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隨著九月到來，持續高溫，喬默也仿佛陷入水深火熱之中，煎熬與日俱增。盡管那位李經理並不敢真正侵犯她，但每天同在壹個辦公室工作，避無可避，他那直勾勾的眼神和裝作不經意的觸碰已經足以讓她絕望。
　　顯而易見，喬默不是個聰明圓滑的姑娘，同時又不夠果敢，再怎麽憤怒也不會與人正面沖突，最多擺個臉色，然後忍氣吞聲下去。歸根結底，沒有後盾，所以沒有反擊的底氣，她何嘗不曉得自己懦弱，何嘗不厭惡自己懦弱，其實心裏也在等著忍無可忍爆發的那壹天吧。
　　可在那天到來之前，她唯壹發泄的途經就只有傾訴了。
　　易童西進入高三以後常常收到喬默的短信，無非重復著那些無助、煩躁和厭倦，仿佛每件事和每個人都在為難她。易童西也不知該怎麽辦，只能與她同仇敵愾，劈裏啪啦痛罵壹頓，讓她心裏稍微紓解片刻。
　　可時間久了，易童西也會感到困擾，她實在沒有閑暇和精力去應付壹個人連綿不絕的抱怨，說來說去都是那些煩心事，到後來她也找不出什麽新鮮話去安慰喬默了。
　　十月初的壹天，這晚第壹節 自習課，老師開會，學生們自己在教室寫卷子，整個高三出奇安靜，沒有人監督，大家照樣乖乖看書做題，十分自覺。
　　放眼望去，班裏只有易童西在搞小動作。
　　她從抽屜掏出嗡嗡震動的手機，掃了眼來電，眉頭不由得蹙起，躊躇數秒之後埋下去，躲在教材砌成的書墻後面按下了接聽鍵。
　　“餵。”
　　“西西。”
　　“怎麽了？”
　　“我真的不想去公司了，”喬默低沈地說：“每天就像進監獄壹樣，好痛苦，今天中午吃飯，李經理給我夾菜，我覺得惡心透了，可是其他人竟然笑嘻嘻的起哄……”
　　天知道怎麽回事，易童西突然反感起來，用近乎冷淡的語氣打斷她：“姐，我們老師來了。”
　　喬默楞怔：“剛才發短信不是說妳們老師開會嗎？”
　　易童西平靜地撒謊：“教導主任突擊檢查，我先不跟妳說了。”
　　喬默安靜片刻，“哦”壹聲，結束了通話。
　　易童西松壹口氣，竟然有種解脫的感覺。
　　晚上回到家，這種感覺變成了愧疚，她想到喬默的處境，心裏有些過意不去，可照實說又真的厭倦了沒玩沒了的訴苦，她覺得自己如此瞻前顧後特別沒用，這種性格估計以後也做不成什麽大事。
　　易禹非聽後笑起來：“別扯了，就妳還指望幹什麽大事呢，妳對自己的認知不太清楚吧。”
　　易童西卻表情嚴肅：“說真的，我當時語氣不太好，姐姐會不會不高興？”
　　“那就隨她不高興吧，妳不可能討所有人歡心，這是誰都辦不到的事情。”他說：“比起看人臉色，有時候拒絕是更需要掌握的能力，別去充當爛好人，我希望妳多考慮自己的感受。而對喬默來說，她也應該學會壹些分寸，任何人都沒有義務做她情緒的垃圾桶，更何況埋怨解決不了任何實際問題，她必須另謀出路。”
　　接著他沒收了易童西的手機：“高考結束之前妳不能再分心了，這個放我這兒，要是喬默打來我會跟她說明的。”
　　易童西大驚失色，立馬撲上去搶：“我的手機！”
　　“現在開始不是了，”易禹非任由拉扯，然後捏她臉：“乖，聽話。”
　　乖妳個頭……
　　“妳討厭死了！”
　　好吧，雖說討厭，但那番長篇大論也算減輕了她的內疚，只是心裏終究在意喬默的感受，於是第二天晚上主動給她打電話，希望彌補前壹晚的過失。喬默倒沒說什麽，可是啊，人家也不傻，既然聽出了厭煩，自然不會繼續舔著臉拿自己那些破事兒去打擾了。
　　後來易童西詢問易禹非，得知她的手機再也沒有收到過喬默的信息和來電。
