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放棄，與另壹種犧牲……

　　“帝君……？”
　　楚烈身子微微顫抖了下，孫悟空這個稱呼讓他心中浮現出了壹種極為不詳的預感，孫悟空略帶抱歉地看了他壹眼，手中的如意金箍棒卻根本沒有放下，心中不忍，卻還是收斂了眉目，道：
　　“南方天界帝君兮雅，曾斬南方朱雀之身，司掌血海萬丈。”
　　“兮雅……不，我說，悟空，是不是有什麽事情搞錯了？”
　　“妳先把兵器放下來……”
　　楚烈臉色壹白，腦袋像是被人重擊了壹樣嗡嗡作響，連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現在的模樣究竟是有多麽地慌亂，壹步踏過直接擋在了少女和孫悟空之間，擡手按在了那根如意金箍棒之上，溫和的笑容變得有些蒼白無力：
　　“悟空……放下來……”
　　“……楚烈。”
　　孫悟空看著眼前的好友，心中有些不忍，可是眼前那平靜的少女卻足以令他燃起全部的怒火，手中金箍棒像是生了根壹樣，根本放不下來，而此時，楚烈似乎也明白了孫悟空的想法，握著金箍棒的手掌穩定了下來，眉目低垂，將唐玄奘輕輕放下，緩步朝著兮雅的方向走去，右手顫了下，緩緩擡起了連著劍鞘的黎明聖劍。
　　他又想起了自己少時第壹次巡狩時候遇到的事情，他還記得自己當時的問題……
　　若有壹日，艾麗西婭是異族，是敵人，該怎麽做？
　　孫悟空雙目之中隱有驚愕，而黑發少女之前看著孫悟空大發神威尚且平靜，而此時垂下的手掌卻不自覺地握緊。
　　嗒——
　　右手擡起黎明聖劍，直接放在少女的肩上，後者身子微微顫抖了下，雙眼中的光輝暗淡了下去，但就在此時，壹股柔和的力量卻將她推得向後退了壹步，而壹道身影直接攔在了自己的身前，雙鬢斑白，壹身長衫，楚烈擋在了自己宿世好友之前，溫潤的雙目之中宛如利劍出鞘，滿是森銳。
　　壹手擡起，握著那如意金箍棒點在自己身前。
　　“楚烈妳要做什麽？！”
　　孫悟空雙眸瞪大，忍不住呵斥出聲，而楚烈卻低低笑了壹聲，回想起了自己當年做出的想法，復雜地道了壹句：
　　“反悔罷了……”
　　“妳若要殺她，那麽怕是要先和我動壹動手了，悟空。”
　　平靜含笑的聲音之中，楚烈的右手手指輕輕按在了黎明聖劍劍格之上，這前前後後塵封了七年的聖劍之上再度浮現出了那抹鋒銳無比的寒光，令孫悟空握著如意金箍棒的手掌猛地壹攥，眼中浮現出了不敢置信的神色。
　　楚烈再度朝著孫悟空笑了笑，道：“如今妳已經恢復修為，我壽元將盡，之後戰爭，與我再無半點關系。”
　　掌中長劍收回，楚烈轉身直接將自己的背影暴露在了孫悟空鐵棒之前，主動牽起了兮雅的手掌，朝著後方走去，借用少女的力量直接化為了壹道遁光沖天而起不知去往了何處，只剩孫悟空壹人孤零零站在原地，滿臉的憤怒無奈，手中長棍狠狠地壹砸地面，地下登時重重塌陷了下去。
　　“蠢貨！”
　　……………………………………………………………………
　　“楚烈……我們，去哪裏……”
　　兮雅與楚烈架起遁光，看著那張緊緊繃起的面龐，略帶些遲疑地開口問道，楚烈神色不變，卻頓住了遁光，轉身在虛空之中，握著少女白皙人柔軟的手掌用力握了握，道：
　　“跟我走吧……兮雅。”
　　“什麽天地大戰，什麽大道之爭，全部都不要管了，跟我走吧……我們離開那些家夥，去壹個所有人都找不到的地方，跟我走吧……那些過去的東西全部都不要管了！”
　　少女楞了楞，清澈的雙眸有些泛紅，只是卻浮現出了壹絲遲疑之色，隨即便重重點了點頭，道：“我會陪著妳，壹直壹直陪著妳！”
