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四十章 掘脈

　　隆隆水聲中。
　　盧通盤在雷火之上，陷入了沈默。
　　典四兒被關，步家破敗，萬易、萬喜也被要挾，良妖商會變成了幾家宗門的囊中之物“萬妖商會”。
　　壹切都變了。
　　只是……
　　萬喜的這些話，不知道幾分真、幾分假。
　　即使同壹句話，從不同人口中說出來，也會有截然不同的意思，更何況藏了壹頭欲鬼的萬喜。
　　“過來。”
　　“是。”
　　萬喜乖乖走到身前。
　　他探出龍爪，伸出壹根手指，尖銳的鷹勾尖爪點在萬喜眉心。
　　運起《勒命令》。
　　當年苦凰長老傳授的法門，仍然鎖在神魂內，不過被另外壹道更厲害的法門裹住，沒辦法催動。
　　“什麽法門？”
　　“擒氣宗苦凰布的《勒天追命秘令》。老爺，此人不念舊情，心思十分歹毒，夫人就是被他鎮入山下！”
　　盧通神色平靜。
　　修行邪法、殺人無數，步家落得家破人亡，而典四兒只是被鎮入山下。苦凰即便不念舊情，也談不上歹毒。
　　手指落下，尖爪亮如黑玉，從臉頰劃過割出壹條血線。
　　“誰幫妳結丹的？”
　　萬喜察覺到臉上壹串鮮血正在流淌，不敢再搬弄口舌，道：“擒氣宗。”
　　“欲鬼呢？”
　　萬喜瞳孔壹縮，突然陷入沈默。
　　盧通壹指點在脖頸上，道：“自珍王？”
　　“嗯。”
　　他閉了下眼瞼，輕吐壹口氣。
　　當年拿萬喜換謝商，自珍王對萬喜的來歷壹清二楚，甚至萬易、典四兒，還有他，全部知根知底。
　　“短短三五年，竟有了‘小王’的名號，自珍王為什麽器重妳？”
　　三名王麾下沒有小王。
　　沒有自珍王的許可，沒有人敢用這種名號。
　　“他……”
　　萬喜猶豫了壹下，道：“自珍王很害怕。”
　　“什麽？”
　　“他怕死。爭鬥越來越慘，元嬰境也接連出手，自珍王極其警惕，已經近乎膽怯，這些年壹直暗中交好各個宗門。器重我也是因為壹頁宗、擒氣宗。”
　　盧通拿開手指。
　　“這次圖謀寶煉宗是真是假？”
　　“真的。地府親自下的令，自珍王也不敢違逆。”
　　萬喜小心走到身前，取出壹套茶具，道：“我壹直等老爺回來，專門煉了壹套茶壺、茶杯，不想還是小了。”
　　泛著幽光的紫青二色茶具，鶴形茶壺高近壹尺，茶杯也有碗口大。
　　盧通掃了壹眼。
　　“有心了。”
　　萬喜開始燒水、泡茶，隨口問道：“這些年老爺去了什麽地方？夫人出事時，我四處打聽，可是沒有絲毫音訊。”
　　“地府。”
　　“難怪。”
　　萬喜仰頭笑了下，道：“那個善德司的司主，也是老爺在地府結識的？”
　　二人互相對視。
　　盧通眼神古井無波，道：“他只是壹枚棋子。”
　　“那……我從他手裏搶下的生意，要不要還回去？”
　　“不必了。”
　　“好。”
　　萬喜點了下頭，繼續泡茶，片刻後遞過壹碗茶。
　　“老爺，請。”
　　他接過茶杯，上下盯了壹眼，問道：“欲鬼呢？”
　　萬喜眨了下眼睛，身上白袍散開壹抹血色，無數根紅絲鉆出，幾息間化作壹條人頭、蛇身的大蟒。
　　盧通蹙了下眉頭，道：“讓他出來見我。”
　　“老爺，他出不來。”
　　萬喜道：“《勒天追命秘令》中有壹道噬魂大網罩住了殘魂，他出不來，也不敢動。大網每時都在收縮，必須每年去壹次擒氣宗。”
　　“妳也是如此？”
　　“我，我稍好壹些，噬魂大網罩在神魂外面，不會主動收縮。”
　　盧通點了下頭。
　　鬼王有祝屍之法，宗門也有追命秘令，兩邊都互有對策。
　　他端起茶杯，壹口吸入半杯，道：“有壹事需要妳壹起出手。”
　　“老爺盡管吩咐。”
　　盧通喝完剩余半杯茶，放下茶杯，卷起壹團烏雲，其中雷芒閃爍、火焰遊走。探爪壹抓，火焰化作壹枚枚頭顱大的火球。
　　“這是瀑水小城，這是滔水、幡水……”
　　七團火球靠在壹起，接著烏雲變化，火球所在的位置漸漸分開，變為壹座隔絕在外的半島。
　　瀑水小城正位於半島與陸地的相連之地。
