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1章 圓桌會談（十六，死亡守衛）

　　待到原體們重新落座以後，會議室內的氣氛變得有些不太壹樣了。單從表面上來看，好似壹切都很平靜。但問題就出在這裏。
　　太平靜了。
　　他們本不該如此平靜的。
　　帝皇坐在主位上，正在翻閱羅伯特·基利曼再次具現化出來的厚重典籍。原體們對他的做法感到疑惑，但帝皇卻只是說自己同樣對法師的魔法感到好奇。
　　值得壹提的是，那些知識倒是沒有拒絕他的翻閱，這點讓馬格努斯倍感疑惑。
　　“很高興看見妳們都能準時回來，因為我必須在晚上十壹點二十壹分三十三秒以前解決完此事，我需要這部分用於維持投影的能量。”
　　中樞如是說道，用標準的機械音說了句抱怨。科拉克斯皺了皺眉，本能地想問它要用這些能量去做什麽，但卻有人搶了先。
　　“妳需要能量？”黎曼·魯斯問。
　　“我需要這部分能量。”
　　中樞語速極快地回答。“不要誤會，我的能量轉化通道正在全功率運行，因此哪怕我們在接下來的五百年內得不到任何補充，我也能單靠完全無法向妳們解釋清楚的方式來保證復仇號的正常運行。”
　　聖吉列斯決定開啟另壹件事：“所以，接下來是誰？不，等等，羅格的篇章結束了嗎？後續呢？”
　　“那得看羅格·多恩自己的意願。”中樞平靜地說。
　　“我更願意自己壹個人獨享接下來的事，請將它們發送到我的個人終端。我會在今天晚上閱讀完壹切的。”多恩面無表情地回答。
　　他似乎並不想讓後續的事被他的兄弟們知道，那種抗拒，哪怕他甩出了那副毫無波動的表情也能很明顯的被人發現。在得到他的回答後，原體們再次開始了新壹輪的沈默。
　　下壹個，誰來呢？
　　萊昂·艾爾莊森的眼神閃爍著，就在他打算開口說話之時，壹個惹人厭（對他來說）的聲音卻在他前頭響了起來。
　　“看來妳們好像都學會了父親的伎倆——就連我也開始好奇了，沈默是否真的如此有趣？”
　　是康拉德·科茲。
　　夜之主漫不經心地觀察著自己的指甲，它們被修剪的很整齊，這不太像是他以前的作風——午夜遊魂總是需要強度堪比合金的指甲來撕扯血肉的。
　　可惜，他現在是夜之主。
　　“妳打算成為下壹個人嗎？”福格瑞姆問。
　　“不……我沒那個興趣。”康拉德·科茲打了個哈欠。“我不覺得這件事對我來說能有什麽作用。我已經被人‘幫助’過了，被扔到另壹個世界，還在那兒待上了快三百年……說真的，我還需要什麽呢？”
　　他勾起嘴角，面部表情突然又變的愉快了起來。這讓不少人暗自警惕，他們都是清楚康拉德·科茲現在的性格的。
　　“不過嘛……我可不能因為我不需要就去否定這些事對妳們可能產生的幫助，我的意思是，不如我們將這個機會讓給那些真正需要它的人吧？”
　　他看向莫塔裏安，後者繃帶下的臉變得緊繃了起來，喉頭滾動，想要開口說話，而科茲卻比他更快壹步。
　　“別害羞嘛，兄弟。”科茲笑了起來。“我知道妳對此很感興趣。”
　　“不要猜測我的想法，妳對它壹無所知。”
　　莫塔裏安警告道，嗓音很是嘶啞。帝皇望了過來，這讓他渾身的肌肉也繃緊了，不過，有趣的是，盡管如此，莫塔裏安卻沒有看帝皇哪怕壹眼。
　　“是嗎？那妳為何不拒絕呢？”
　　科茲高興地坐直身體，隨後離開椅子，壹個輕微地跳躍，便跳上了那把舒適的靠背椅。他蹲在上面，雙手攤開，顯得極其輕佻：“如果妳不想看，妳大可以拒絕啊，莫塔裏安。”
　　“……”
　　莫塔裏安在幾秒鐘後嘆了口氣。
　　“妳的氣度倒是和以前壹樣狹小。”他抱怨了起來。“妳說自己在那個世界度過了快三百年，我可壹點都沒看出來。”
　　“有空的話，妳可以來參加壹次我們的模擬遊戲，到時候，妳就會知道的。至於現在……親愛的中樞，妳可以開始播放了嗎？我們的莫塔裏安可是默認他想看了呢。”
