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求助

　　下課鈴響了。樓越邁著輕盈的步伐，走出教室，風吹拂起她的頭發，她腳下生風，衣袂飄飄，身後跟著壹群追隨者。她好像終於活成了人生的主角。
　　這感覺比和譚嘯龍結婚那天還眩暈。那壹天，她看著臺下許許多多不認識的來賓，他們個個都滿臉笑意，對著她鼓著掌。即使有壹大半人是譚嘯龍邀請來的，而譚嘯龍也滿場轉著捧杯致謝，她依然是眾人矚目的焦點。她站在舞臺上，燈光照得她的婚紗璀璨耀眼。
　　盡管是主角，她知道在很多人眼裏，這是壹場關於譚嘯龍把壹個女教授娶進門的盛大慶典。而她潛意識的壹角也慢慢浮現了另壹件和自己關系不大的小事：她再婚之高調會令占彪多少有點難堪。她可以感覺到，在巨大的音樂聲掩蔽下，人們在好奇和熱烈地談論著她。樓越是誰？她是個什麽樣的人？她和譚嘯龍是怎麽認識的？她以前的老公，妳知道是誰嗎？
　　但現在的感覺完全不壹樣。這完全是她自己做成的事情。雖然舞臺不大，她卻已經實戰測試了自己的實力。經此壹役，她信心滿滿，從此她樓越可以獨立應對任何突發情況——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她控場的能力已經爐火純青，而她這麽多來的技能、思考和閱歷鍛造出的語言之劍已經完成，鋒芒畢露，比婚紗上那些閃鉆折射的光芒更銳利……
　　手機來電話了，是周瑩。她納悶地接了電話。
　　“樓老師，我想跟您預約壹次咨詢，能不能盡快安排，嗯……今天下午？”
　　樓越想說，自己下午要空出來休息的。最近她壹直像陀螺壹樣轉，都忘了自己是個孕婦了。現在她更有理由休息，女戰士需要在壹次酣暢淋漓的勝戰之後好好休整。
　　樓越用輕松愉快的語氣說：“小周，妳能等等嗎，明天上午怎麽樣？”
　　“我必須盡快見到您，樓老師。我知道您很忙……”
　　“要不妳來我家找我吧？我把地址告訴妳，”樓越說：“我也正要回家了。妳來我家我也省得往外跑了。”
　　“不，這件事我必須在工作室裏跟您聊。”
　　樓越皺起眉頭，奇怪地想：她難道還信不過自己嗎？
　　啊，周瑩不愧是警察，非常嚴謹慎重。她壹定是有絕對不想被別人知曉的問題，所以她的傾訴要在具有約束效力的工作室空間裏發生。會是什麽事呢？周瑩壹向對她很是尊重，不會為了點個人小事就步步緊逼她的。不過也說不好，比如失戀這種事情，對於很多女人就是天塌下來的大事。她後來明白了。
　　“那好。”樓越說。可愛的小周都幫了她樓越幾次了，為她專程跑壹趟也是她應該做的。
　　樓越到達工作室的時候，周瑩正在咨詢室裏轉悠，渾身散發著壹種焦慮不安的氣氛。她在沙發前局促不安地站著，遲遲不坐下。她的緊張是肉眼可見。
　　不是失戀。
　　“坐吧。” 樓越心情很好，把包往桌上壹撂，坐上椅子轉向周瑩，馬上變成了職業場景下的沈穩語氣：“沒關系，別緊張，我們就當是聊聊天。說說妳為什麽要來這裏見我？”
　　“我發現了壹個朋友丈夫的秘密，我不知道我該不該告訴這個朋友。”
　　出軌？經典話題。樓越想，就這種事情，也至於來緊急呼我？小周還是年輕啊，她樓越本以為她做事有分寸的。
　　周瑩吞了口唾液，說：“我男朋友最近工作量很大，有上百個小時的監控錄像要查看，眼睛都看花了。所以我下班後，就去幫他看壹會兒，讓他去休息壹會兒，去吃點東西什麽的。”
　　“嗯哼。” 樓越微微點頭。
　　周瑩繼續說著，說話的方式也不知道是不是受了部門領導的影響，彎子繞得越來越大。她說，看監控錄像是為了證實，在某段時期內沒有任何人從某個工地的四個出入口出現過。這個案子是好幾年的，因為線索中斷已經撤案了。當初因為監控錄像的硬盤壞了，無法讀取，硬盤丟在了證物室的雜物箱裏很多年，完全被遺忘。
　　這不是趕上這波掃黑除惡的任務嘛，領導不顧他們隊裏已經工作量飽和的現實，要他們把十年內無疾而終的案子全翻壹遍，把證物室也徹底清理，重新歸類、做好標記。
　　樓越換了個姿勢，前傾著身體，表示她在專註地傾聽，也表示，她很想知道周瑩的敘述究竟指向哪裏。
