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壹千七百四十七章 “父慈子孝”

　　季楊楊看到所謂的學生代表入場壹直沒有說話，倒不是他覺得林躍說得話很有道理，又或者樂見方家人被整，他是不屑於表現自己的觀點，因為他比方壹凡更不想道歉，只不過是昨晚被逼煩了，隨口答應的權宜之計。
　　是，他有寫檢討書，但是檢討書的重點不是承認錯誤，是要給季勝利壹個難堪。
　　在他的認知裏，自己並沒有做錯什麽，法拉利是舅舅給他開的，駛入學校因為大門在維修，保安沒有盡到阻攔責任，至於校規……那是什麽？有這東西嗎？
　　因為和黃芷陶的感情危機，他已經很煩了，後面方壹凡拿他的頭像去惡搞，那就是煩上加煩，現在季勝利要他跟方壹凡道歉，還得當著老師的面做，憑什麽？
　　在季楊楊的認知裏，這個父親從小沒管過他，都是舅舅和姥姥姥爺在管他，現在惡搞圖影響到區長父親的名聲了，就過來擺出壹副老子的姿態指指點點，要他做不喜歡的事，他能忍嗎？當然不能忍。
　　何況他是誰？校長他不怕，李鐵棍兒他不怕，從小到大就是壹個不服天不服地的人，讓他大庭廣眾之下服軟認錯？季勝利的腦子有坑吧？
　　“快點啊。”
　　季勝利不懂兒子的心思，更不會在這件事上察言觀色：“讓妳寫的檢討書呢，現在老師和同學都在，讀吧。”
　　季楊楊深吸壹口氣，面帶不屑掏出放在褲兜裏的信箋紙，清清嗓子說道：“我是春風中學高三二班的季楊楊，今天我要在這裏跟在座各位鄭重道歉，今年八月底返校日，因為校門正在維修，我開著舅舅的車括號法拉利括號完，進入校園，並因此與同班的方壹凡同學發生肢體沖突，這件事嚴重影響了季勝利同誌，也就是季副區長的仕途和聲譽，破壞了他平時廉潔奉公的形象，阻礙了他的升官發財之路……”
　　話說到這裏，不僅站在旁邊的方壹凡無所適從，包括劉靜、黃凱鈞、潘帥、李萌，黃芷陶、喬英子等人在內，都察覺到壹些不妥。
　　不是讓他向方壹凡道歉嗎？這內容為什麽聽著甚是刺耳？
　　大家朝季勝利看去。
　　此時此刻那張臉已然是陰沈取代微笑，表情嚴肅到極點。
　　劉靜不斷地給兒子使眼色：“楊楊，妳怎麽回事？別念了……”
　　然而她的喝阻沒有起到任何作用。
　　“我要向季勝利同誌真誠道歉，我對不起您這麽多年把我壹個人留在北京，我對不起您幾乎不教育我，最後養出我這麽個混蛋兒子，我對不起您這麽多年來心裏從來沒有我，只有工作……”
　　“楊楊！”劉靜聽不下去了，站起來呵斥。
　　季勝利也說了壹句：“閉嘴。”
　　黃凱鈞沒有想到事情會鬧到這步田地，本以為最大的麻煩是林躍和方壹凡的沖突，未成想季勝利和季楊楊的父子矛盾才是最大的炸彈。
　　想想林躍說的話——今天妳會看到無比精彩的壹幕，應該是指這件事吧。
　　當然，身為校長，他不能再旁觀下去。
　　“來，季楊楊，檢討書給我，內容得改壹改。”
　　李萌也在後面附和。
　　可是季楊楊並未把檢討書交出去，上下壹折，捏住中間用力，擦擦幾下給撕成碎屑丟在地上，完事看了壹眼驚訝於他的行為的黃芷陶。
　　“改什麽改？不用改，這都是我的心裏話，下面的內容我背給妳們聽。季區長，我再壹次向妳道歉，我的行為……不，應該說連我這個人在內，不應該成為妳仕途上的絆腳石。”
　　面對眼前壹幕，季勝利再也無法保持平靜：“季楊楊，我是讓妳為了自己的過錯道歉，不是讓妳當著老師和同學的面控訴我。”