　　楚烈心臟狠狠地突了壹下，看著眼前不知是啜泣還是在微笑的少女，心臟不知道為何在隱隱作痛，也有些無能無力。
　　她願意陪著他。
　　但是他已經要死了啊，他死之後，還要讓少女背棄她的過去，放棄壹切甚至於追求去陪著他的墳冢嗎？還是說這種想法，其實潛意識只是在為悟空他們減少壹個敵人。
　　可是盡管如此，在自己逝去之後，面對著沒有了任何力量的少女，悟空會放過她嗎？
　　楚烈的面龐變得有些蒼白無力，他在這瞬間似乎看到了自己潛藏在所謂感情之下的骯臟之處，少女在這個時候握緊了他的手掌，臉頰垂淚，雙目卻盛滿喜悅地看著他，讓他心臟再度抽痛，移開了目光，不敢再去看她，勉強笑道：
　　“我們回家吧……”
　　“嗯。”少女展顏沖他微笑，輕聲道：“回家。”
　　遁光再起，只消片刻便回到了東海靈山之上，那屋子依舊如故，只是離去時候有三個人，回來卻只剩下了兩人，不知為何就有些沈默和壓抑，兩人之後依舊如常地造飯飲食，只是到了夜間，少女沈沈睡去之後，楚烈卻依舊壹人坐在院子裏面，看著那漫天的繁星寧靜，心中莫名有幾分想要飲酒。
　　“妳知道自己在做什麽。”
　　正在此時，復雜的聲音在他耳邊響起，周圍被壹股強悍的力量所包圍，三道身影出現在了他的周圍，孫悟空撐開法罩，幾步走到楚烈面前，嫻熟坐在另壹個凳子上，反手取出了壹壺酒，給自己倒上壹杯，仰脖壹飲而盡，雙目筆直看著楚烈，道：
　　“妳是在殺她。”
　　楚烈的身子微微壹顫，眸子微擡，看著眼前的孫悟空，和氣息萎靡，卻不知為何已經蘇醒過來的唐玄奘和觀世音，沙啞開口道：
　　“給我酒。”
　　“妳不能喝酒。”
　　“我想要醉。”
　　孫悟空微微沈默，隨即揮手將那酒壺送到楚烈身邊，後者直接握起酒壺仰脖便大口大口地吞咽下去，觀世音嘆息壹聲，道：“妳知道之後會發生什麽，太白……不，楚烈……”
　　“她對妳用情至深，即便是妳隕落，她也絕不會棄妳而去，彼時戰爭結束之後，無論是哪壹方獲勝，於我等，她是南方帝君，我等不能饒她性命，而於南方天界，她卻又是壹個叛徒，如來容不下她。”
　　楚烈不答話，只是自顧自地飲酒，雙目泛紅，有淚滲出，卻飲地越發豪烈，觀世音看著這隱有癲狂之相的青年，又嘆息道：
　　“現在，唯有壹種方法，可以饒過妳自己。”
　　轟！
　　楚烈右手握著那酒壺重重砸在了石桌之上，銀瓶碎裂在他手臂上切割出了壹道道血痕，壹雙泛紅的眸子死死盯著眉眼平和的觀世音，沙啞道：
　　“說！”
　　“阿彌陀佛……”
　　觀音心有不忍，嘆息道：“壹切……唯有放下。”
　　“以天界忘情水，令她放下妳，妳放下她，宿世糾葛，至此無存，她將重新變回原本驕傲漠然的南方帝君，淩駕於諸天之上俯視眾生，而於我等，忘情水會讓她忘記與妳的感情和全部經歷，轉而自洽……因此，悟空脫困，貧僧心魔斬殺之事，也將暫時忘卻。”
　　“貧僧，悟空，玄奘，都欠妳的情分，為了不讓妳走最後那壹條路，也為了……不讓妳死後，白帝核心被南方天界部眾求來，以致生靈塗炭，若是坦然言明，能夠徹底斬殺仙人的白帝核心，我等不能讓它落入對方手中……這也是來尋妳的理由之壹。”
　　“放，下……”
　　楚烈雙目茫然，呢喃著這兩個字，腦海之中卻只是少女的笑靨如花，壹旁的觀世音起身，嘆息道：“我等來此，只是說這件事而已，貧僧向天地眾生起誓，她敗之後，必然使她能夠輪回轉世而非煙消雲散，而此物亦只是讓她忘記妳和這段時間的經歷。”
　　“忘情水在此，至於要如何去做，壹切全憑自己。”
　　言罷長袖拂過石桌，在桌面上留下了壹個玉瓶，其中盛著壹捧清澈的液體，孫悟空看著楚烈想要說些什麽，卻最終只能微微嘆息壹聲，架起祥雲帶著兩個重傷的僧人離去，只剩下了楚烈壹個人怔然看著那玉瓶。
