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我很高興，妳終於有男人了。”
　　餐桌上，喬默懶懶坐在椅子裏，雙腿收上去，膝蓋抵著桌沿，栗色的卷發挽於左肩，她朝易童西挑眉壹笑，接著輕輕打了個酒嗝。
　　“什麽時候帶回來看看，妳沒有感情經驗，別碰到渣男了。”
　　易童西低頭吹了吹熱湯，說：“陸盛堯挺真誠的，也很驕傲，不是那種會耍心眼兒的人。”
　　“真的嗎，怎麽我從來沒有遇見過這種男孩子？”喬默輕嘆：“真羨慕妳，該上學的時候上學，該戀愛的時候戀愛，白紙壹張，幹幹凈凈，不像我，風花雪月都是為了賺錢。”
　　易童西聞言微楞，看看喬默，說：“姐，妳少喝點兒酒，多吃點兒飯吧，還有那麽多菜呢。”
　　她搖頭，轉轉手中的杯子，嗤笑壹聲：“這點兒啤酒算什麽，都不夠塞牙縫的。”
　　“妳什麽時候變這麽厲害了，我記得妳以前滴酒不沾。”
　　“呵，傻子，我在會所的工作就是陪人家喝酒啊，”喬默臉上有壹種肆意的表情，眉飛色舞，風情萬種：“不過通常都喝洋酒，那個可比啤酒烈多了，我也是入了這行才發現自己酒量不錯的，許多男人也喝不過我。”
　　易童西望著她：“姐。”
　　“嚇到妳了？”喬默歪著腦袋撥了撥頭發：“怪我沒講清楚，其實陪酒的工作沒那麽不堪，我待的場子是商務會所，客人大多比較有風度，不是妳想象的那樣。”她說：“西西，我不賣的。”
　　易童西被那個字驚了壹下，胸口堵得有點發悶，心底暗潮湧動，面上波瀾不驚：“那就好，我真怕妳吃虧。”
　　喬默擰起眉頭，好笑地看著她：“我現在還怕吃什麽虧？妳以為我還是以前那個任人欺負的蠢貨麽？”
　　易童西實在不知該說什麽，眼前的喬默如此陌生，不止是外表和舉止，簡直從骨子裏就變了個人，仿佛被完全的打碎了，然後重新拼湊而成。就像……哪咤。對，別笑，就是哪咤。
　　她記得小時候看《封神榜》，喬默最喜歡的情節不就是哪咤削骨還父，削肉還母麽？雖說有賭氣之嫌，但夠狠，夠虐，夠絕望，幹幹脆脆，轟轟烈烈，用最極端的方式還盡了生養之恩，光是想想就夠爽的了。
　　所以，喬默究竟是墮落還是重生？她瞧不明白。
　　“姐，”易童西問：“妳這次回來有什麽打算？還回北京嗎？”
　　“看情況吧，”喬默聳聳肩：“之前離開深圳的時候，馮先生給了我壹筆錢，當做補償，這壹年我自己也掙了不少，反正，先休息壹段時間，不著急。”
　　易童西猶豫片刻：“今晚除夕，家裏人都要去三姨那兒吃飯，妳去嗎？”
　　“去啊，為什麽不？我聽說她把深圳那邊的咖啡館賣了，這次回來應該不走了吧？”
　　“嗯，她前兩年不是在忘江最貴的樓盤購置了壹套期房嗎，已經交房裝修好了，寬敞的很，所以今年邀請大家去她那兒過春節。”
　　喬默點頭：“挺好的，終於可以參觀她的豪宅了。”
　　傍晚，易童西和喬默打車前往三姨的住所，路上買了些水果，到小區的時候意外碰見了三姨的男友梁驍。
　　那人手裏拿著車鑰匙，人高馬大地走過來，擡手打了打招呼，面帶微笑地說：“是西西啊。”
　　“小梁哥，”易童西對這個稱呼有點別扭，勉強叫出口：“妳要出門嗎？”
　　“嗯，出去轉轉。”
　　“可等壹下就要吃飯了呀。”
　　他說：“妳們壹家人團聚，我在旁邊不太方便。”
　　易童西不知該接什麽話，想起外公對他的排斥，心下倒有些同情起他來。
　　“行了，妳們快上去吧，”他卻毫不在意，看看她 ，又看看喬默，說：“新年快樂。”
　　“新年快樂。”易童西回。
　　喬默點頭示意，沒有搭話。
　　他擦肩而過。
　　梁驍走後，她們提著水果上樓，電梯壹直升到二十三層，門鈴壹按，裏頭傳來三姨悠揚的應聲：“來啦！”
　　這個時候其他人還沒到，只有大姨提前過來幫忙準備晚飯，三姨熱情地招呼兩個外甥女進門，然後朝廚房裏喊：“大姐，快出來看看，妳們家默默回來了！”
　　大姨冷哼：“怎麽，還要我迎接她嗎？”
　　易童西心想，看吧，就知道會這樣，喬默兩天前回到忘江，沒通知父母，也沒回家住，直到今天下午才打了個電話，說要過來吃飯，這麽不懂事，難怪大姨會生氣。
　　不過她自己倒壹副無所謂的樣子，換好拖鞋，四下參觀三姨的豪宅，對她母親的冷嘲熱諷置若罔聞。
　　三姨壹面暗暗留意著喬默，壹面接過易童西手裏的購物袋，把水果拿出來壹看，說：“車厘子啊，還是進口的，妳這小妞怎麽買這麽貴的東西？是不是外公給妳漲零花錢了？”
　　易童西說：“沒有，這些都是姐姐買的。”
