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4章

　　
　　不過聽那老人的語調，似乎也夾雜著壹點江南口音，便擡頭望了他壹眼。老頭看上去五十多歲，生得十分瘦小，相貌也尋常，梳著─只孩童似的朝天髻，壹身細布衣衫雖然舊了，可漿洗得十分幹凈。
　　“會試的舉子早該散了”他望了壹眼我手上的玉扳指，欲言又止。“落第了。”既然老頭想差了，我也沒必要糾正他，倒覺得挺有趣：“寒家尚算寬裕，索性就在京城住下，等下壹科開考。”
　　“哦，小扮心胸開闊，非比尋常。”老頭撚須微笑，沈吟道：“不知今年大比，出了什麽題目？”“首題是“如琢如磨者，自修也。””沒能參加大比心中畢竟有憾，我便讓白瀾尋來題目自己做了壹番，不然，還真被這老頭問住了。
　　“嗯，大學右三章
　　“釋止於至善”中的壹句，好題目，小扮是怎麽做的文章？”咦？這老頭是個讀過書的人？我遲疑起來，聽說京師臥虎藏龍，他別是個什麽高人隱士，或者朝中的大臣微服私訪吧，把白瀾提起的幾個朝中重臣從頭想了壹遍，卻沒壹個能對上號的。
　　“小扮不必多疑，老夫也曾數度趕考會試，卻都名落孫山了，聽妳說落第了，就想看看妳的文章和我當年孰強孰弱，來推算壹下今科的進士學問如何。”
　　我這才釋然，便把私下做的文章頌了壹遍，那老頭閉著眼睛細細聆聽，臉上卻無甚表情，直到我說：“材質以琢而益精，物欲以琢而盡去，其如琢也，天下惟至粗之物於磨煉為宜耳，乃君於更精之用，若不惜以治至粗之法治之，心體以磨而益凈，故無稍玷之神明，性分以磨而益瑩，故無不發之光彩”
　　他才突然睜開眼來，細細打量起我來，嘴裏沈吟道：“這麽壹篇好文章都沒中，今科的進士可不得了呀！”
　　“命也！”“桌看過我的文章，就說壹甲不好說，二甲前幾名？沒問題，再聽老者這麽壹說：心中那份感慨倒真是發自肺腑。老頭眨了眨眼，突然向前店喊道：“蘭丫頭，有紙筆嗎？借用壹下。”
　　方才那丫頭應了壹聲，說等壹下，卻又吆喝起來：“大哥哥、小姐姐，我家的酸梅湯好喝著呢，又解渴，又帶涼，又加玫瑰又加糖，弄壹碗嘗嘗吧！”“哥，我渴了。”
　　“就快到了。”“不，我偏要在這兒喝！”前店傳來兄妹倆的爭執，男人似乎擰不過自己的妹妹，只好答應，不壹會兒，就聽見三人似乎是向自己這桌走來。
　　蘭丫頭喊了老頭壹聲，說紙筆來了，老頭應聲擡起頭來，目光卻是壹呆，而這時院子裏嘈雜的聲音也突然小了下來，我心頭忽地壹動，緩緩轉過頭去。第十七卷“美人兒，大美人兒。”
　　千家女兒千家態，我房裏的女人就是燕瘦環肥，千姿百態，可我從沒見過身材如此惹眼的美女。壹張玉雕粉琢的娃娃臉雖然透著頤指氣使的味道，卻因為明艷如花，還是讓人覺得相當可愛。
　　細布的淡黃紗綾豆綠沿邊對襟背子，白杭娟繡花裙子都是大家閨秀時下最時髦的款式，卻穿出了別樣的味道，背子的對襟別出心裁地加了幾條絲帶，系在胸前，不但勾勒出了壹對與她年齡極不相稱的挺拔雙峰，而且絲帶被風吹得飛蕩飄搖，更平添了幾分飄逸。
　　背子也不似江南那般長的遮住了後臀，卻只到小蠻腰處，越發顯得身材纖濃得度。蜂腰輕擺，系著的那條蔥綠絲帶若隱若現，懸著的大小五六塊玉佩叮當作響，著實悅人耳目，只是腰間別著壹把七寸短匕，似乎在警告登徒子，別打她的主意。
