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七十五章 嚇唬人！

　　時間跨入到1996年，春節剛過，李衛東便帶著李登科老爺子，來到京城的某個大醫院就診。
　　李登科老爺子有糖尿病，以他這個歲數也是正常現象。不過比較糟糕的是，李衛東老爺子的糖尿病，導致了腎臟病變，已經出現了壹些輕微的癥狀。
　　上輩子的時候，李登科老爺子就是因為糖尿病的並發癥而去世的。所以李衛東不敢馬虎，立刻帶著老爺子，來到了京城的大醫院。
　　在當時，看病這種事情，最好是找個熟人，有熟人的話，整個診療的過程都能順利很多。
　　李衛東在京城的大醫院裏，也並不缺乏熟人，小狗健康本身就是搞帶金銷售的，各種“門診觀察費”送的飛起，跟醫生自然是熟的不能再熟了。
　　所以李衛東要在京城大醫院裏找個單間，也不過是壹句話的事情。無論什麽時代，鈔票都是最好的關系。
　　大老板的父親住院，手下員工自然不能怠慢，小狗健康經理及以上級的，全都提著禮品來探病，不知道還以為這裏面住的是什麽大人物呢！
　　李衛東坐在病床旁，笑盈盈的手下送來的禮物，開口說道；“爸，我看了壹圈，這些東西妳都不能吃。”
　　糖尿病關鍵就是要控制飲食，不能亂吃東西，更不能吃甜食。
　　而普通人去探病，大概偶讀會帶壹些蘋果香蕉之類的東西，糖尿病人都吃不得。
　　李登科老爺子則壹臉苦澀，開口抱怨道：“這也不能吃，那也不能吃，關鍵是還不讓喝酒，這住院跟坐牢似得！”
　　對於李登科老爺子而言，不能喝酒實在是太煎熬了，他這個歲數的人，每天不喝上幾兩，渾身都不自在。
　　李衛東則開口說道：“爸，醫院裏怎麽能喝酒呢！妳見過哪個病號，壹只手掛著吊瓶，另壹只手拿著酒瓶的？而且妳這次是糖尿病腎病，這腎有問題的話，本來就不能喝酒。我看妳幹脆借著這個機會，把酒戒了吧！”
　　“不戒！我答應妳來京城治病，就是為了以後能痛痛快快喝酒！妳要是讓我戒酒，這病我就不治了！”李登科老爺子壹臉堅決的說道。
　　“行，不戒就不戒吧！妳積極配合治療，等治好病，我買好酒給妳喝！”李衛東無奈的嘆了壹口氣，這人上了年紀，總是會固執壹些的。
　　而且這畢竟是親爹，李衛東也希望老爺子可以過的快樂壹些。
　　李老爺子則接著問道：“中午吃什麽啊？可以告訴廚子，多放點料酒，我也能解解饞……”
　　就在此時，手機鈴聲響起，李衛東走出病房，接起了電話。
　　王京的聲音從聽筒中響起：“老爺子情況怎麽樣了？”
　　“還可以，辦了住院，得在京城呆上壹段時間。”李衛東接著問道：“妳那邊有事？”
　　“剛剛接到勞動局通知，說是要搞壹個招聘會，是市裏面主辦的，要求咱們廠也參加。”王京開口說道。
　　“招聘會？咱們廠招工，哪用去招聘會！”李衛東開口說道。
　　小狗電器廠向來都是不缺工人的。
　　在九十年代，農村地區有的是吃苦耐勞的剩余勞動力，對於他們而言，進廠打工有錢賺，還管吃管喝管住，連衣服都發，這簡直是求之不得的事情。
　　更何況大型代工廠招普通工人，本來就不是走招聘會的路子。代工廠往往都是工作簡單，用工量大，在招聘會零零散散的招人，太費功夫不說，也不好管理。
　　後世像是富士康，立訊精密，比亞迪這種大代工廠，哪有通過招聘會去招聘基層普工的！
　　小狗電器招聘工人，都是成批次的要人，幾個村甚至是壹個鎮的壯勞力，壹下子來幾百號，然後統壹進行培訓。
　　勞動局是知道這壹點的，所以當李衛東聽說，勞動局讓電器廠參加招聘會，不免有些詫異。
　　王京則接著說道：“我問過了，這次招聘會不是壹般的招聘會，而是專門針對下崗職工的招聘會。”
　　“原來是找接盤俠的啊！”李衛東恍然大悟的點了點頭。