　　“我就是要控訴妳，怎麽了？妳能在我沒有犯錯的情況下逼著我檢討，我為什麽不能說出自己的心裏話？說什麽高三是人生關鍵時刻，父母不能缺席，說到底，在妳眼裏這不就是上級給妳的政治任務嗎？”
　　“妳混蛋。”
　　季勝利忍無可忍，揚起手來就要打人。
　　這時站在壹邊的林躍眼疾手快，抓住他的手腕：“打他能解決問題嗎？他打心眼兒裏覺得妳們夫婦對不起他，對他而言，有爸媽和沒爸媽並無差別，只要有舅舅和姥姥姥爺便夠了，完事再想緩和關系，妳只有向他道歉，妳有做錯什麽嗎？起碼站在父母的立場，並無大錯，季楊楊已經是成年人了，有些錯誤必須要讓他付出代價，這樣才能認清自我，過度的保護反而會害了他。”
　　林躍在看電視劇的時候就覺得季勝利的人設比童文潔、宋茜之流問題還大，為了跟兒子緩和關系，簡直到了舔狗的地步，這種討好會有效果嗎？不，起碼對於季楊楊這個年紀的人很難有實質改善，只會讓他們覺得父母好欺負，繼續我行我素，甚至得隴望蜀，得寸進尺，因為惹了禍有舅舅幫忙擦屁股，任性鬧脾氣父母會先低頭。
　　要改善這種問題，最有效的法子就是培養孩子正確的價值觀和同理心，不過很明顯，放在季楊楊身上已經晚了，要麽等他三十多歲，經得多了，看得多了，成熟了，然後反省前半生的錯誤，要麽就是下壹記猛藥，讓社會教他做人，當然，像季楊楊這種人，不到缺胳膊斷腿，沿街討飯的地步，八成還是會固守己見的。
　　同樣的家庭環境，黃芷陶的品質就不錯，要知道人家的父母在國外，想見面比季家更困難，季楊楊呢？作為男朋友，就沒從她身上學到點什麽？依然是那副天老大我老二的臭屁像，只能說他就是壹個渣滓，讀了這麽多年書，中華美德的“仁義禮智信，溫良恭儉讓”不學，卻把自己的問題歸咎到父母身上。
　　而且劇裏季勝利和兒子網聊的情節，知道母親患病後突然變乖寶寶的情節太想當然了。
　　說起來，這部電視劇最大的問題就是討好。
　　觀眾畫像裏女性占大多數，就極力給女性擡轎子，弄了壹堆舔狗、娘炮圍著女主轉，而且完全不管符不符合邏輯。
　　觀眾畫像裏年輕人占大多數，就極力渲染子女跟父母起沖突，只要妳能挺住，最後服軟的壹定是父母，完事再設計壹個父母屈服後子女有所成就的劇情，以此來把代入主角的青年觀眾的爽感推向高潮。
　　他這兒在心裏吐槽角色性格的撕裂，季勝利似乎把他的話聽了進去，慢慢地放下揚起的手。
　　這時黃芷陶站了出來，在季楊楊身後小聲說道：“我記得妳說過，季叔叔和劉阿姨以前是在青海工作，他們把妳留在北京，實際上是想給妳壹個更加舒適的生活環境。前幾天林躍還跟我講過，說小孩子如果在高原地帶生活久了，人體為了適應氣候，紅細胞和血紅蛋白的數量會增加，從而帶來皮下毛細血管擴張，形成高原紅的面相，這應該也是他們不願意妳過去的壹個重要原因。”
　　做父母的，尤其是大城市出身的人，有幾個願意孩子到西部高原受苦？
　　毫無疑問，黃芷陶是好心，然而這份好心在季楊楊看來無異於嘲弄。
　　“他薩克斯吹得好，籃球打得好，畫畫得好，模型做得好，懂得多，打架是壹把好手，而且很會講道理，很有同理心？妳很仰慕他對吧？妳仰慕他做他的女朋友去，還跟著我幹什麽？我怕萬壹哪天妳繃不住了，給我戴壹頂綠帽子，我會壹氣之下拿刀捅了妳們這對狗男女。”
　　這話說得很重，不僅重，而且刺耳，比刀子在鋁材表面劃過更加尖銳。
　　黃芷陶往後退了壹大步，喬英子趕緊從後面把人扶住，對季楊楊怒目而視：“季楊楊，妳怎麽說話呢？”
　　就連壹向好脾氣，能容忍的劉靜也HOLD不住了，厲聲說道：“楊楊！妳太過分了，太讓我失望了。”