　　尋常女子身上添了這麽多零碎飾物，早顯得淩亂了，可眼前這個少女看著卻是錯落有致的精彩，不為別的，只為她那高得出奇、幾乎與我相當的身材竟是壹副天生的衣服架子，壹樣的衣服穿在她身上，就比別人多了幾分神采，配著孩童壹般的天真笑臉和少婦壹般的豐滿身軀，自是出奇的動人。
　　“只是怎麽好象在哪兒見過她似的？”我心頭湧起壹股似曾相識的感覺，略壹思索，心下已恍然，這少女竟和我那已經習慣了富豪人家千金小姐生活的妹妹有著幾分相像，只是容貌更加嬌美。
　　目光轉到她身邊那位比她尚高出半頭的高大書生，細看之下，俊雅的他果然和我也有著三分相似。少女似乎渾不覺自己已成了眾人矚目的焦點，壹進院子就東張西望起來。
　　那書生卻頗為鄙夷地掃視著院子裏唧唧喳喳的眾人，只是目光落在我臉上，才微微壹怔，轉眼見那少女好奇地望著樹陰下那個袒胸露腹的漢子，他面露不悅，輕咳壹聲，拉了少女壹把，沖我這邊壹努嘴：“去，坐那邊去，快吃快走，省得回去晚了老王他們又急了。”
　　那少女嘻嘻壹笑，依言坐下，卻坐在了老頭身旁，正對著她方才打量的那個漢子，目光只是在落座的瞬間才在我臉上轉了壹轉，旋即又飄到了樹陰那邊。
　　書生見狀，陰沈著臉重重哼了壹聲，挪動椅子，遮斷少女的視線，她這才收回目光，瞧了瞧我的冰鎮河鮮，又看了看老頭的酸梅湯，似乎根本沒註意到和她同桌的是壹個瀟灑儒雅的少年。我不由壹陣氣結。記得自從修煉了不動明王心法，氣蘊神凝，自有壹種動人風采，只要我願意，無論走到哪裏，我...
　　
　　哪裏，我都會吸引絕大多數女孩子的目光。
　　可眼前的這丫頭竟似對我熟視無睹，不由激起了我的好勝之心，加之心火正盛，於是暗運心法，臉上漸漸透出神采來。
　　“兩碗酸梅湯？”蘭丫頭把紙筆放在老頭面前，問剛剛落座的兩人，又見我的已吃了大半，便想問我什麽，可目光轉到我臉上，就似被粘住了壹般再也移不開，半晌才期期艾艾地道：“小哥哥，嗯再、壹碗嗎？”
　　原本甜脆的聲音陡然變得羞澀起來。我展顏頷首，蘭丫頭心更是怦怦直跳，不等書生回話，逃也似的轉身就走。那少女卻把她喊回來，指著我那碗冰鎮河鮮說她也要這個，可等擡頭對上我深邃的目光，她神情突然微微壹呆。
　　“到底是人老了，記性差了，可惜壹篇好文，老頭只記下了三幾段，小哥妳看對是不對，可否將其余賜下？”那老頭筆走龍蛇，頃刻就寫滿了壹張紙，把它推到了我面前，壹看，卻是壹手漂亮的行草。
　　被老頭橫插壹杠，女孩這才清醒過來，沖我大方壹笑。我雖然暗怨老頭多事，可得到賣弄學問的機會，也算失中有得，嘴上壹面謙稱不敢，壹面卻運筆如飛，等蘭丫頭扭捏地端來各人要的東西，壹篇文章已然寫就。
　　不料那少女看了兩眼就興趣索然，身子壹歪，壹面掏出絲帕擦拭額頭鼻翼的香汗，壹面又趁機去偷看那漢子，那漢子似乎感到了她的目光，便刻意擺出姿勢，汗珠從他脖頸流下來，陽光壹照，那肌肉盤結的胸膛油光發亮，越發顯得雄壯。
　　倒是那高大書生頗為好奇，湊到老人跟前把文章看了壹遍，面容漸漸沈靜下來，目光在我和老頭身上逡巡了幾個來回，卻不說話。
