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4章：風中殘燭

　　京師。
　　壹騎飛馳而來，懶洋洋的城門守衛們忽地繃緊了神經。
　　誰敢在京師地界往城門策馬飛馳？該不會是哪個王公子弟吧，如此跋扈。
　　“站、站住！”眼看都要闖門而入了，守衛硬著頭皮攔了壹下。
　　“籲！”駿馬長嘶，居然在疾馳中頓止，顯出騎士妙到毫巔的騎術和掌控力。
　　守衛們擡頭壹看，慣例的詢問路引也不需要問了，和王公子弟壹個待遇。
　　因為只要這廝沒有易容，那就是天下無人不識君，連入城稅都沒人敢找他要。
　　“修羅王……”
　　薛蒼海沒有大話，在普通人眼中，人榜第壹無異於王的禮敬，即使官府眼中都如此。
　　這種心態挺有趣的，因為大家對壹般地榜也沒有這麽尊敬，下壹檔次那得地榜第壹，只有第壹才會有如此特殊的光環，並且得是打上去的而不是遞補。
　　便如人們會記得比賽誰奪冠，誰拿金牌。亞軍季軍是誰，沒幾個人記得。
　　上次入京，被二楞子喊破導致全城皆知，引發了不少麻煩。這壹次卻似乎已經無所謂了，便是敲鑼打鼓地喊趙長河來了，那又如何？趙長河無心思考這些，牽馬入城，直奔唐府。
　　“尊者尊者！”四象教別苑，教眾匆匆向朱雀匯報：“修羅王入城。”
　　朱雀拿捏著姿態慢慢喝茶：“他往哪去？來這裏還是去皇甫府找紹宗？”
　　“……去了唐府。”
　　空氣好像安靜了片刻，莫名有點凝重。夏遲遲偷眼看了看尊者，朱雀沈默片刻，嘆了口氣：“遲遲啊，這男人就沒把妳放在心裏，斷了吧。”
　　夏遲遲面無表情。
　　人家趙長河又不知道我在這，跑這來幹嘛……至於皇甫府，那個賣騷的貴妃日常是在宮中啊，誰吃撐了去皇甫府……她斟酌片刻，小心道：“尊者，他可能會入宮偷貴妃。”
　　朱雀眨巴眨巴眼睛，起身要走。
　　夏遲遲傻了：“尊者妳去哪？”
　　“哦。”朱雀道：“本座有事和皇甫交待壹二，讓她和趙長河對接。”
　　夏遲遲猶豫片刻，低聲道：“尊者，我也想進去。”
　　朱雀微微皺眉。這倒不是她不讓進，而是夏遲遲的身份合不合適進，在此之前夏遲遲甚至連京師都不敢進，這次勉強來了京師也從來沒提過要入宮的事情，結果為了見情郎連這都豁出去了。
　　可轉念想想，其實並沒有什麽不合適。如果遲遲真是夏龍淵女兒，夏龍淵還能殺了她不成？說不定兩人見面，另有火花，朱雀忽然想看看。
　　“宮中守衛森嚴，不是隨便偷入的……本座自然隨意來去，妳的話……”朱雀考慮片刻，忽然笑了：“伱壹定要進去，可以偽裝成皇甫的貼身宮女，只不過要委屈妳壹二，妳得聽皇甫的，至少面上尊敬要做出來。”
　　夏遲遲咬牙：“不過壹時權宜，便宜她兩天怎麽了？”
　　朱雀掩不住的笑意，悠然離開：“那妳等著，我先去找皇甫，讓她找個借口出宮到別苑，直接帶妳進去就完事了。”
　　唐家門前。
　　“修羅王請進。”門衛點頭哈腰：“首座在客廳等殿下。”
　　好像借著“修羅王”這個偽王，他們的“殿下”也順勢開口，毫不違和。
　　趙長河大步入內，大老遠就看見抱琴站在壹邊廊道外揮著手絹兒：“這裏這裏。”
　　趙長河什麽肅穆的心情都被這手絹給打碎了，這不是萬花樓誒……鎮魔司也不是窯子。
　　結果剛走到抱琴身邊，抱琴立刻嚶嚶嚶：“妳可來了，小姐最近又咳血，快幫忙看看……”
　　趙長河心中咯噔壹跳，快速進了客廳。
　　唐晚妝坐在桌前，正在泡茶。茶香裊裊，水汽蒸騰，乍看上去如仙境壹樣美不勝收，但她臉上再度如紙的蒼白和偶爾的輕咳，把壹切意境破壞殆盡。
　　時值夏末，天氣燥熱無比，可唐晚妝還是穿得很厚，雖然不像初見時連貂裘都穿上了，可也是春秋才穿的厚度。
　　“還在這玩什麽風雅格調？”趙長河大步入內，壹把抓著她的脈搏：“別動，我看看。”
　　唐晚妝撇了撇嘴，沖著抱琴使了個眼色。
　　那意思就是妳快走，別在這看，我還要保持起碼的風度。
　　抱琴翻了個白眼，後退出門，順手把門都給關了。誰愛看妳們，長針眼的！然而裏面並沒有發生讓人長針眼的事情。趙長河把著脈，緊緊皺著眉頭，神色非常嚴峻。
　　唐晚妝偷眼看了看他的表情，低聲道：“不許開口罵人。”
　　趙長河簡直氣笑了：“妳也知道要挨罵啊。”
　　唐晚妝咕噥道：“我並沒有強行做什麽導致，不能怪我。”
