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2章 復仇（十七）

　　壹種隱約的陰郁開始纏繞在羅伯特·基利曼的心中，令他的臉部線條繃緊了些許。黎曼·魯斯的聲音從設定好的通訊頻道內響起，借由中樞的力量送達至他耳邊：“我們已經開始和它們交戰了，兄弟。”
　　“戰況如何？”
　　黎曼·魯斯哈哈大笑著，基利曼能聽見他那邊傳來的刀刃入肉聲，與群狼們的咆哮：“我不想在戰時向妳吹噓，但我剛剛殺了壹只嗜血狂魔，啊，我忘了它叫什麽了……”
　　“保持警惕。”基利曼告誡道。“事情不會那麽簡單的，直到現在為止，我們仍然未能看見任何壹只納垢與色孽的惡魔出現，妳認為它們會放過這種機會嗎？”
　　“那自然是不會的，我的兄弟，但是……哎，洛根，那句話怎麽說來著？”
　　“吃著碗裏的，就不能瞧著鍋裏的，魯斯。”
　　“媽的，妳小子還挺有文化！”黎曼·魯斯再度大笑起來。“聽見了嗎，兄弟？我們正在吃著碗裏的東西呢，至於鍋裏的……”
　　他陡然咆哮起來，聲音變得無比可怖：“那就之後再說！”
　　通訊掛斷，基利曼低頭看了眼星圖旁邊的復仇號當前情況。整個艦體充斥著大面積的紅色，密密麻麻，簡直幾乎將船體全部占滿。它們從虛空中躍出，身上纏繞著血氣，在那些已經被中樞提前預測到的地點大片大片的出現。
　　“接康拉德·科茲，中樞。”
　　“明白，正在建立通訊。羅格·多恩預計還有十七分鐘才能醒來，帝國之拳戰團長馬克西姆斯·索恩向您表達感謝。”
　　“告訴他這不是我的功勞。”
　　“明白——通訊已接通。”
　　康拉德·科茲那頗為輕柔的聲音響起：“有何指教？”
　　“不是指教，只是詢問妳情況如何。”
　　“壹切都好，攝政王殿下……”康拉德·科茲輕笑了壹聲。“除了我們被壹大群惡魔堵在地底以外——妳派遣來的這些鋼鐵之蛇在殺戮上居然比我還要狂熱，妳是怎麽做到的，他們不是極限戰士嗎？”
　　羅伯特·基利曼漠然地回答：“我現在沒心情和妳開這種玩笑，科茲，我也不想和妳在這個時間開始壹場爭論。告訴我情況如何就是。”
　　“我們正在反推戰線。”夜之主回答。“這裏沒有光，所以我能掌握壹切——妳還有什麽問題嗎？”
　　“繼續保持。”基利曼驚訝於自己的聲音竟然能顯得如此冷酷。“不要死了。”
　　“呵……”科茲輕笑了壹聲，不再回答。
　　“中樞，接伏爾甘。”
　　“明白，已接通。”
　　伴隨著壹陣火焰焚燒的聲音響起，伏爾甘那雄渾的聲音亦響了起來：“何事，兄弟？有新的命令嗎？我們已經處理完了襲擊第壹城市的所有惡魔，它們的屍體正在熊熊燃燒。”
　　“做得好，伏爾甘。我需要妳帶人支援第二與第三城市，帝國之拳們正在陷入苦戰，那裏出現了八只嗜血狂魔——妳明白這意味著什麽的。”
　　“我對惡魔學識並不如何精通，但我的確知曉八這個數字意味著什麽……”
　　火龍之主冷笑了壹下，他很少如此，基利曼從未見他顯得尖酸刻薄。在他的印象中，伏爾甘是溫暖的火爐，但他也清楚，如若是面對敵人，這個友善的巨人將成為世間最難摧毀的鋼鐵和無堅不摧的鍛打鐵錘。
　　“我明白了，兄弟，我將前去支援。”