　　三姨楞了楞：“哦，”接著揚起笑臉：“默默，讓妳破費了。我拿去洗幹凈，妳們先吃著，離開飯還早呢。”
　　沒過壹會兒，外公和大姨父到了，兩人落座，正打算下盤棋，喬默拿出準備好的紅包遞上去，笑說：“給外公拜年，祝您身體健康，長命百歲。”
　　在座的人都是壹楞，大姨與大姨父相視對望，而白老頭第壹次收到孫輩孝敬的錢，也是略感訝異，接過來，點點頭：“好，乖孩子。”
　　喬默又拿出另壹個厚厚的紅包：“爸，媽，這是給妳們的。”
　　大姨上前，推推大姨父的肩：“收著唄，應該的。”
　　喬默嘴角勾起壹抹微妙的弧度，似嘲諷，似輕蔑，若有似無，壹閃而過。
　　三姨誇張地笑說：“西西，看看妳姐，多孝順，再看看妳。”
　　易童西心想，喬默今晚過來的目的，原來是要揚眉吐氣。看來這個除夕應該不會好過了。
　　快到飯點的時候，易禹非那個大少爺終於到了。他也不是空手來的，帶了些甜點，還有飲料，壹進門，大姨和三姨圍著他噓寒問暖，絮絮叨叨，那場景簡直像極了賈寶玉出場。
　　易童西在心裏翻了好幾個白眼，當他走到沙發坐下，她便立即起身離開，不與他待在壹處。
　　這時聽見三姨喊：“非非，西西，過來打下手！”
　　於是易禹非也起身，跟在她後頭，兩人走到廚房門口，大姨正端著砂鍋從裏面出來，易童西停下腳，站到壹旁，誰知易禹非居然往她背上推了推，說：“走啊，堵在這裏幹什麽？”
　　她眉頭壹皺，還未反應，又被他推了壹下：“別擋路，聽見沒有？”
　　易童西大怒，索性霸占了門沿，雙臂不耐煩地抱在胸前，右腿擡起來踩在門框另壹邊，既然說她擋路，那好，老子就擋了，看他怎麽過。
　　易禹非見她被惹火，覺得好笑：“妳找打麽？”
　　三姨說：“妳們倆鬧什麽呢，還不過來幫我洗菜。”
　　“聽見沒有？讓開”
　　易童西冷笑，“不讓又怎麽樣，有本事妳鉆過去唄。”
　　易禹非饒有興致地打量她兩眼，點點頭：“鉆就鉆。”
　　說著蹲下身，當真要從她胯下穿過。易童西壹驚，沒想到他這麽不要臉，如此場面實在不雅，她趕緊放下腿，面紅耳赤，狠狠瞪他。
　　易禹非勾勾唇角，站起來，隨手把她推到壹邊，然後大搖大擺走進廚房。
　　氣、氣死她了……
　　“把鮑魚和生蠔刷幹凈。”三姨吩咐。
　　他們倆壹人占用壹個水池，這時大姨進來，走到三姨身旁嘀咕：“剛才爸提起梁驍，問妳們倆還有沒有來往，我說沒有，妳待會兒別說漏嘴了。”
　　三姨頓時冷下臉：“今天過年，人家為了避開他都躲出去了，他還想怎麽樣？”
　　大姨說：“梁驍比妳小十來歲，又沒個正經工作，而且妳們這種關系……不怪老頭反對。”
　　“那是因為妳們都戴著有色眼鏡在看他。”三姨有些生氣：“跟他在壹起的是我，別人沒有資格評價他。”
　　大姨怪道：“不就是個小白臉嗎，妳這麽激動幹嘛？來真的了？”
　　三姨輕哼：“走著瞧吧，說不定哪天我就嫁人了，到時候自然會堵住妳們的嘴。”
　　大姨差點被自己的唾沫嗆死：“嫁人？誰？梁驍？妳瘋了吧，別被他騙了！”
　　“我又不是傻子，隨隨便便就會給人騙。”
　　“那妳說他跟妳在壹起圖什麽？還不是圖妳的錢嗎？”
　　三姨臉上浮現壹絲不符年齡的嬌嗔：“妳怎麽知道他不是圖我這個人？”話壹出口，自己也聽不下去，她端起碗碟離開：“煩死了，我懶得跟妳說。”
　　易童西在旁邊起了壹身雞皮疙瘩，心想那梁驍雖然長得高大端正，但也不是什麽大帥哥，究竟有什麽過人之處，竟然把見多識廣的三姨迷成這樣？難道說，女人四十，真的如虎？
　　哎呀，天吶，不能細想了。
　　她擺擺頭，目光壹不小心晃到易禹非身上，發現他正若有所思地打量著她，仿佛已經猜到她方才心中所想。
　　易童西沒好氣地瞪過去，看什麽看？
　　易禹非輕哼壹聲，把鮑魚倒進她面前的池子裏，說：“交給妳了，刷幹凈些。”
　　“憑什麽交給我？”
　　他擡擡左手食指：“剛才洗菜刀，不小心割破了，我現在要去貼個創可貼。”
　　大姨正在炒牛肉，聽見這話，忙道：“別碰水了，快去擦碘伏。”
　　易童西咬牙切齒：“那好，這些都是我洗的，待會兒妳壹個也別吃。”
　　“我本來就不愛吃海鮮。”他貼近身後，低頭對她耳語：“尤其是這個，妳不覺得很汙嗎？”
　　他說著，把手伸進水裏，碰了碰鮑魚。
　　那玩意兒不知廉恥地蠕動起來。
　　易童西頭皮發麻，整個背都僵了。
　　易禹非打量她漲紅的臉，擦擦手指上的水，轉身離開廚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