　　“接盤俠？”王京微微壹楞，顯然沒有明白這個新詞匯。
　　李衛東則開口解釋道；“接盤俠就是大公無私，不計前嫌，犧牲自我，換取他人幸福的人。這下崗職工可是都壹些燙手山芋，誰要是招走的話，不就是犧牲自我，換取他人幸福麽！”
　　“還真是這麽壹個理兒！”王京接著說道；“咱們這裏的農村講究三六九、往外走，所以過了年以後，大年初九、十六和十九，市裏面搞了三場大型招聘會。
　　但是在招聘會上找到工作的，都是些年輕人，三十歲以上的，幾乎沒有人要，至於下崗職工，就更沒有幾個在招聘會上找到工作的了。
　　這兩年下崗職工越來越多，能再就業的卻寥寥無幾，市裏面也很著急，聽說是張嘉鋼書記親自拍板，要專門給下崗職工搞壹個招聘會，幫助他們找工作。
　　而且勞動局那邊，還給參會企業定下了目標，讓各個企業上報招聘的人數，數量越多越好，要是報少了，還不願意呢！”
　　“下崗職工本來就是就業困難戶，幫助他們再就業是好事情，這張嘉鋼的初衷是好的，可惜他沒有弄明白，授人以魚不如授人以漁。”李衛東輕嘆壹口氣。
　　王京則接著說道；“我現在正為上報人數這件事情犯愁呢，妳說咱們報多少合適？”
　　“勞動局那邊希望咱們提供多少個工作崗位？”李衛東開口問道。
　　“咱們廠是用工大廠，我側面的打聽了壹下，勞動局那邊希望咱們解決500到1000個工作崗位，所以最少也得給500個下崗職工提供工作。”王京開口說道。
　　李衛東沈吟片刻，開口說道：“市裏面要幫助下崗職工再就業，咱們肯定是要支持的，作為企業，也應該負擔起社會的責任，所以這次招聘會，咱們直接提供2000個就業崗位，也算是積極響應號召嘛！”
　　“2000個就業崗位？可咱們用不到這麽多人啊！”王京猛的壹驚，隨後開口說道；
　　“過完年以後，咱們剛剛從農村找了壹批年輕的工人，現在正在培訓呢，估計下個月就能上崗了，廠裏現在根本不缺人！
　　而且那些下崗工人，大部分都是四十多歲的，還都拖家帶口，哪有年輕力壯的小夥子好用！招這些人來咱們廠，反而是個麻煩。
　　那些農村來的小夥子，吃住都在廠裏，需要加班的時候，壹句話隨時能上流水線，完全不耽誤事。下崗職工上有老下有小的，讓他們加班可不容易。
　　另外就是招下崗職工過來，也不好管理啊！他們都是從國企出來的人，根本就適應不了咱們這種嚴格的軍事化管理，到時候反倒會拖累整個生產線的運作。”
　　李衛東微微壹笑，開口說道；“所以到了招聘會上，咱們要將廠裏的工作環境，工作性質，工資待遇，甚至規章制度，全都寫的明明白白。
　　要讓下崗職工對我們的企業，有壹個充分的了解，總不能讓他們不明不白的來工作吧！下崗職工都挺不容易的，要尊重人家的知情權！”
　　“啥意思？”憨憨王京顯然不明白，他幹脆說道：“衛東，妳別跟我繞彎彎了，我腦子笨，不懂這些虛頭巴腦的，妳要幹什麽，還是直說吧。”
　　李衛東只好坦白的說道：“就是讓妳告訴那些應聘的人，咱們廠是軍事化管理，工作時間長，工作強度大，壹上工就要待在生產線上，連上廁所都要跟線長報告，而且還得限時！我們實行的是007工作制！”
　　“007電影，我倒是知道，家裏還有兩盤錄像帶。007工作制是什麽？”王京開口問。
　　“所謂007工作制，就是從0點工作到0點，壹周工作七天！”李衛東回答道。
　　“那不就是24小時連軸轉？這誰受得了！哪怕是年輕力壯的小夥子，不休息的話，用不了三天也得躺下！”王京開口說道。
　　“這不是讓妳去宣傳麽？再者說來，咱們平時不也要求工人，24小時待命，需要加班的話，立馬就得上工，這也算是007工作制了。真正工作起來的話，也就是887工作制。”李衛東開口說道。
　　“887工作制？”王京先是壹楞，隨後開口說道：“是早晨八點幹到晚上八點，壹周工作七天？”