　　“沒道理呀！”老頭翻看著我的文章自言自語，書生這才忍不住道：“晚生看這篇文章論證精當，道理分明，老丈如何說它沒道理呢？”
　　“文章當然是好文章，可這樣的文章竟然落了第，老頭原本以為這位小哥的字不大出色，不入考官法眼，可公子妳來看看，這字筆力遒勁，章法有度，嘿嘿，這樣的卷子也落了第，真是沒道理呀沒道理！”
　　我心中壹緊，這老頭要我寫下文章，原來竟是要看我的字！說起來本朝會試，確有文章錦繡而字體難看以致不中的例子，可我顯然與此不同，在旁人眼裏，自己不中真是沒了理由。
　　可事實是我並沒參加會試，壹旦老頭把此事傳揚出去，我豈不犯了造謠惑眾之罪？！連忙笑道：“要不怎麽說壹切都是命呢！頭場眼看就要結束了，自己卻把墨硯打翻，汙了試卷，弄得心情大差，後兩場文思全無，如何中的！”
　　好在每科會試，總有這樣的事情發生，這理由倒還說得過去。“可惜！不然，就是壹位翰林公了。”
　　老頭壹陣惋惜，見墨跡已幹，便把紙折好揣進懷裏，笑道：“小哥年少，等三年未必是件壞事，他日金榜題名，小哥這副墨寶老頭就可以換上許多酒錢了。”
　　然後沖前店喊道：“蘭丫頭，算帳了。”見他欲起身離去，我心下頓起狐疑，他連我的名字都沒問過，如何得知我下科是否榜上有名？
　　略壹留心，突然發現，旁人都被那蒸籠壹般的天氣蒸得汗流浹背，可他坐在大太陽地兒裏，額頭鬢角卻不見壹絲汗跡。
　　饒是我修煉不動明王心法已近寒暑不侵之境，可這麽大熱的天，臉上還是能見到絲絲細汗，而尋常老人雖然心水枯而少汗，可若是壹點汗都沒有，不是心水盡竭離死不遠的話，就是練有佛道兩家清心寡欲的功夫，修為已達上乘境界，而眼前這老頭，精神矍鑠得怎麽看也不像是個將死之人。
　　邵爺爺？我心念電轉，把知道的武林人物想了個遍，卻沒想起哪壹個前輩高人姓邵。再想來京後桂萼、白瀾提起的朝中人物，心中驀地壹動，猛然想起來京第壹天桂萼說的那番話來。
　　莫非他就是壹言契合上意的龍虎山上清宮嫡傳弟子邵元節？我不由仔細打量起老頭來。龍虎山上清宮乃是道家符箓派領袖，相傳藏有男女雙修的丹道奇術，雖然絕足江湖，可代代都有高手。
　　心有所疑，就覺得這老頭眼神做派就還真帶著那麽點仙風道骨，暗忖，若真的是他，倒是不必問我姓名，去打聽壹下誰的卷子被汙了，就該能找到我的資料，當然，失望也在所難免了。
　　此時卻聽樹陰裏傳來壹陣暴笑，接著聽那精壯漢子朗聲道：“得了，各位哥哥都這麽說了，我杜老四恭敬不如從命，各位哥哥就等著瞧好吧。”說著，他竟然徑直走到了我們這桌桌前，就那麽敞著胸露著懷地沖那少女壹拱手，笑道：“這位小姐是才到京城的吧。”
　　“滾！”那書生厭惡地瞥了杜老四壹眼，罵道。老頭見狀，本已擡起了屁股要走，卻又坐了回去。倒是那少女肆無忌憚地望著杜老四，臉上露出天真的笑容：“是啊，我們才來沒幾天呢，妳怎麽知道的？”
　　我暗自搖頭，看著少女的肌膚體態，少說也有十八九歲了，可心智怎麽和她的那張臉壹樣都停留在了孩童時代？不說別的，單她那口官話，沒有半點京片子味兒，壹聽就知道是外地新近來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