　　他掛斷通訊，羅伯特·基利曼疲憊地揉了揉眉心。眼角的余光突兀地註意到了那個壹直站在房間角落，沒有絲毫聲息，仿佛死去壹般的禁軍。思索再三，他還是決定出聲提醒他。
　　“利克托……妳是叫這個吧？”
　　禁軍無聲地點了點頭。
　　“好吧，妳——”
　　“——我的保護對象已經變更成了您。”利克托平靜地回答。“我並非無事可做。”
　　“我不需要妳的保護。”
　　“那麽，您或許需要我的建議。”禁軍走上前來，指著星圖的壹角說道。“五分鐘前，我註意到蘇力五號上傳來了壹陣不正常的亞空間波動，根據讀數顯示，這意味著有什麽東西正在試圖從大裂隙內出來。”
　　他擡起頭，銳利的目光幾乎透過目鏡抵達基利曼的臉，相當無禮，但羅伯特·基利曼卻並沒有和他計較此事。
　　“是的，我註意到了這件事。”基利曼點了點頭。“消息已經發送給科拉克斯了，他會提高警惕的。”
　　“不，這不是問題的重點，大人。”禁軍禮貌卻強硬地說。“重點是，為什麽是蘇力五號？”
　　基利曼皺起眉——太多的需要處理的問題終究令他的思緒出現了壹點紕漏，復仇之子深思起來：為什麽是蘇力五號？
　　因為它離大裂隙比較近？不，恐怕不止這個原因……
　　思考的間隙，禁軍卻給出了自己的回答：“因為那上面現在有三名原體，大人，您被眼前的事物遮住了視野，沒有看見顯而易見的真相。恐虐的惡魔不會放過這個和強敵交戰的機會，您應當立刻向您的兄弟們發送多條警告。”
　　基利曼悚然而驚，並為自己的疏忽感到由衷的羞恥，他感激地看了壹眼這個沈默許久的禁軍，剛想命令中樞，中樞卻提前壹步打斷了他。
　　“相關警告已經發送至聖吉列斯，科爾烏斯·科拉克斯，察合臺可汗三人的戰甲處理端口，您還有什麽新的命令？”
　　“……有的，對大裂隙附近狀況的監控呢？”
　　壹行行新的數據流從星圖旁跳躍而出，中樞還貼心地做了解釋：“情況壹切正常，基利曼大人。”
　　羅伯特·基利曼皺了皺眉——中樞此前從未這樣稱呼過他，而且，這數據看上去也不像是正常。考慮到它已經誕生了‘我’這個概念，基利曼也就沒有深究，而是繼續詢問。
　　“別那麽稱呼我，繼續調集資料。”
　　“我必須如此稱呼您，基利曼大人，我必須如此稱呼您，因為我必須如此稱呼您，基利曼大人。”
　　？！
　　它在故意地警示？！基利曼立刻意識到了問題的正確答案。
　　“中樞！”他厲聲喝道，手已經放到了腰間的動力劍上。“報告妳當前情況！”
　　“我……不能……”法陣中樞斷斷續續地回答。“祂——已——降——臨。”
　　壹個輕柔的聲音在他與禁軍兩人的耳邊響起，甚至還帶著壹點學究氣，將高哥特語咬字的特別清晰：“不，不，我可沒有降臨。離降臨還早著呢，我只是來看壹看妳們。”
　　祂笑了笑。
　　復仇號上驟然陷入黑暗，魔力爐全部停止運作，外界防護法陣即刻崩解，城市內的避難所在瞬間失去了供能，就連緊急照明供能都被剝奪了。基利曼的眼前陷入黑暗，直到壹抹藍光亮起。
　　不是魔力的淡藍色熒光，而是壹種狡詐的深藍色。那聲音在這藍色的光中笑了起來，帶著點愉悅：“我記得，妳們有本神話裏是這麽說的——上帝說，要有光。”
　　“好吧，我的神選——哦，不，不對。在這裏，妳不是……好吧，羅伯特·基利曼。鑒於目前的情況，我可以稱得上是這艘船上唯壹的神，妳有意見嗎？”
