓還是那些百姓，跟過去並無分別。可這‘革命軍’是否有所不同呢？”
　　孫傳庭聞言，楞楞出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