　　夜之主哈哈大笑起來。
　　中樞對他的話沒有語言上的回應，不過，投影倒是再度開始了。
　　……
　　壹個高大的人，正裹著壹件鬥篷，艱難地行走在壹片泥濘之間。他的體重讓他走起來很困難，泥巴更是幾乎觸及膝蓋，不過，他還能忍受這壹切。
　　他帶著壹個簡易的面罩，少許暴露出的皮膚都蒼白的可怕。尤其是那雙眼睛，初看之下陰森且不詳，眼眶深陷，好似某種可怕的怪物。
　　但如果妳有勇氣細看，妳就會發現，那雙眼睛中的情感其實與常人無異。
　　說得再詳細壹點——這個手拿鐮刀的巨人正渴望著歸家。是的，這就是他眼中最為強烈的渴望。
　　他期盼這件事，這件事也讓他多日以來的艱苦跋涉有了片刻的慰藉。他本不想離開他的村子這麽遠的，但是，那只新出現的怪物對村子裏的其他人來說都是壹個可怖的威脅。
　　更糟糕的是，它仿佛知道它無法戰勝他，於是壹直在逃跑。
　　巨人花費壹段時間才追上並殺死它，除去追逐以外，這件事其實並不困難。甚至可以說輕松的讓他有些驚訝，那只野獸原來如此脆弱。
　　至於現在，他其實只想回到村子裏去，吃上壹頓簡單的飯菜，隨後睡壹個好覺，在第二天清晨起床幹農活。
　　說出來或許有些荒謬，但他其實很喜歡幹農活，這件事比起在冰冷的堡壘中被迫學習可怕的知識，更讓他能感到自己是個活著的人。
　　是的，人。
　　他咀嚼著這個單詞，面罩下的臉露出壹個微笑——原來，我是個人類。
　　回家。
　　將近了，他帶著微笑穿過壹片在黑暗中影影綽綽好似鬼怪附身般的陰森灌木林，目光落在了遠方的壹片平原上。那裏就是他的家，壹個剛剛被建立起來的村落。
　　不……
　　等壹等。
　　他突兀地頓在原地，面罩下的臉變得茫然了起來。
　　他沒有看見村子的圍墻，那些簡易的木制圍墻不見了。那是他親手制作的，還有壹個瞭望塔……它本該矗立在平原上的。他在離開之時曾經回頭看過壹眼，不會有錯。
　　怎麽回事？
　　恰好，此時有壹陣微風襲來。裹挾著的東西是刺鼻的惡臭與死亡的氣味——巨人熟悉這種氣味，他太熟悉了。他見過許多個帶著這樣氣味的怪物試圖殺死他。
　　它們做不到。
　　但是……村民們不是他。
　　巨人開始奔跑，速度極快。被幹掉的泥土束縛的靴子無法讓他的速度減慢，他的鬥篷在身後獵獵作響，僅僅只是奔跑，他的速度便讓平原上憑空產生了壹陣狂風。
　　隨著他的接近，他超人的感官也能開始更清晰地探查到那些消息了。他開始聞到更為惡臭的氣味，腐爛、黑暗、扭曲——他甚至開始聽到壹些細微的咕噥，像是死人正在低語。
　　半分鐘後，他在村子門口停下了，扯下了自己的面罩，露出了壹張幽靈般的臉。
　　“不。”他說。
　　出現在他眼前的，是壹片廢墟。
　　圍墻倒塌了，瞭望塔也成了破碎的木頭。而在圍墻後方，被設置好的陷阱裏則塞滿了怪物的屍體。這些陷阱也是他親手布置，村民們並不懂得如何保護自己。
　　是啊，他們不懂。
　　巨人緩慢地握緊了手中的鐮刀，他無師自通地握持方式讓這凡物沒有破損，反倒因為他的力量而牢牢地被握持住了。
　　他朝裏走去。
　　他在夜幕下踏過火焰焚燒之後留存的余燼與骨灰。經過倒塌的房屋、幹掉的鮮血與四散的人類肢體。然後，他停在壹具搖搖晃晃站起的屍體面前。屍體的眼眶中有巫術的光芒正在閃爍。
　　“烏爾弗。”巨人低聲說道。
　　他認識他。
　　在巨人從毒雲繚繞的山頂上逃離之後，他是第壹個和他說話的人。人，而不是怪物，或者其他東西。
　　人。
　　在巨人嘗試著幫助他們幹農活後，他也是那個將壹切知識都傾囊相授的人。烏爾弗說，種地這件事其實並不復雜，無非只是小心而已。
　　無非只是小心而已。
　　呵護生命，種子，以及每個可能誕生種子的土壤，除此以外，沒有什麽其他的事了，莫塔裏安。