　　“沒錯，就是這個意思。”李衛東話音頓了頓，接著說道：“不過在對外宣傳的時候，要先談007，再談887，明確工作強度和管理制度以後，最後再講工資待遇。
　　講工資待遇的時候，也要強調勞動紀律，要把那些扣工資的項目，壹壹詳細的列出來。讓前來應聘的人，對我們的工作有個充分的了解，免得人來了以後，又說不合適。”
　　“我明白了，妳這是打算把人都嚇唬走啊！照這麽來的話，別說提供2000個工作崗位，就是兩萬個崗位，也很難招到人。”王京開口說道。
　　“廢話，我們是開企業的，又不是開善堂的！不把人嚇唬走，豈不是真得招人？有那麽多年輕力壯的小夥子能用，幹嘛要用四五十歲的大叔大媽！”
　　李衛東話音頓了頓，接著說道：“解決下崗職工再就業的問題，單單靠幾家企業創造幾百個工作，完全是治標不治本，對企業而言也是個負擔。真正的辦法，還是得授人以漁啊！”
　　結束了跟王京的通話之後，李衛東又撥通了富康工程張濤的電話號碼。
　　“董事長，有什麽吩咐？”張濤開口問道。
　　“最近市裏要辦個招聘會，主要是針對下崗職工的，咱們也去參加壹下吧！”李衛東開口吩咐道。
　　“下崗職工？咱們招下崗職工幹什麽？”張濤有些嫌棄的說道。
　　“看看有沒有懂技術的，車銑刨磨壹類的工種，活好熟練的，可以招到廠裏來。”李衛東開口說道。
　　張濤則回答道：“行，那我讓人事科去看看，不過妳可別抱太大希望啊，這年頭哪裏都缺技術工種，這種懂技術的工人，就算是下崗了，也有企業要他們，根本輪不到下崗職工的招聘會上。”
　　“我知道。”李衛東接著說道；“能不能招到人是壹回事，去不去又是壹回事。招不到人的話，是應聘者能力不足，但不去的話，就是咱們的態度問題了。
　　咱們作為企業，不能光想著掙錢，還是要承擔壹下社會責任的。幫助下崗職工再就業這種事情，怎麽也得展現壹下態度！”
　　……
　　勞動局的鄭局長等了大半個小時，終於論到自己去匯報工作。
　　走進張嘉鋼的辦公室後，張嘉鋼只是擡了擡頭，然後便指了指面前的椅子，示意鄭局長坐下說。
　　落座以後，鄭局長開口匯報道：“張書記，這次下崗職工專項招聘會的籌備工作已經完成了，目前有二百多家企業踴躍報名參加招聘會，這二百多家招聘會，將提供工作崗位壹萬五千個！”
　　“壹萬五千個工作崗位？”張嘉鋼擡起頭來，臉上露出了壹縷喜色，這個數字可比他預期的要好太多。
　　這兩年青河市的下崗職工越來越多，若是能解決壹萬五千個下崗職工的再就業問題，那可是解決了大問題。
　　鄭局長說著，將壹份文件遞到張嘉鋼面前，開口說道；“這是參加招聘會的企業名單，還有他們招聘工人的數量，請您過目。”
　　張嘉鋼打開文件，裏面是壹張表格，這表格是按照提供崗位數所排列的，所以第壹個自然是小狗電器廠的2000人。
　　“這個小狗電器廠，壹下子就招2000個人！”張嘉鋼忍不住開口說道。
　　“小狗電器廠歷來是我市用工數量比較多的企業，我本以為，他們這次可以解決500到1000個工作崗位，沒想到他們壹下子招了2000人，可真是為我們解決了大問題。”鄭局長開口稱贊道。
　　張嘉鋼滿意的點了點頭：“小狗電器的李衛東，壹直都是壹位很有社會責任感的企業家。”
　　鄭局長則接著說道；“除了小狗電器之外，李衛東的富康工程，也報名參加了招聘會，雖然只打算招100人，但這種主動報名的企業，還是鳳毛麟角的。”
　　“主動報名？”張嘉鋼長嘆壹口氣：“招聘下崗職工這件事情，很多國有企業都推三阻四的，李衛東作為民營企業家竟然主動報名，真是我市企業家的典範啊！”
　　此時的張嘉鋼，恨不得給李衛東頒發壹個青河市十大傑出青年。