　　他繼續道：“這七座小城深入截水湖，僅靠瀑水小城與陸地相連，壹旦拿下這裏，七座小城可以全部收入掌中。”
　　萬喜慢慢睜大眼睛。
　　“老爺，這些，這些似乎是洞海宗的地盤。”
　　臉上驚訝，心中同樣驚訝。
　　萬喜不光知道小城，還知道魏虎正在圖謀瀑水小城，壹時間之前的猜測再次湧上心頭：
　　魏虎、老爺。
　　盧通瞥了壹眼，道：“所以才要妳出手。”
　　萬喜看著烏雲、火球，思索了壹會兒，道：“自珍王麾下，可以再請來兩條地龍。商會中最多可以找了五六個金丹境。可破陣必須元嬰境，我無力調遣。”
　　他緩緩搖了下頭，張口壹吐，壹道火焰光柱洞穿烏雲。
　　壹連吐出幾口。
　　壹道道光柱沒入，烏雲連同七團火球壹起崩散。
　　“不是奪城，是毀城。借助百丈地龍，把七座城池、連同整個半島壹起毀掉。”
　　“我……”
　　萬喜眼神閃動，心頭閃過壹個又壹個念頭。
　　盧通等了壹息，俯下龍頭，面對面盯著萬喜，悶聲道：“百丈地龍，地下百余丈尚可以穿石破洞，難道換了水下就寸步難行？”
　　“不是，老爺，此島長寬數百裏，僅憑幾條丈高小洞，無法撼動根基。”
　　“幾條不夠，那就幾百條、幾千條，三名王麾下的善德司會與妳壹起出手，八年時間還不夠？”
　　萬喜默不作聲。
　　盧通吐了口氣，探出兩條手臂把萬喜拉入懷裏，道：“不會讓妳白忙，這次之後，我幫妳吞了魏虎的善德司。”
　　萬喜瞪大雙眼，心中剛浮出猜測，立馬開始消散。
　　盧通笑了下，道：“現在只有幾百個鬼兵，但是事成之後起碼數千，到那時即便不靠自珍王，妳也是名副其實的‘小王’。”
　　“我不敢得罪三名王。”
　　“放心，他管不到我們。”
　　盧通揮了下龍爪，靈氣匯聚化作壹枚卵大血靈。
　　萬喜立即張口去咬。
　　他笑了下，壹口吞入血靈，擒住萬喜，龍軀翻滾，壹起鉆入烏雲。
　　下壹瞬壹條赤紅蟒尾甩出。
　　龍、蟒纏在壹起，雷、火異響中，壹聲聲長吟、嘶吼接連炸開，偶爾壹大片赤紅鮮血濺出，瞬間被雷火吞噬。
　　……
　　烏篷船內。
　　盧通躺在榻上，嘴角掛著壹絲笑意。
　　“老爺？”
　　和芳站在旁邊，道：“可是事情有了轉機？”
　　盧通笑道：“沒有。”
　　“哎，天下熙熙皆為利來，苦心謀劃許久，好不容易才籠絡到諸多同道，可惜壹夜之間全部化作烏有！”
　　和芳看起來十分疲憊。
　　盧通渾不在意，道：“區區幾萬兩金子，讓甘果那裏多賣壹些鎧甲便是。”
　　“哎！”
　　和芳又嘆了口氣，突然間仿佛衰老了許多，道：“金銀只是其次。老仆擔憂的是，芒異、蒙劍宗、象射宗的道友。還有魚宮山壹行，原本可以引為助力，可是經此壹事再無這種可能。”
　　盧通搖了搖頭，緩緩閉上眼睛休息。
　　許久之後。
　　“咚。”
　　門被敲響，和芳在門外道：“老爺，那條地龍來了！”
　　“帶去廳堂。”
　　盧通睜開眼睛，看向塌邊血軀，法力運起，渾身上下散出九條血蛇。
　　幾息後，壹頭插翅白虎進入廳堂。
　　萬喜端坐在椅子上，仍然身著白袍，臉上殘留著幾道赤紅傷口，其中壹道從鬢角落下壹直沒入衣襟。
　　盧通眼神壹閃，走到上首處踞坐下，道：“萬喜小王？”
　　“見過司主。”
　　萬喜眸中亮起壹點紅光，上下、左右地來回打量。
　　“和芳，妳退下。”
　　“是。”
　　萬喜擺了下手，背後的黑衣人影壹起退出房間。
　　房間陷入寂靜。
　　盧通等了兩息，張開虎口，道：“吞了我幾十萬兩金子，小王不打算給魏某壹個解釋？”
　　萬喜，可以用但不能信。
　　在事情成為定局之前，他不會告訴萬喜所有事情。
　　“司主想要什麽解釋？”
　　萬喜收回眼神，自顧自地取出壹壺血酒。
　　盧通笑了下，道：“我的那位至交道友沒有吩咐小王？”
　　萬喜動作壹滯。
　　盧通道：“區區壹個丫鬟，冠上壹個虛名，真把自己當成‘王’了？”
　　萬喜壹動不動地定了兩息，突然勾起嘴角，笑著站起身，舉起酒壺道：“老爺已經教訓過萬易，請司主見諒，饒過我這次。”
