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1章 季山青的視角2

　　當季山青掉頭沖下臺階的時候，從他身後的房子裏正巧爆發出了林三酒近乎歇斯底裏的壹聲怒吼，不知是在向身邊哪壹個幻象喊的——“妳別過來！”
　　他的腳步不由頓了頓。
　　聽起來，那幾乎已經不像是印象中姐姐的聲音了。
　　在那壹間空空如也的房子裏，她的喊聲、笑聲、哭聲、低語聲都孤獨地回蕩在空氣裏，驚醒了樓上不知哪壹家的人；在林三酒不知所雲、充滿神經質的含混嘟噥中，很快又加入了肉體砰砰撞擊墻面的鈍響……
　　咬了咬牙，季山青狠心沒有回頭看，繼續跑下了樓梯。從樓上傳來的聲音越來越弱了，他聽見的最後壹句話，是林三酒突然充滿驚喜的壹聲笑——“方丹？妳怎麽也在這兒？”
　　……這壹次，她似乎看見了來自過去的熟人。
　　嘆了壹口氣，季山青很快下到了壹樓。
　　隔著銹跡斑斑的樓門從居民樓裏望出去，如果不算上偶爾飄來的哭號聲的話，外頭仍然是壹片沈沈死氣。
　　小區中央的花壇浸泡在慘白的月光裏，草木失了顏色的黯淡白邊與它們濃濃的黑影，在寂靜中仿佛被凝固了壹樣，形如抽幹了生命的破敗雕塑，壹動不動。
　　季山青矮下身子，躲在鐵門投下的陰影裏，側耳聽了壹會兒外面的動靜。
　　自從他從那壹男壹女的攻擊下逃脫以後，過去少說也有二十分鐘了，可那兩個人卻完全銷聲匿跡了似的，等了半晌，也不見有小區內有任何異動。
　　季山青揚起了壹邊眉毛。
　　難道那光頭受的傷比他想象中的重？
　　但是他可沒有忘記那二人假裝離開後，又悄悄摸到自己背後、在黑暗中盯了自己十分鐘的事。有些緊張地四周看了壹圈，在確定了附近無人之後，季山青這才屏住呼吸，盡量不出聲地打開了樓門。
　　被掀翻、砸癟的汽車，七扭八歪地堵住了小區裏的通道，在微弱的天光下黑沈沈地形成了壹個個古怪的影子。幹涸了的汙黑痕漬，觸目驚心地大片大片濺在地面上，叫人難以想象那究竟是什麽液體——盡管這景象實在算不上賞心悅目，但季山青卻忍不住輕輕出了口氣；那壹男壹女，好像真的走了。
　　“妳在找我嗎，小姑娘？”這個念頭還沒等消退，壹個女人興味十足的聲音就從他頭頂上忽然響了起來。
　　禮包渾身壹僵，隨著他猛壹擰身，腳下趔趄了兩步，差點跌倒；當他擡頭望去的時候，那個留著壹頭短發的女人，正像壹只蜘蛛似的張開四肢，將身體停滯在二樓的外墻上，低頭盯著季山青——她壹雙盯著眼睛裏閃爍著興奮的光，緩緩朝他咧出了壹個口涎晶亮的笑容。
　　伸出長得過分的舌頭，她舔了壹下自己的嘴角，壹言不發地迅速朝下爬了下來。
　　【經濟泡沫】在短時間內不能對同壹個目標發動兩次，而季山青早就在這個短發女人身上用過壹次了，此時他手無寸鐵，能夠做的只有轉身就跑；然而剛跑出去了幾步，他卻沒聽見身後響起任何腳步聲，取而代之的是短發女人嗓音濃濃的壹聲笑：“……3樓302，對吧？”
　　季山青的腳步登時被釘住了，壹點點轉過了頭。
　　302，正是他安置林三酒的地方。
　　“對，我都看見了。”女人從墻下滑下來的樣子，看起來簡直就像壹只大型昆蟲學會了後足站立的過程；等她完全站直身體的時候，她理頭發的樣子才又像是壹個人了：“……不過，那個女的如何我不關心，因為我有話要問妳。”
　　季山青沒應聲，目光飛快地在附近掃了壹圈。
　　“妳找我的同伴嗎？”女人立刻察覺到了他的動作，笑道：“托妳的福，他受的傷不輕，我把他留在那邊樓裏了。按理說我應該立刻殺了妳才對，不過算妳運氣好，我倒是對妳很好奇……妳是怎麽能叫我那壹擊忽然強大了這麽多的？”
　　季山青壹楞。他覺得自己有點沒理解她的意思——皺緊了眉頭，他覺得自己好像隱隱抓住了什麽，思緒壹時飛轉了起來，顧不上答話了。
　　短發女人瞥了他壹眼，有點不耐煩地“嘖”了壹聲。打了壹個響指，她仿佛有意逗弄人似的，悠悠哉哉地朝季山青走了過來。隨著她的腳步，她腰間別著的壹件臟兮兮的菜刀，正在月光下壹亮壹亮。