　　“硬盤被重新找到後，他們就看看裏面有什麽東西嘛，發現看不了。劉峰去找了個硬盤修復高手，馬上就解決問題了。不知道以前是沒有嘗試修復，還是當時找的人沒能解決？總之，我幫劉峰看的監控錄像就是這個。我看到的東西……足以推翻以前的結論，可以重新立案了。我告訴劉峰的話，他壹定會很高興。”
　　“但是妳沒有告訴他？”
　　“還沒有。我還沒有告訴他。因為我翻了這個案卷，發現案情涉及我認識的壹個人，就是我朋友的丈夫。”周瑩這時才擡起頭來，看著樓越，表情復雜地說：“作為壹個警察，我肯定是不能對外泄露正在調查的案情的。我很糾結。”
　　這幾乎不屬於心理咨詢的範疇了，這是職業倫理問題，而周瑩很清楚知道她該怎麽做，卻火急火燎地來她樓越的工作室裏，找她提供建議。
　　樓越有些無奈地笑了：“也許妳應該和妳信任的同事聊聊這個問題？”
　　“不，我必須跟您聊這件事，我只能跟您聊，”周瑩扭動著雙手，有些僵硬地說：“但是，我又最不應該跟您說這個事。樓老師，您能明白嗎？” 她的眼神裏充滿了羞愧不安，但又堅決篤定：“您肯定能明白。只有您知道我在說什麽。所以我只能在這裏說，這裏說什麽都可以的，不是嗎？”
　　樓越皺著眉頭，放開壹直咬緊的嘴唇，慢慢地說：“我不知道……我理解的對不對。”
　　周瑩無聲地點了壹下頭，馬上慌張地站起身：“樓老師我還有事，我先走了啊，謝謝您。”
　　看著周瑩逃也似地竄出工作室門外，把彈簧門撞得來回抖動，樓越跟上去來到走廊，對著周瑩的背影說：“謝謝妳。”
　　占彪坐在茶樓靠窗的卡座，抖著腿看著外面的風景，等待著。
　　前妻忽然聯系他，說想要和他見面聊聊。她在電話裏盡可能顯得平靜，但聲音裏有著微微的顫音，好像快哭了，或者已經哭過。
　　占彪問都沒問她這個邀請所為何來。不用說他也知道。顯然，她樓越已經開始意識到，她和譚嘯龍的婚姻就是個笑話。譚嘯龍那種人怎麽可能讓她幸福下去呢？這才幾個月，譚嘯龍就管不住自己了？她但凡動動腦筋，也該知道譚嘯龍不可能是個比他占彪更本分的丈夫啊！
　　她能跟誰說這種事情呢？占彪有些唏噓地想，她是個要面子的人，可眼下，她卻只能找他聊聊這種事情。她需要他的安慰？幫助？呵，他是個警察，但他又管不了這種事情。他連他自己都管不住。
　　腳步聲接近了。占彪壹擡頭，看見樓越滿面春風地走來，席卷著壹股他熟悉而久違的香氣，坐在了他面前。他有些看傻眼了。她不僅沒有他想象中的悲苦神態，或大吐苦水前的欲言又止，她只是……很漂亮。她只是坐在那裏，整個人渾身上下就散發著嫵媚的女人味。
　　占彪腦子裏閃過壹個荒誕的念頭：她可能是想回頭了。
　　“最近還好嗎？妳們都還好吧？”樓越說著，像對朋友寒暄壹樣，輕松也不乏真誠。她是樓越，但她是另壹個人。
　　“還好，挺好的。”占彪下意識地答著，然後忽然坐直了。他也像朋友壹樣坦蕩地笑著說：“我老婆也懷孕了，有意思吧。咱們在壹起那麽多年沒動靜，然後現在呢？都跟別人有了孩子。”
　　“恭喜妳啊。”樓越看著占彪。
　　她很熟悉他的語氣停頓和眼角眉梢的微表情。她敏銳地發現，占彪變得油膩了起來。這讓她很失望，好像這件事比他當初出軌更嚴重。為了壹時腦熱，情不自禁愛上別人這也不算什麽，這種事情每天都在發生。人類和壹夫壹妻制度並不適配，所以婚姻成了祭壇，讓越軌的行為變得十惡不赦，也讓締結婚姻的行為顯得非常浪漫——明知虛幻不可得，仍要為壹對壹的忠誠做公開宣誓。
　　占彪第壹次婚禮上宣誓得很是虔誠，小眼裏帶著兩個明晃晃的燈影。但是他現在的眼神裏，有汙濁的東西。樓越不禁想，占彪終於變得像他的朋友趙衛東壹樣了。但他又沒有趙衛東長袖善舞的本事。她想勸勸他：他真的不適合學趙衛東。
　　“我前壹陣子出差了，我回來聽說了她的事。”樓越不想說出她的名字，於是選了另壹個稱謂：“發生在妳妻子身上的那個事情，是怎麽壹回事？”
　　占彪驚奇地看著樓越：“妳關心她？還是妳怕這事跟譚嘯龍扯上了關系？不，我沒有證據，妳放心。”他用諷刺的語氣說著實話，心有不甘地繼續搖晃著腿，看著樓越的表情。