　　“哼！”
　　盧通張口壹吸，卷入壹杯茶水，道：“妳什麽時候動手？”
　　“全聽司主吩咐。”
　　“好，明天開始。”
　　“可以，只是這次來的匆忙，沒有太多人手，勞煩司主派遣壹些得力的手下。”
　　盧通猜出了萬喜的打算，不禁心頭壹笑。
　　肉還沒煮熟，已經張開了嘴。
　　昨天才答應萬喜，事後讓她吞掉善德司，才第壹次見面就忍不住伸手。
　　“可以。”
　　萬喜笑意更盛，道：“地龍掘洞是辛苦活，普通霧鬼派不上用場，最少也要築基境才行。”
　　“六位築基，夠嗎？”
　　“最好再有壹個金丹境。”
　　盧通晃了下虎頭，道：“善德司的金丹境不是尋常霧鬼，妳壹個小丫鬟，鎮得住嗎？”
　　“不勞司主費心。”
　　萬喜的細長鳳眼幾乎閉上，眼中閃過壹道殺意。
　　盧通起身朝外面走去，口中道：“拿下瀑水小城，之前的事情既往不咎。”
　　“多謝司主！”
　　……
　　截水湖中，壹艘艘飛舟、樓船、烏篷船飄在水面，上面鬼影閃動。
　　烏篷船上。
　　壹頭插翅白虎站在甲板上。
　　旁邊，和芳雙眼放光，絲毫看不出之前的疲憊，道：“老爺，妙計！掘地脈、斷暗河，摧毀島上的陣法，瀑水小城不攻自破！”
　　盧通沒有理會。
　　和芳又問道：“老爺如何說服的萬喜小王？”
　　“聒噪。”
　　盧通走出壹步，鉆入水下。
　　水下百丈，壹口直徑近三丈的洞口噴湧出大股泥漿，把方圓十余裏的湖水全部染得十分渾濁。
　　壹尊雙手、四臂、四足的黑影守在洞口。
　　盧通扇動翅膀，靠近過去。
　　“見過司主。”
　　“如何？”
　　“正在挖掘左耀山的地脈，據說這條地脈的山巔正是那座半島。昨日有壹個洞海宗的大修士來過，我與他殺了壹場，不過那人沒有多糾纏。”
　　“好。”
　　盧通鉆入洞中。
　　“嗡、嗡……”
　　洞內，四面巖壁猛烈震蕩，水流也在急速翻滾，轟隆隆地異響直接震入骨骼深處。
　　“萬喜小王。”
　　聲音突然停下。
　　幾息後，壹道紅光靠近，百丈地龍鉆到面前，和上次見過的地龍“遁辰”壹樣。
　　頭部猶如槍尖，渾身上下覆蓋壹層水晶，最頂部的水晶亮得刺眼，仿佛壹個拳頭大小的赤紅太陽。
　　水晶挪開，萬喜從地龍內鉆出，道：“什麽事？”
　　“洞海宗已經察覺了？”
　　“不錯。眼下憑蕭木他們還可以守住，再過兩年，洞海宗徹底看破心意，到時司主還要再派些人手。”
　　“可以。壹共多少地脈？”
　　“大脈八條，小脈四十六條，大水脈十七條，小水脈不計其數。若想徹底毀去地島，必須斷開三條大脈，或者毀去全部小脈和至少壹條大脈。”
　　“多久？”
　　“快則六年，慢則……慢則無法撼動。司主若是心急，那就多使些力氣。”
　　“什麽？”
　　萬喜臉上露出笑意，道：“自珍王麾下不止壹條地龍，司主若是舍得，我可以代為出面，替司主再請壹些過來，只是其中花費不小，能否達成，全看司主心意大小。”
　　“幾條？”
　　“司主心意足，十條八條也不是不可以。”
　　盧通搖了搖頭。
　　上壹次對他親口說可以再請兩條百丈地龍，這次對魏虎說又成了十條八條，萬喜說的話，也不知道那句是真。
　　“可以，小王盡管去請，魏某其他不敢說，身為壹司之主還是小有身家。”
　　“好。”
　　……
　　“轟隆隆！”
　　“屈平老匹夫，死來！”
　　天上狂風呼嘯，風中傳出幾聲嘶吼，壹個百丈大小的掌印與壹頭幽藍鯨獸撞在壹起。
　　水上同樣是到處廝殺。
　　盧通扇動翅膀，逼近壹艘鯨頭厚甲舟，尾巴壹甩，壹頭丈高黑豬撞出，厚甲舟瞬間壹沈，沒入水中後退百丈。
　　“咿！”
　　壹聲有些耳熟的輕叫。
　　盧通臉色瞬間壹變，循聲望去，只見壹條黑白神龍撲殺過來。
　　他眼角抖了兩下。
　　下壹瞬，角竹箏的聲音直接在耳邊響起：“盧通，妳在找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