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288章 故人（二）

　　“對了，妳們這是往哪兒走？”齊姝彤好奇地問。
　　“我也不知道。”葉涵說，“車隊有人指揮，我們跟著走就是了。”
　　齊姝彤的失望溢於言表：“我還想問問到底去哪兒，有個心理準備呢。”
　　“怎麽？”葉涵微怔，“沒告訴妳們往哪兒撤？”
　　“只通知我們準備撤離，具體到哪兒通知裏沒說。”齊姝彤回答，“鏡江不要了，臨義不要了，阜雲也不要了，妳說這叫什麽事啊？還有還有，這麽大的國家，那麽多軍隊，那麽多飛機大炮，怎麽就拿不下幾只蟲子？”
　　葉涵嘆了口氣：“沒辦法，誰讓蟲子住地底下呢，好不容易把巨蟻控制住了，又冒出來個拳蟻，唉……”
　　齊姝彤也嘆了口氣：“這麽撤下去，什麽時候是個頭啊？撤來撤去，撤到最後除了人之外，其余的什麽都剩下不下。”
　　“不撤連人都剩不下。”葉涵扭頭看著領取食物的人群，“妳知道全省有多少人口嗎？”
　　“三千萬吧，大概？”
　　葉涵抿了抿嘴唇，壓低聲音道：“現在也就剩下壹千七八百萬。”
　　“啊？”齊姝彤大驚失色，“怎麽可能？”
　　“沒什麽不可能的，死亡、失蹤外加失聯，已經有壹千多萬人遇難，妳說說，不撤能怎麽辦？”
　　齊姝彤也壓低了聲音：“妳這是從哪兒聽來的？”
　　“還能是哪兒？上面的通報！”葉涵說。
　　突然湧出的淚水模糊了齊姝彤的視線，淚珠好似斷線的珠子，壹顆接壹顆地從她的眼睛裏掉出來。
　　“怎麽了？”葉涵好壹陣莫名其妙，怎麽說著說著就哭上了？
　　齊姝彤忽然壹把抱住葉涵，把頭埋在葉涵的胸前號啕大哭，毫無心理準備的葉涵手足無措。
　　類似的場景，葉涵在電影電視裏看過許多，每壹次他都為那些遲疑不決的男人著急上火，可是今天輪到他遇上同樣的情況，他也不能免俗地猶豫不決。
　　齊姝彤越抱越緊，葉涵的兩條胳膊遲疑再遲疑，終於還是落到了齊姝彤背上，將她緊緊地抱在懷裏。
　　不遠處的越野車上，幾個腦袋擠滿了車窗，大夥好奇地望著這對“深情相擁”的男女，妳壹句我壹句地猜測著兩個人的關系。
　　那些排隊領取食物的普通人看到這壹幕，同樣好奇地指指點點。
　　葉涵自詡厚臉皮，可是面對幾十上百人的圍觀，那張堪比城墻的厚臉皮居然熱血上湧，尷尬得不知道該看哪兒看才好。
　　好在齊姝彤的情緒來的快去的也快，不過壹小會兒就止住了哭聲，輕輕推開葉涵，抹了抹哭腫的眼睛，深深地吸了口氣：“我沒事了。”
　　葉涵點點頭沒說話，他和齊姝彤還沒熟到無話不說的地步。
　　不過齊姝彤是個心裏藏不住話的，嘆了口氣說道：“我老家在白南，跟家裏的聯系已經斷了壹個多星期了……”話沒說完，聲音又哽咽起來。
　　葉涵頓時黯然，勉強勸道：“吉人自有天相……”
　　齊姝彤搖搖頭：“別安慰我了，要是我家裏人沒事，早就該聯系我了。”
　　葉涵登時無言以對。
　　白南位於鏡江北、臨義東，比臨義還要靠近蟻占區，放棄白南的時間，比放棄臨義還要早壹些，若是齊姝彤的家人沒事，確實早就該聯系她了。
　　齊姝彤的眼淚又流了下來，葉涵覺得自己她在這個時候需要壹個溫暖的懷抱，他應該主動壹些。
　　於是葉涵上前壹步，伸出胳膊搭在齊姝彤的肩膀上，正準備把她擁進懷裏，齊姝彤卻扭動肩膀，拔開了葉涵的胳膊：“我沒事，真的，沒事。”
　　她擡起頭來，默默地掉了幾滴眼淚，但是很快就重新控制情緒，抹掉臉上的淚水，露出壹個非常勉強的笑容。
　　葉涵識趣地後退壹步，勸道：“妳沒必要這樣，想哭就哭出來吧。”
　　齊姝彤用力抽了壹下：“我不會再哭了，他們不希望我這樣。”
　　葉涵無言以對，不知道還能說些什麽。
　　“對不起。”齊姝彤突然莫名其妙地說。
　　葉涵搖頭：“很抱歉，我幫不上忙。”
　　“壹千多萬人呢，妳能幫上幾個？”
　　葉涵默然無語。
　　兩個人原本就沒有多深的交情，最多只能算點頭之交，眼下能說的都說得差不多了，壹時間兩相對無言。
　　嘀嘀——
　　喇叭聲在不遠處響起，葉涵下意識地回頭。
　　“葉連長——”遠處傳來拉長的喊聲，卻是肖源正在沖葉涵招手。
　　葉涵的目光向遠處延伸，原來是車隊已然整裝待發。
　　葉涵微微有些失落：“我要走了。”
　　齊姝彤也看到了招手的戰士，點點頭說：“我送妳。”
　　“不用了。”葉涵扯扯嘴角，搖頭拒絕，轉身走了兩步，又突然停下來，回身道，“保重！”
　　“保重。”齊姝彤展顏壹笑，梨花帶雨。
　　葉涵揮了揮手，大步離開。
　　齊姝彤收起笑容，幽幽地嘆了口氣，目送葉涵鉆進越野車。
　　回到車上，肖源壹臉八卦：“連長，那個美女是誰啊，嫂子麽？”
　　葉涵勉強笑笑：“不是。”
　　“連長怎麽還不好意思了？”肖源仗著膽子調侃，“也不給大夥介紹介紹！”
　　“真不是。”葉涵說，“只是以前的同事。”
　　葉涵的表情不對，戰士們不敢再問，只是免不了擠眉弄眼壹番，對葉涵的回答充滿了懷疑。
　　兩個人剛剛還抱在壹起，回到車上就滿腹心事，擱誰都不會相信葉涵的話。
　　葉涵也不解釋，靜靜地坐在那裏想著心事。
　　他和齊姝彤的關系很簡單，然而與齊姝彤的相遇，卻讓他想起了許多人，秦教授、白曉婷、斷腿的周雲、不知去向的小荊……
　　時至今日，葉涵只能聯系上其中很少壹部分人，絕大多數人都不知去向，無論當初的相處是不是合拍，如今回想起來，心中都只有淡淡的惆悵和傷感。
　　葉涵不是個多愁善感的人，可是蟲災愈演愈烈，過了今天，很可能終其壹生也再無相見之日，又怎麽能不讓人心生感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