　　“這件事妳壹定要查清楚，占彪，太可怕了，她壹定到現在還有陰影。妳不查清楚，這事情永遠是她心裏的疙瘩。妳作為警察和他的丈夫，也不可能忍得了犯罪分子逍遙法外啊。”
　　她簡直不可理喻。她這個富太太閑著沒事做了，找他來是看他笑話的？他當然要查下去的，但也急不來，眼下他有太多事情要做了。何況，他深挖地頭蛇黑惡勢力團夥，順藤摸瓜，更容易發現線索。
　　占彪正要說話，樓越又語重心長地說：“而且，那個孩子也不能白白地被妳冤枉毒打壹番。妳要還他壹個清白吧。我和譚嘯龍都很擔心他的狀態。他對妳意見很大。我勸他千萬不要給妳找麻煩，我來找妳說壹說。妳知道吧？鐘家豪是譚嘯龍前妻的弟弟，我於情於理都應該拿出個態度來……”
　　占彪誇張地壹拍大腿：“樓越啊樓越，妳現在這個譚家女主人做的是像模像樣的。漸入佳境、進入角色啦？妳別裝了，我還覺得這事跟妳有關呢。說吧，妳到底找我來幹什麽的？妳這樣來找我，不是此地無銀三百兩嗎？”
　　“我們互相都退讓壹步好不好？妳根本不知道這事是誰做的，但不幸的說，鐘家豪偶然被卷入了這個事情裏，妳的懷疑會滲透到潛意識裏，妳會把責任壹直放到譚嘯龍身上；仇恨會蒙蔽妳的眼睛，影響妳的判斷。妳是幹刑偵的，妳不知道這對於查案是大忌嗎？也許這壹切還和我有關。妳恨我選擇了譚嘯龍。” 樓越層層遞進，占彪想反駁，但啞口無言。
　　“但我真的對她的遭遇也很心疼。我想為她、為妳們做點什麽。我們沒必要成為仇人吧？是，我想消除妳的疑心，也想消除妳們的痛苦，所以占彪，妳要覺得這是此地無銀三百兩，那妳就這麽想吧。我知道我做事的很多方式，妳壹直覺得很天真。”
　　占彪疑惑地看著前妻，不知道她葫蘆裏賣著什麽藥。
　　樓越起身，把包放在桌上，然後俯身在包裏尋找著。她的衣領隨著地心引力垂了下去，露出了雪白的肌膚和若隱若現的乳溝。
　　占彪有點移不開眼睛，她也似乎完全沒留意，動作之間，他看得更清楚了。是和譚嘯龍的新生活還是懷孕，讓她變得更誘人了？他還是迷惑地覺得，她對他有壹點難以形容的曖昧感覺。
　　“這是我的壹點心意。我自己也辦了壹個。”樓越終於翻找到了壹張粉紅色的信封，翻開來，上面固定著壹張卡片——月子會所至尊 VIP 會員卡。
　　占彪拿起卡閱讀著上面是文字，他看著眼前的東西，擡頭看樓越：“妳什麽意思？這得不少錢吧？妳想用錢來賄賂我，讓我放棄追查侵害我老婆的人？我沒聽說過這麽離譜的事情。這肯定不是譚嘯龍的意思，他不會讓妳做這麽低級的事情。”
　　他的臉漲得通紅，她在侮辱他的智商還是他的財力？他囊中羞澀到願意被這種東西誘惑？另外，她覺得李秋伊會要他前妻送她的東西？
　　樓越似乎看穿了占彪的想法，說：“這不是為了妳，是為了她。妳帶她去看看，這裏環境挺好的。她受了那麽大創傷，現在又懷著孕，妳懂這個情況的緊急性嗎？妳除了在外面毆打別人，有好好陪她疏導心情嗎？妳有沒有帶她去做過心理咨詢？”
　　占彪不吭聲。
　　樓越比以前更明白了，占彪不愛她，也不會愛任何人。“我很驚訝，妳可以如此麻木不仁，對她的心理健康漠不關心。妳炫耀她懷了妳的孩子，妳卻不在意——”她壹臉痛心地說：“妳的孩子可能正在壹個有創傷後遺癥的母親體內孕育著。我可以介紹壹個咨詢師給妳——”
　　“把卡拿走。”占彪打斷她，推開面前的信封。她說這麽多廢話，原來是送禮來了，讓他高擡貴手，讓他對過去發生的小插曲睜壹只眼閉壹只眼。她做這樣的事情真的令人費解，沒有邏輯……不，她是染上了有錢人的臭毛病，以為花錢就可以了事。
　　樓越把卡推回去，起身背上包，對占彪居高臨下地說：“等她生完孩子，她需要精細的照顧，避免任何刺激。妳能陪伴照顧好她嗎？這些妳都沒想過。我太了解妳了。”
　　李秋伊的媽在這兒住著呢，占彪不禁想，她親媽還不能照顧好她？但是樓越那種高高在上的語氣讓他張不開嘴。
　　“拿著吧，她在這裏能好好修養，妳也可以省心。妳可別說什麽賄賂，這是瞧不起我也瞧不起妳自己了。這點錢算什麽？”樓越嫵媚地壹笑，對占彪說：“走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