　　“是是是，我阻礙了季勝利的仕途，我更不如姓林的懂事、成熟，讓妳失望了，妳失望，妳看他好，他優秀，正好，他爸出車禍死掉了，他媽很早就改嫁了，現在成孤兒，妳們可以收養他，讓他當妳兒子，還來煩我幹什麽？我總是在中間扮老好人的母親。”
　　劉靜的話讓季楊楊想起當初林磊兒舉報林躍在小區涼亭吹薩克斯擾民後發生的事情，當時劉靜跟季勝利講自己的兒子如果有林躍壹半優秀，她就對他的人生放心了。
　　父母拿自己兒女的短處和其他孩子的長處比較屬於基操，絕大多數人都曾經歷過，這就跟抱怨父母不讓自己看電視不讓自己打遊戲是壹樣的道理，但是季楊楊不同，從小不跟父母生活，季勝利和劉靜把他當兒子，他不把這兩個人當父母的……起碼不像壹般家庭的兒女對待父母那樣。
　　得，懟完父親又向母親開炮，潘帥在旁聽席看得幹著急，而黃凱鈞則是壹句話都不敢說，就像朋友摻合夫妻矛盾，最後很容易搞得裏外不是人壹樣，他作為下級，當然不好在季勝利的家庭事務上說三道四，指點江山，只能很尷尬地站著。
　　“楊楊，妳……”
　　劉靜氣得說不出話來，而且胸隱隱做痛，似乎是情緒太過激動，對身體造成了不好的影響。
　　“楊楊，跟妳媽道歉！”
　　季勝利呵斥道，他全未想到季楊楊六親不認到連劉靜都懟。
　　“憑什麽？難道我說的不對嗎？季區長。”
　　季楊楊說這句話的態度，很有那麽幾分天煞孤星的勁兒。
　　“妳……”
　　季勝利又要揚手，林躍趕緊把人攔住，然而季楊楊並不領情，丟下壹句屁股後面插掃把，裝什麽大尾巴狼，就要轉身走人，這時劉靜拉了他壹把，想讓他冷靜壹點，沒成想孝子猛壹甩手，她因為重心不穩往後面倒去。
　　林躍背對二人，但是反應比距離更近的喬英子還快，側身抓住劉靜的手腕往季勝利懷裏壹帶，轉身的同時揚手壹揮。
　　啪～
　　壹記響亮的耳光抽在季楊楊臉上。
　　噔噔噔。
　　公子哥連退好幾大步，完事往地上吐出壹口血水。
　　“妳敢打我？”
　　林躍對他的態度嗤之以鼻：“我又不是第壹次抽妳，有什麽好大驚小怪的。”
　　季楊楊狂歸狂，傲歸傲，但他不是魚，只有三秒鐘的記憶，知道幹不過林躍，對包括黃芷陶，季勝利、劉靜、方壹凡在內的幾個人投去壹道仇恨的目光，扭頭走掉了。
　　劉靜才被季勝利扶住，看到季楊楊賭氣離開，還想叫兒子的名字，沒成想剛壹擡手，沒等張口說話，頓覺眼前壹花，身子晃了晃，腿軟要倒。
　　“劉靜，妳怎麽了？劉靜。”
　　季勝利連喚數次，她才幽幽醒轉，抿著嘴搖搖頭，示意他把自己扶到椅子坐下。
　　“楊楊呢？”
　　“走了。”
　　“唉。”
　　她輕輕地嘆了口氣，不說話了，從檢討書的內容就能看出，季楊楊當眾羞辱父親的心思昨晚便有，跟林躍、黃芷陶、喬英子三人來不來沒有壹點關系。
　　想想季勝利壹直說劉錚把他慣壞了，確實沒有說錯。
　　“這個……老季，我……我先走了，有什麽事打電話。”方圓有些難為情，因為事情發展到這壹步方壹凡也有責任，毫不客氣地講，方家人在會議室多呆壹秒，尷尬便多壹分，所以還是走吧。
　　他這兒做打電話的手勢時，童文潔已經早早地帶著兒子離開，除了對林躍投去壹道仇恨的目光，沒有對季勝利和劉靜說壹句話。
　　喬英子想去問問劉靜的情況，不過看看林躍，再想想跟宋茜的保證，最後選擇了放棄，拉著心情復雜的黃芷陶轉身離開。
　　隨後潘帥和李萌也找借口溜了。
　　黃凱鈞本來是要留在會議室陪同照顧的，畢竟他是春風中學的校長，不過在註意到林躍的眼神示意後，以去醫務室找校醫為由走了出去。