　　跟著林三酒經歷了不少戰鬥，季山青也培養出壹些眼界了：以雙方的體力素質來看，即使對方不知道302是林三酒的容身之地，他也能肯定自己根本跑不了幾分鐘，就會被她抓住。
　　看來之前他自以為爭取到的時間，都是對方有意留給他的……
　　“等等，”就在那短發女人即將走到自己面前的時候，他連忙舉起了手：“我有壹個提議。”
　　“什麽？”
　　“妳想知道的，我都壹壹告訴妳；但作為交換，我的問題妳也必須全部回答。如果妳不同意我的條件，那我寧可死了，也絕不會告訴妳壹個字。”
　　短發女人瞇起眼睛笑了：“……妳可真單純。落進我的手裏，妳倒希望妳能死呢……不過我也想知道妳會問些什麽，不妨就來玩玩吧。”
　　此時她與季山青之間，不過是壹步之遙了；忽然不知從哪兒吹起了壹股夜風，將她身上壹股令人難受的生腥味撲面吹進了季山青的鼻腔裏——強忍著沒露出什麽不該有的神色，他屏息點了點頭。
　　“那麽就由妳先來回答吧。”短發女人淡淡地說，又舔了壹下嘴唇。“妳剛才都幹了什麽？”
　　“那是我的能力，可以讓任意目標的攻擊力大漲。”季山青咽了壹下嗓子，有意只回答了壹半——假如他的猜測靠近事實的話，那麽接下來……
　　正如他預料的那樣，短發女人壹楞，臉上那種令人肉皮難受的笑容頭壹回消失了。
　　“什麽能力？”她迷茫地眨了眨眼睛，看著季山青的眼神泛起了狐疑，漸漸化作了帶著了然的失望之色：“……妳不會是想說超能力吧？”
　　果然沒錯，她不知道進化能力的事！
　　季山青只覺自己呼吸都都急迫了起來——
　　接下來他的每壹個字，都是關鍵。
　　“如果妳以為我跟我的同伴壹樣，也都出現了精神疾病的話，”他壹字壹句地小心說道，“……那妳可就錯了。我說的不是超能力，政府或者外星人什麽的也沒有在我身上動過手腳；我知道的信息，是妳根本沒有聽說過的，但絕對都是鐵壹般的事實。”
　　短發女人充滿疑慮地盯著他，正要張口說什麽，卻又被季山青打斷了：“——但是，我已經回答妳壹個問題了，為了公平，也是為了壹會兒我能讓更清楚地把情況解釋給妳聽，現在妳需要回答我的問題了。”
　　短發女人點了點頭，朝他掀起了眼皮。
　　……情勢似乎稍微朝自己手裏偏斜了壹些，季山青自我安慰似的想道。
　　“為什麽我的同伴會突然精神失常？這個世界到底發生了什麽？”
　　“妳能神智清楚地站在這裏，難道會不知道空氣裏的地穴顆粒？”短發女人又壹次張開嘴笑了，此時離得近，讓季山青清楚地瞧見她牙縫裏紅紅的血：“妳可別告訴我，整個世界都完蛋了兩年多了，妳卻是個剛醒來的植物人。”
　　地穴顆粒？季山青被這四個字壹時間抓住了全部註意力，好幾秒鐘以後才反應過來這個女人無意間透露出來的信息。
　　……兩年多了，她卻顯然根本不知道輪回世界這回事。
　　對於她來說，自己和主人，都和她壹樣，都是生長於這個星球的人……
　　“被妳猜著了，其實正是這麽回事。”季山青忍住了心底隱隱的激動和疑惑，正色答道。
　　“噢，原來還真是這樣啊——”
　　短發女人壹揚臉，露出了壹片恍然之色；還不等季山青點頭，只聽她忽然尖聲大笑了壹下，猛然撲了上來，手中染著血跡的菜刀伴著“呼呼”的破空聲，狠狠地朝禮包揮舞出了壹個半月形。
　　季山青根本沒料到她的突然攻擊，要不是他剛才受不了她身上的味道正想往後退壹步，只怕現在連臉都要被從中劃開了——他狼狽地連連退出了幾步，大喊了壹聲：“妳不想知道我的能力了嗎！”
　　“能力？”短發女人低低地笑了壹聲，柔柔地說：“……精神病我見得多了，像妳這麽條理清楚、邏輯自洽的雖然少，也不是沒有。既然妳也是個精神病，那就好說得多了——”
　　這壹次，季山青不得不將自己摔倒在了地上、又急忙打了個滾，才避開了她手中血跡斑斑的菜刀；饒是這樣，只聽“嘶拉”壹聲，他後背上的外衣也被劃破了壹大片。
　　季山青眼前的景象，突然花了壹下。