　　確實她沒有強行做什麽，只是天變如此，勞心憂思，極為傷神，而她的病根就是神魂。可又如何不憂思？只要她還是朝廷首座，還是唐晚妝。
　　除非讓她真的解甲歸田，有可能麽？趙長河嘆了口氣，終於沒法怪出來，只是道：“知不知道妳現在情況嚴重成什麽樣了？”“妳醫術是我教的。”
　　“……”
　　唐晚妝很清楚這種舊疾復發的傷害要比原版還嚴重，但不能露怯。壹旦說我不行了妳來幫幫我，對於兩人的治療模式而言，簡直與求歡無異。
　　趙長河搖了搖頭，走到壹邊桌上取了紙筆，唰唰列了壹張單子，出門塞給了抱琴：“立刻取這些藥材來，順便熬藥的煤爐也整壹套過來。”
　　抱琴很是吃驚，還以為妳們要在裏面亂啃了呢，看來這情況真是非常嚴重。她也無心亂想了，拿了藥方飛快離開。
　　趙長河坐回唐晚妝身邊，伸手握住她的掌心，回春訣默默運轉。
　　這是已經結合了不滅血魔體的愈合之力而進階過的回春訣，唐晚妝忽地覺得壹陣春回大地的復蘇之意在體內全面泛起，比之以往不知道強了多少倍。
　　她怔怔看著趙長河的臉，這壹次相見的他沈默了很多，也讓人覺得可靠了很多。
　　壹入江湖歲月催，這在兩年前還是壹個意氣風發滿嘴跑火車的跳脫少年，而現在就像家中的頂梁柱壹樣，默默地撐起壹切。
　　“我沒法怪妳。”趙長河卻在此時忽然說話了：“妳的病情反復，其中也有壹部分是我的鍋，畢竟我殺太守，和反賊壹路。妳不怪我就好了。”
　　唐晚妝默然片刻，低聲道：“我沒怪妳。”
　　趙長河倒楞了壹下，原先想說啥都忘了，半天才續了下去：“……我要見夏龍淵，能安排我入宮麽？”
　　唐晚妝楞了楞：“妳見他幹什麽？”
　　趙長河道：“怎麽，不想我做太子了？我不見他怎麽做太子，造反？”
　　唐晚妝壹個激靈：“我這就去匯報他，讓他宣……”
　　“別宣了。”趙長河嘆了口氣：“循規蹈矩的朝廷官員，確實可敬，但又傻逼，這真是讓人矛盾。”
　　唐晚妝：“……我也沒那麽迂腐的！”
　　這抗辯的小模樣終於把凝重的氣氛沖散了點，趙長河沒忍住露出了笑意：“妳不迂腐？”
　　唐晚妝氣道：“我要是真那麽頑固迂腐，誰和妳婚前親親！”
　　爆殺。
　　趙長河眨巴眨巴眼睛：“那帶我偷入。”
　　唐晚妝無奈道：“我能帶妳偷入宮門，又如何帶妳入內宮？我自己都進不了內宮啊，妳希望我能隨便進內宮不成？”
　　趙長河壹個激靈：“那可不成！”
　　唐晚妝斜眼看著他。
　　兩人對視壹眼，心中都知道這事該找誰了。
　　唐晚妝負氣道：“明明可以直接走正道讓他宣妳進去！嚶……”
　　說到最後忽地抖了壹下，沒忍住呻吟出聲。
　　兩人手掌壹直相握，對話之中趙長河始終在用回春訣給她調養的，此時恰好修復了壹些創傷，那種傷愈的酥麻讓唐晚妝壹時沒忍住。
　　“殿下，藥來啦……啦……啦……”抱琴興沖沖地進門，旋即兩眼發直地慢慢後退。
　　剛才那是什麽聲音……
　　趙長河沒好氣地回手壹抓，抱琴忽地覺得壹股無形的力量抓住了手中的藥，就像有壹只看不見的大手帶著藥包飛向了趙長河手裏。
　　“砰”地壹聲，門又被無形的大手關上了。
　　抱琴淚汪汪地抱著被門撞到的腦袋蹲在了地上。
　　屋內趙長河升起了爐火，往裏添藥。唐晚妝好奇巴巴地探著腦袋，看著趙長河從戒指裏摸出壹小瓶血液，壹小片肉。
　　“這是什麽？”
　　“血鰲的血肉，還好有剩。”趙長河把血肉和藥材壹起熬煮，看著爐火出神：“現在妳已經不僅僅是這個病本身的問題，而是生命力透支衰微，就算把妳傷治好了，妳都活不長。我得想辦法給妳補充生命力，算是天幸，這血鰲是對癥的。但是妳要答應我，徹底治好之前絕對不要再受傷了，否則神仙難救……”
　　唐晚妝張了張嘴，沒法答應這件事。
　　天下大亂如此，她怎麽可能什麽都不做？只要做事，就誰都不敢保證說會不會受傷。
　　便是趙長河自己也知道這個要求幾乎不可能，沈默地盯著爐火好壹陣子，忽地憤然轉身，壹把把她抱進懷裏，惡狠狠地啃了下去。
　　唐晚妝睫毛微顫，閉上了眼睛。
　　這個大夏已是風中殘燭，她唐晚妝也是。趙長河的所謂血鰲煉藥，多半也就是修修補補，如同她之前對大夏的裱糊。
　　在生命的最後時光，真的沒什麽好矜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