　　“季區長，本來劉主任不讓我說的，但是事情發展到這壹步，我覺得不應該再瞞妳。”眼見會議室只剩他們三個，林躍無視劉靜哀求的目光，告訴了季勝利壹個不幸的消息：“她並不是低血糖，也不是高血壓，妳愛人乳腺有問題，十有八九是……腫瘤。”
　　季勝利被這個消息驚呆了，好壹會兒才反應過來：“劉靜，他說的是真的？”
　　劉靜面沈如水，默不作聲。
　　他當然知道這意味什麽。
　　“劉靜，出了這麽大的事妳怎麽不告訴我？”
　　劉靜還是不說話。
　　林躍說道：“她誰也沒有告訴，我也是在醫院撞見她去腫瘤科，逼問之下才知道實情的，雖然我向她保證不會把這則消息泄露出去，但是今天的事情……季區長，我覺得妳壹會兒還是帶她去醫院檢查壹下吧。”
　　“好好好，林躍，謝謝妳啊。”
　　事有輕重緩急，季勝利選擇性地遺忘了季楊楊負氣出走的事。
　　黃凱鈞嘴上說去醫務室找校醫過來給劉靜看病，實際上並沒有就此離開，而是躲在門外偷聽裏面的對話，因為他很好奇林躍的目的。
　　事實上要請學生代表做個見證並不是他的想法，是樊勇給他出的主意，還說必須帶上林躍，不然的話這家夥拒絕參加即將舉行的市青少年體育錦標賽，壹呢，樊勇關於加入第四方見證者的道理講得通，二呢，他也想林躍能夠拿個冠軍回來，給學校增光添彩，畢竟這可是市裏舉辦的體育錦標賽，而北京是國家的心臟，這壹等級賽事的冠軍對學校來講不只代表榮譽，對校長個人而言還有壹些政治意義的。
　　然而從頭看到尾，他也不知道林躍得了什麽好處，難道就是打季楊楊爽了壹巴掌？也是，當著別人父母的面扇不孝子耳光，還要被說謝謝，確實挺有愛的，但是……
　　五分鐘後，林躍離開會議室，他當然知道黃凱鈞在外面偷聽了壹陣，也理解黃凱鈞在糾結什麽，這事兒吧，別人自然理解不了。其實壹呢，經過這件事，季楊楊和黃芷陶的男女朋友關系完蛋了，二呢，也讓喬英子見識壹下季楊楊的行事風格，給她媽來點狠的，說起來季楊楊和喬英子簡直是兩個極端，壹個被媽管的沒有自我，壹個自我到忤逆不孝，這倆人中和壹下才是正常人的狀態。
　　另外，方圓和季勝利的友好關系只要他再努力壹把，基本就畫上句號了。
　　……
　　季楊楊離開學校後沒有回家，直接去了凱賓斯基大酒店。
　　“給我開壹間外交官套房。”
　　他從書包裏拿出身份證和劉錚給他的信用卡遞過去。
　　前臺服務人員雙手接過去，拿到裏面壹番操作，片刻後擡起頭，壹臉古怪地道：“季先生，您這張信用卡沒有額度了，請換壹張卡吧。”
　　“沒有額度了？不可能啊。”季楊楊接過那張白金卡，正面反面打量幾眼，看看服務人員面帶歉意的臉，又從包裏翻出壹張信用卡遞過去。
　　“季先生，這張卡也沒有額度了。”
　　壹樣的情況，壹樣的說辭，季楊楊的臉色變了，道聲“稍候”，拿出電話撥通了劉錚的號碼。
　　嘟～嘟～嘟～
　　咚～
　　電話無人接聽，最後自行掛斷。
　　這什麽情況？
　　季楊楊壹臉茫然，不知道發生了什麽，為什麽劉錚不接他的電話。
　　“季先生？季先生？”
　　前方傳來的呼叫將他驚醒。
　　“啊？”
　　“房間……還開不開？”
　　“哦，先不開了。”
　　季楊楊接過服務人員遞給他的身份證，提了提肩上的包，轉身走出酒店。
　　信用卡刷不了，支付寶上只有不到1000塊錢，不回家的話能去哪兒呢？
　　舅舅到底怎麽回事？是在跟人談生意，沒空接他的電話？
　　便在這時壹個聲音由正前方飄來：“妳是不是很想知道劉錚為什麽不接妳電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