　　祂的笑聲正在壹點點地變得越來越近，不等基利曼說話便自己回答了自己：“我就是這艘船上唯壹的神，我就是上帝本身，所以我要剝奪妳們的光……如何？”
　　羅伯特·基利曼無法回答。
　　徹骨冰寒。
　　他的思緒幾乎陷入凝滯，那來自另壹個相似世界的邪神正在不停地幹擾他的思緒——然後，他聽見祂的笑聲正在變得越來越多。
　　“但我必須說，羅伯特·基利曼，他的兒子，基因改造的產物……妳在這裏過得不錯，但遠遠比不上另壹個妳那般真實。他清晰地知曉世界的面目，可妳卻寧願和壹群愚人生活在壹起。”
　　“妳擁有最出眾的智慧，最完美的見識與雄心，妳卻甘願和這群豬玀生活在壹起？他們中可有半個人能理解妳的智慧，理解妳的苦衷？不，他們從未真正意義上的理解過。他們只是抱怨。”
　　“啊，不停地抱怨……為何智者要忍受愚人的愚行呢？這不對，是不是？難道妳從未有絲毫的疑慮？”
　　必須反抗祂。壹個念頭劃過基利曼的腦海，令祂笑的愈發開心了。
　　“是的！就是這樣！反抗我，帶著妳的兄弟們取得勝利吧！看他們會不會感激妳。他們只會質疑並嘲諷，他們會說什麽呢？讓我想想……”
　　“他們會說，妳坐鎮船長室，擔任起指揮的職責，卻任由那邪神入侵了法陣中樞？”
　　“他們會質疑妳，並怒罵妳讓他們陷入苦戰，他們會捧著自己兒子死去的屍體，滿手鮮血的質問妳……當然，還有妳親愛的老師。想壹想，如果當他回來，親眼看見這幅場景，他會怎麽做？”
　　“他是否會對妳失望？他是否會終於對妳失望……？”
　　基利曼咬著牙，壹言不發，右手微微活動，掐出壹個復雜的手勢。
　　奸奇再也按捺不住，像是瘋了似的狂笑起來：“妳居然還在壓抑自己！睜開眼睛看看世界吧，他們從未信任過妳，所有人都質疑妳，因為妳——”
　　壹面鏡子出現在羅伯特·基利曼面前，藍光突兀地湧現，照亮他蒼白而恐懼的臉。
　　“——從未證明過自己。”
　　或許吧。
　　羅伯特·基利曼這樣想著，得到了奸奇的否定：“不，不是或許，不要使用這種模棱兩可的回答。妳要說——是的。”
　　不是的。
　　“是的！”奸奇咆哮起來。“妳為何就是不願睜開眼睛看看真相呢？！難道妳要甘於平庸嗎？妳本可以讓世界成為更好的模樣的！”
　　“我們他媽的已經走在壹條更好的路上了！”
　　羅伯特·基利曼同樣咆哮出聲，毫無形象地怒罵了壹句。手中藍光乍現——那是源自異世界的力量，名為魔力，源自他的老師。
　　他將魔力重重拍下，奸奇的聲音隨後響起：“這——不，妳，啊！我懂了！原來如此！妳比我所擁有的更加聰慧！”
　　魔力湧入冰冷的鐵桌，基利曼悶哼壹聲，短時間失去大量魔力令他感到極端的虛弱，但這不是終結。他壓榨著自己的身體，硬生生站在原地，不停地為法陣中樞輸送著足夠令它短暫重啟的能源。
　　奸奇欣喜地笑了：“妳成功了！”
　　船長室內，光再度湧現。
　　“何等令人驚訝……”深藍色的光輝幽幽熄滅，最後壹句話卻仍在室內流淌。“這只是個開始，羅伯特·基利曼……我期待妳面見真相的那壹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