　　隨後張嘉鋼接著說道：“既然李衛東熱衷幫助下崗職工再就業，那麽我們也不能寒了他的心，妳去安排壹下，這次招聘會，把最好的位置給他！”
　　……
　　招聘會在市體育館的足球場舉行。
　　最先到場的，大多數是三十多歲的求職者。
　　這個年紀的人，上有年邁老人，下有正在上學的孩子，經濟壓力比較大，是養家糊口的主力軍，對於工作的需求也最為迫切。
　　而那些年紀比較大的人，父母可能已經去世，孩子也都長大了，本身也有壹些積蓄，經濟壓力沒有那麽大，反倒是對找工作並不急迫。
　　特別是那些年近五十的，琢磨著再熬兩年就可以辦退休，美滋滋的領退休金，更不急著找工作了。
　　找工作的人穿梭於各個攤位之間，他們也沒有準備什麽簡歷，全憑壹張嘴來介紹自己。
　　“我以前是9527廠的，對，就是保險公司旁邊的那個9527廠。可不是嘛，已經倒閉了，去年倒的！”
　　“我會啥？會燒鍋爐，我以前在廠裏就是燒鍋爐的。除了燒鍋爐還會啥？我還能同時燒兩個鍋爐！”
　　“我在鍛造廠是個鉗工。會不會開數控機床？數控機床是什麽東西？沒用過。得用多大的鉗子？”
　　“是什麽學歷？初中。不要初中的，最少得是高中畢業的？我要是上過高中的話，還用下崗，早就去考師範了！”
　　“我在市化肥廠當了十幾年的會計，廠裏人都叫我鐵算盤，我算盤打的可好了！用計算機？不會，那都是年輕人的玩意兒。以後都是計算機打增值稅發票？必須得會計算機！”
　　“妳們南山制藥廠是國企吧？什麽？已經改制了？現在是股份有限公司？那不就是個體麽？我可不跟著個體戶幹，沒有保障，還是國企穩當點！”
　　“妳們只招保潔員？我以前可是市毛毯廠的正式工人，毛毯廠知道麽？當年可是咱們市的大型國有企業，讓我壹個正式的國企工人去打掃衛生？不幹！”
　　“妳這工資給的太少了！新入職的都是這個工資？我好歹參加工作二十年了，憑什麽跟那些新入職的小年輕壹樣的工資！”
　　“我以前可是廠裏車間主任，到了妳們那裏，怎麽也得給我個部門經理當當吧？只缺普通職工，不缺經理？連個部門經理都不給，我還幹個啥啊！”
　　很顯然，除了年紀大、文化低、沒技能之外，很多求職者也是挑三揀四的，他們期望得到的，是以前的崗位和待遇。
　　這樣壹來，企業所提供的工作崗位，完全不符合求職者的心理預期，雙方達成雇傭關系的寥寥無幾。
　　這也是當時壹種社會現實，除了年紀大、文化低、沒技能之外，下崗職工本身對工作期望值過高，也是壹個原因。
　　大部分下崗職工都是國企出來的，他們沒有參與過激烈的市場競爭，更希望找壹個跟原來國企環境壹樣的工作。
　　然而企業卻已經進入到市場經濟，所提供的崗位，無法跟下崗職工的需求所對接，結果就加劇了下崗職工就業的難題。
　　這是壹種觀念上的問題，即便是在十幾年後，國內部分地區依舊抱著壹種觀念，認為只有公務員、事業單位和國企，才是正經工作。找不到這壹類的工作，寧願在家閑著，也不去民營企業。
　　……
　　小狗電器廠的攤位，處於最中央的位置，無論從哪個門進入，最終都能走到小狗電器廠那裏。
　　此時的小狗電器廠，早已經支起了幾個大大的宣傳海報，海報上寫著各種各樣的標語。
　　比如“小狗電器廠，期待妳的加入”，這算是比較正常的。
　　也有介紹企業制度壹類的：“我們的工作制度是：007，不休息！”，“我們的有著世界上最嚴格的軍事化管理制度”。
　　還有介紹企業文化壹類的：“加班光榮，加班偉大，多加班才是好員工！”，“加班四小時，快樂每壹天！”，“十二小時工作剛剛好，二十四小時待命不能少！”
　　光是後面這幾個標語，便嚇走了壹大半求職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