　　要說人生最後悔的事情，這應該算其中壹件吧，在姐姐最無助的時候，她就這樣把她拋棄了。以至於很久以後，當喬默面目全非地回到忘江，易童西捫心自問，在她跌入荊棘密布的這條路上，自己是否做了推波助瀾的幫兇。
　　畢竟壹些看似突如其來的變故，其實早在發生之前已有預兆。
　　＊＊＊　　＊＊＊　　＊＊＊
　　重陽節前後，天氣逐漸轉涼，就是這兩天，易童西從白麗華口中聽到壹個消息，喬默從業務部調去采購部做事了。
　　那晚三姨打電話回來抱怨，說：“原本做業務是最有前途的，可以學到很多東西，薪水又高，人家業績好的壹個月能拿八九千，現在調去做采購，沒有提成，撐死也就三千多，妳說她到底怎麽想的？就那麽沒出息，枉費我壹番苦心。”
　　自從喬默跟她南下深圳以後，她時不時向白麗華倒苦水，總說喬默不會來事兒，整天悶不吭聲，對比公司裏那些能說會道的女孩子，簡直就像個打雜丫鬟，可別指望她出人頭地了。
　　“人家開心就好，妳何必給她那麽大壓力。”白麗華說：“喬默的性格本來就不適合做業務，強扭的瓜不甜，妳別把自己的想法強加在她身上了。”
　　“怎麽是我強加？難道像她爸媽壹樣，什麽也不管，任由她混日子嗎？她要是爭氣，以後感激我還來不及呢。”三姨嘆道：“妳說壹家人的性格怎麽會差那麽多，喬默在這方面真比不上西西，女孩子就應該開朗壹點，會說好聽話才討人喜歡呢。”
　　白麗華立刻警告：“妳可別在默默面前說這些，她聽了會難受的。”
　　三姨道：“忠言逆耳，她要是不高興我也沒辦法。”
　　白麗華皺眉：“妳這張嘴真是……算了，上次聽妳說起馮先生，就是默默她們公司的老板，好像對她有意思，最近怎麽樣了？”
　　“還能怎麽樣，她這次調去采購部都沒跟我商量，顯然是找老板幫忙的唄。”
　　白麗華語塞：“可，可馮先生不是有家室嗎？”
　　三姨默了壹會兒：“姐，妳怎麽還那麽天真呢，我周圍認識的有錢男人，哪個在外頭沒女朋友？家裏的老婆也都睜壹只眼閉壹只眼，只要不鬧到臺面上就行。再說人家馮先生就是喜歡找喬默聊聊天，大家交個朋友而已，妳別大驚小怪了。”
　　“喬默自己怎麽想的？”
　　“她？我早就跟她聊過了，老實講，她沒有學歷，沒有經驗，工作能力也很壹般，雖然長得漂亮，但社會上漂亮的女孩子多了去，她又不是天仙，能靠漂亮吃飯嗎？還不如抓緊眼下的機會，為自己謀壹些實際的好處，再說馮先生是我的朋友，不會隨隨便便虧待她。要不然她連高中文憑都沒有，以後能幹什麽？不過現在看來那孩子也不算死腦經，終於開竅了。”
　　“妳、妳……”白麗華氣得說不出話。
　　妳怎麽能教她去當情婦？當小三？！
　　老天爺，她差點脫口而出，但唯恐踩到白麗芬的雷區，怕大家再起爭執，於是強忍下去，堵得滿心難受，頭腦壹陣暈眩。
　　倒是易童西，偷偷在旁邊聽了大半，心下好不擔憂，於是夜深的時候悄悄給喬默打電話，詢問她的近況。
　　當時喬默已經睡了，朦朦朧朧醒來，聲音有些涼，但清醒且冷靜：“我只想遠離業務部那些惡心的人，現在辦到了，其他的不想多說什麽，我很累，西西。”
　　“姐，”她小心翼翼：“妳現在過得開心嗎？”
　　“還行，比之前開心。工作清閑，人事簡單，而且，馮先生會額外付給我薪水。他把我救出水深火熱，我很感激他。三姨不是壹直瞧不上我嗎，以後我也不需要她瞧得上了。”
　　那夜之後，又過了壹段平靜的日子，易童西沒有再打給喬默，喬默也沒有聯絡家裏任何人，生活壹切如常。
　　直到春節來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