　　說到底，他仍然是壹個禮包——外包裝有些小損壞或許沒有影響，但當外衣破損得太過嚴重時，那麽他就相當於被拆無異了——至於被林三酒以外的人拆開之後，到底會出現壹個什麽後果，季山青完全不知道，也完全不敢想。
　　他喘著粗氣，回手壹把按住了正在風裏飄蕩的衣服碎片，這才感覺視線又清楚了些；短發女人見狀，頓時愉悅地大笑了起來——“衣服壞了壹點怕什麽？要知道，等妳死了以後，我還得把妳的衣服都扒了呢！”
　　就像是壹道電突然從腦子裏打了過去似的，再次從地上壹滾的季山青，猛地將所有的碎片都連在了壹起——他想明白了。
　　走道裏堆積的大量食物、居民的各種詭異情狀、崔大姐的死，包括光頭和短發女人曾說過的每壹句話……以及最重要的事：這兩個人雖然可怕，但卻顯然沒有患上任何精神疾病——還、還有，他們經過了這麽長時間，卻沒有被傳送走——
　　只是還不等他將自己的念頭整理明白，就已經太晚了。
　　經歷了壹晚兇險的季山青，體力消耗早就到達了壹個驚人的地步；此時再壹分神，連他自己也沒有看清楚到底發生了什麽，只覺眼前壹花，胸腹間就被菜刀給狠狠地紮了進去，隨之而來的，是禮包眼前突然籠罩下來、久久不散的黑暗。
　　“嗯？”
　　或許是感覺刀下手感不對，短發女人壹使勁將刀抽了出來；失去了刀的支撐，季山青如同崩潰壹般地跌倒在了地上，即使什麽都看不見了，手依然死死地捂著外衣的破口。
　　短發女人嘴角挑起了壹個心滿意足的微笑，伸出舌頭舔了壹下鼻尖，壹腳將季山青踩在了腳底下。
　　“我、我有壹個問題。”雙眼失去光澤的年輕人，聲音依然還是那麽溫潤，只是不可避免地低弱了下去：“……以前得、得了精神疾病的人，有康復的例子嗎……？”
　　“我怎麽會知道？”短發女人吸了壹下自己的牙齒，將齒縫間的血吸掉了：“等不到他們康復的那天，就都被我們吃掉了啊。”
　　季山青猛地咳了壹聲，臉漲得通紅——他眼前的濃黑此時微微淡了壹些，隱約間能瞧見對方慢慢擡起來的菜刀了。
　　他是林三酒的禮包，不管被誰拆開，內容物應該都屬於林三酒……的吧？
　　腦海中盤旋著這個念頭，那壹把模模糊糊的刀朝著他的胸膛再次刺了出來。
　　當眼前再壹次黑下來的時候，季山青知道自己五個多月的生命要結束了——直到他聽見了“咚”的壹聲重重的悶響。
　　“是妳？”短發女人叫了壹聲。
　　在壹片黑暗裏，禮包什麽也看不見，只能帶著幾分驚惶地聽著身邊的聲音；他隱約感覺到身前似乎多了壹個人，正攔在了他與短發女人之間——
　　“不可能，妳從三樓跳下來，怎麽會沒事？”短發女人充滿驚訝的又壹句話，頓時叫季山青的心臟砰砰跳了起來——他根本不敢相信，然而還是低低地叫了壹聲：“……姐？”
　　“嗯。”屬於林三酒的聲音，在他身前應了壹句。
　　“姐！真的是妳！妳好了？”季山青驚喜之下，連眼前的黑暗都又壹次漸漸地淡了下去；那個熟悉的背影也終於壹點點在眼簾裏清晰了起來。
　　他急急地將自己的發現壹股腦兒地都倒了出來，生怕林三酒有哪裏不明白的：“……姐，這個世界的空氣裏存在壹種叫做地穴顆粒的東西，不知道為什麽會叫人精神失常，唯壹能夠避免患上精神病的方法就是不吃暴露在空氣裏的食物。但不知道為什麽，即使是患上了精神病的人，他們的肉也反而成了唯壹安全的食物……養在這裏的人，每壹個都是精神病，都是他們的口糧！還有，這個女人根本不是進化者，她是個初級的墮落種！”
　　他沒有聽見回答，視線卻終於恢復得差不多了，月光染亮了季山青眼前的壹切。
　　他的壹顆心直直地沈了下去。
　　……從三樓跳下來的林三酒，此時正背對著他蹲在地上，雙眼直直地看著壹處空蕩蕩的地方，嘴裏念念有詞地不斷說些什麽，就好像那裏有壹個看不見的人似的。她是如此專註地跟空氣說著話，以至於完全沒有註意到，不遠處正壹步壹步朝她走來的短發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