　　巨人擡起手，揮動鐮刀。朝他撲來的那具屍體在眨眼之間便成了兩半，腐臭的灰燼從軀體之中湧出，巫術的光芒從他眼中消散了。
　　他繼續向前，看見壹個穿著被鮮血染成暗紅色裙子的女人的背影。她站在牛棚前，右手不見了，後背有個駭人的傷口，仿佛曾被什麽東西刺穿。
　　求妳，別轉過頭來。他想。
　　女人轉過頭，巫術的光芒在眼眶中顯現。
　　巨人曾在山頂上的堡壘中被教授了這方面的知識，他知道很多這些黑暗而扭曲的東西，因此他知道，女人其實早就死了。
　　現在站在他面前活動著的，是壹個對生者血肉懷有瘋狂渴望的怪物。
　　但她曾是人。
　　她的名字是瑟安，在巨人來到這個村子時，她是第壹個給他食物的人，壹碗粗糙的粥，而對他來說，那碗粥是他吃過的最美味的東西。
　　他其實沒吃過其他東西。
　　女人搖晃著朝他走來。
　　巨人閉上眼，然後又睜開。他沒有說話，他也無話可說。他揮動手臂，讓她安息。
　　然後他繼續前進。
　　他經過被破壞的麥田，經過被火焰焚燒的倉庫。他讓男人躺下，讓女人躺下，讓孩子躺下，他已經沒辦法讓他們繼續活著，但至少可以讓他們在死後享有寧靜。
　　做完這壹切，他扔下了鐮刀，它當啷壹聲落在地面，沈重地反射起了微弱的月光。他的鬥篷與衣服上沒有壹滴鮮血，只有灰燼。
　　然後，他聽見哭聲。
　　……
　　莫塔裏安若有所思地握住了壹把短刀，沒有說話。符文已經不再明亮了，實際上，它們之所以還能殘留在這把刀上，已經算得上是壹個奇跡了。
　　這把刀殺了他。
　　他握著它，左手摩挲起了刀鋒，他沒有說話，繃帶遮住了所有的表情，唯壹露出的眼睛中所透露的信息也讓人完全無法讀懂。
　　沒人能懂他現在的感受，世界上沒有真正意義上的感同身受，除非心意相通。人心復雜的程度讓最聰慧的人也無從考量，世界的真理或許都比這件事要簡單。
　　“又壹個——或者壹些微小的不同。”有人輕聲說道。“這是否意味著他們與我們其實完全不同？”
　　說話的人是科爾烏斯·科拉克斯。
　　福格瑞姆回答了他的問題：“是的，看看坐在那邊的那個人就知道了，他腦袋上可沒有釘子。”
　　安格朗冷哼了壹聲：“我認識的那個人也不會這樣去描述別人的外貌。”
　　“我可不是在罵妳，或貶低妳。”
　　“但妳在拿我和他作對比——而我不喜歡這件事。”
　　福格瑞姆嘆了口氣：“相信我，我也不喜歡。曾幾何時，我還只需要應付壹個安格朗。”
　　“……有朝壹日，我會將這句話轉告給他的。”
　　鳳凰笑了笑：“祝妳成功。”
　　“我必須承認，我非常同情他的經歷……”羅伯特·基利曼輕聲開口。“但我還是想知道後面發生了什麽，中樞，下次妳可以不要再停止嗎？我認為我們可以壹口氣看完。”
　　“這不是妳的篇章，羅伯特·基利曼。所以，我理解妳為何會覺得自己能夠承受。妳只是個旁觀者，因此妳能以較為輕松的心態來看待此事。可惜，我還記得妳在聽見大叛逆羅伯特·基利曼時的反應。”
　　“……我只是想讓妳繼續而已！”
　　“我也只是提壹句我不會忘記而已，我是個憎惡智能，帝國的攝政王殿下。順帶壹提，您積壓的政務已經多到了壹個可怕的程度。鑒於戰爭並未立刻結束，還是戰時戒備狀況，我仍然會用各個分機來幫助您處理。”
　　中樞的機械音裏仿佛帶上了些可怕的意味：“……當然，如果您願意幫忙來解鎖壹部分算力的話，那也是再好不過了。”
　　基利曼的沈默昭示了壹切。
　　“看來妳不打算幫我，真可惜。好吧，誰讓妳是羅伯特·基利曼呢？我會繼續的，請不要再催促了。”
　　伏爾甘忍俊不禁地笑了壹下，得到了壹個來自基利曼的難以置信的註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