　　‘楚烈，我救了妳，妳不要走……’
　　初見時候的少女抱著他，聲如啜泣。
　　放下……
　　‘楚烈楚烈，這是我去鎮子上專門給妳扯的壹匹布，妳看妳看，藏青色厚紋的，很顯貴氣哦~我學著給妳做壹套衣服，妳穿給我看，好不好？’
　　穿著粗布衣服的少女抱著壹匹布，質感很粗糙卻笑得壹臉燦爛。
　　放下！
　　“楚烈楚烈，這件衣服妳好合適唉，換掉妳的那個黑衣服吧，過些天後山的桃花會開，花落下來的模樣和這件衣服很搭，到時候我們壹起去看花吧？”
　　“楚烈楚烈，我有采果子，不如釀成醬吧，那樣子的話到秋天就有很鮮的湯可以喝了……”
　　“楚烈楚烈，這是趙大嫂給我的五味子，來，我來把妳的頭發染黑哦~真的是，又長出白發了唉，怎麽這麽能長……”
　　壹張張面龐在他眼前浮現出來，或是嬌嗔，或是輕笑，眉眼飛揚，那是十成十的熟悉和眷戀，最終這些面龐糅合為了壹張明艷不可方物的臉龐，雙頰泛紅，燭光之下雙眼明亮地沖他抿唇微笑。
　　“吶吶，楚烈妳娶我，好不好……”
　　放下！
　　楚烈放在膝上的手掌死死地攥起，呆滯的雙眼之中，絲絲縷縷水汽像是控制不住壹般，不斷地流淌而下，男兒有淚不輕彈，縱然面臨再如何的慘景，再如何強大的敵人，就算是義父慘死，他都沒有感覺如此地無力。
　　要放下嗎？
　　那麽多的記憶，要怎麽放下？
　　不放下嗎？
　　那就任由兮雅守在自己的靈前，兵敗被殺嗎？
　　要放下嗎？
　　任由悟空和兮雅，在自己不知道的時候，相互廝殺……
　　不放下嗎？
　　沒有了自己的兮雅，被求走的白帝核心，生靈塗炭的諸天萬界……
　　吱呀——
　　不知何時，天邊已經大亮，楚烈竟在外面生生枯坐了壹夜時間，木屋被緩緩推開，換上了壹襲如火紅衣的少女緩步走出，楚烈緩緩擡眸，看著同樣雙眼泛紅的少女，臉上露出了壹抹笑容，艱難地道：
　　“兮雅……我們成親的時候，不曾喝酒，不如補上？”
　　少女身子微微壹顫，看著楚烈面前已經倒好的兩杯清澈的液體，臉上露出了壹抹混雜了祈求和不願的苦澀笑容，澀聲道：
　　“……我怕辣……”
　　“妳喝的時候，聽我說壹句話，就不會難喝了。”
　　楚烈輕笑，顫抖的手將壹杯酒遞給兮雅，後者吸了口氣，壹雙明亮的眸子看著楚烈：“決定了嗎……”
　　“我不能讓生靈塗炭，也不能，讓妳被我這個亡魂束縛住。”
　　“我不在乎。”
　　“可我在乎！”
　　楚烈看著少女舉杯，在兮雅耳邊，用顫抖的聲音道：
　　“我愛妳……抱歉……”
　　壹抹淚痕劃過兮雅的面龐，雙眼禁閉，仰脖將酒液直接灌入喉中，但是就在這個時候，楚烈手掌突然擡起，以生平最巔峰的出手速度輕輕點在了少女的喉嚨處，壹股劍意浮現，少女瞳孔瞪大，被法力封鎖的忘情水直接被點破，湧入喉中，雙目泛紅，大滴大滴的眼淚順著臉龐滑落。
　　“楚烈……為什麽，為什麽……”
　　“我願意陪妳去死，妳為什麽要怎麽懦弱？我恨妳……我恨妳！”
　　楚烈顫抖著收回了手掌，將自己手中的酒杯灑落在地，明明在笑，卻又留下淚痕。
　　“對不起……我愛妳……壹直壹直……都好喜歡妳……”
　　“我恨妳……楚烈，我恨妳！”
　　少女雙目之中的悲傷逐漸變得茫然，楚烈籠在袖袍之中的手掌越發攥緊，難以言喻的痛苦幾乎將他整個人全部吞噬，而在這個時候，兮雅雙目之中重又慢慢恢復了神采，卻冰冷而霸道，仿佛是淩駕於天穹之上的王，如同看壹個陌生人般看著身前的青年，微微蹙眉：
　　“此地是何處？妳是誰？”
　　兩鬢斑白的青年看著她那熟悉的面龐，輕笑道：
　　“……壹介路人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