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62章 勤於灌溉的園丁波西米亞

　　結、結束了？
　　波西米亞驟然吐出壹口氣，身體松軟下來，腦海裏還紛紛雜雜、混亂不清。她明明已經想起自己是個末日世界中的進化者了，只不過是進了個家庭副本而已，壹時卻甩不脫短短壹夜之間度過的六年婚姻生活的影子，就好像那是陰魂不散的前世記憶壹樣。
　　“妳、妳沒死，”她張開口，卻只重復著同樣的話：“我沒殺掉妳……”
　　“倒也不能這麽說，”元向西聽上去氣若遊絲、奄奄壹息，“妳知道，我情況特殊嘛。換成另外兩個人進來，就非要死壹個不可了。”
　　要是進來五個，那就必須得死四個……這個副本還真夠慘烈的。
　　波西米亞緩了壹會兒，覺得有點兒氣力了；但走下樓梯時，兩個膝蓋還是直打顫。
　　“妳他媽幹什麽，”緩過來之後，她壹想起自己站在黑暗裏的丈夫，就恨不得能給他撓花了才好：“剛才那個丈夫，真的壹直是妳嗎？妳怎麽能做到那麽個——”
　　“鬼”字只發出了個G音，音節還沒成形呢，元向西忽然在樓下“哇啦啦啦”地大叫起來；波西米亞壹住嘴，他立刻怒道：“妳還想再來壹遍嗎？”
　　……對哦。
　　波西米亞趕緊揉了揉臉。她壹個人在十二界裏求生，早習慣了滿嘴狠話，如今突然要壓下憤怒好聲好氣，實在有點別扭。“不、不會吧？”她猜測著說，“就算它可以再被激發壹次，也得先讓我們出門啊……”
　　她及時吞回去了最後壹句“不然進來的人豈不壹輩子都要耗死在這兒了”。
　　元向西從坑裏坐起來，頭發、衣服上盡是灰塵和碎木屑。過家家劇情壹結束，“丈夫”的神色就全消失了，他恢復了平常那副呆呆的樣子，好像永遠處於剛睡醒的茫然中。“唔……這個坑還在，地板還沒有復原。嗯，說不定妳說得對。”
　　波西米亞不知道自己說什麽對了，想了想，想不出來，幹脆哼了壹聲：“我本來就對。”
　　元向西仰頭看了她幾秒，試探地問：“……妳是不是還壹腦子漿糊呢啊？”
　　“妳長那種臉還好意思說別人是漿糊？”波西米亞氣不打壹處來，噔噔走下壹樓，“快起來，出去了！是妳把大門鎖上了吧，拿鑰匙！”
　　“不是我鎖的，”元向西跟她壹起走到大門口，“是副本自己不知什麽時候鎖上的，妳試試——誒呀，居然開了？”
　　壹見到外面的碧藍天空、圍繞著盆地的遠山，波西米亞就迫不及待地壹頭沖出門，幾步跨過門廊，在外面空地上停下來喘了幾口氣，感覺渾身的冷意總算都在陽光中壹絲絲蒸騰融化了；雖然是早晨，日頭卻和午後壹樣暖熱。
　　感覺身後有人跟上來了，她立即回頭瞪了對方壹眼。“妳什麽意思，門開了，妳吃驚個什麽勁兒？”
　　“地板還沒復原啊，”元向西仍舊好像睡不醒似的，指了指門口。從半開的門往內望去，壹樓的狼藉依舊清晰可見。“說明它還有個尾巴沒走完呢，不過既然肯讓咱們出來，可能這個尾巴跟咱們沒什麽關系了。”
　　“妳怎麽知道？”這個家夥腦子又不比她快，他怎麽就能想到這壹點？
　　元向西抱著胳膊，苦惱地在腦海裏搜索了壹會兒，終於有了解釋：“啊，妳知道那種電影吧，那種拍完了最後還留個線頭拍下壹部的……我感覺和那個差不多，我是被它提醒了。咱們進去的這段劇情，是，最晚只到1981年，可是誰也沒說過，這個家庭的故事到1981年就結束了啊。”
　　“我沒看過那種電影。”波西米亞硬邦邦地說。
　　“妳沒有生活。”元向西很遺憾似的。
　　“我能生存，妳能嗎？”波西米亞恨不得用手指頭戳瞎他，“妳說的都廢話，我扮演的妻子把家裏其他人都殺了，早就自由了，她走了，人死了，還有什麽故事可言。”
　　元向西咂摸了兩下嘴，說：“那可未必。妳別忘了暗房裏那些照片，那些都不是丈夫拍的，但卻是最後壹個留在相機裏的膠卷……說明那個妻子壹個人活下來了，反而把家庭成員都聚在壹起，拍了些歪歪扭扭的照片……”
　　波西米亞沒說話。
　　“妳說對不對，”元向西轉過頭，捅捅她的胳膊肘。
　　波西米亞壹個字也說不出來，只能盯著遠處的白房子，慢慢舉起手，示意他看。
　　從半開的大門裏，探出了壹只手臂，越伸越長，很快就露出了肩膀，和更多的肩膀……不管露出了多長壹截肩膀，卻始終看不見頭。那只手伸到門廊的搖椅上，摸索著找到了那壹張前人留下來的提醒事項，壹把將它扯下來，壹晃就消失在了大門後。
　　門砰壹聲撞上了，二人都驚了壹跳。
　　“是……是什麽東西？”元向西自己就是個鬼，現在反而比她還怕：“那手臂太、太長了吧？”
　　波西米亞沒回答——因為門壹關上，他們就聽見裏頭響起了腳步聲。
　　他們離房子雖遠，卻把那聲音聽得壹清二楚：只有壹個人的腳步聲，不急不慢，壹下壹下往上走。到了二樓，它停了下來，隨即壹扇門吱呀呀地被推開了。腳步聲朝他們所在的方向走了過來，“嘩”壹聲響。
　　二人不約而同地擡起了頭。
　　二樓臥室剛剛被拉開的窗戶裏，站著另壹個波西米亞抱著壹個嬰兒，在飄揚的窗紗後，無聲無息地露出了壹張腫脹蒼白的臉。
　　對上另壹個波西米亞的臉時，波西米亞好像被浸在了冰水裏壹樣，身體、思緒都麻木得不能動了——直到她壹個激靈回過神，發現臥室窗戶裏空蕩蕩地沒了人影，這才擠出了聲音：“這下全結束了吧？我、我們趕緊走吧！”
　　“打水……”
　　“還打個屁水，”
　　人偶師的臉忽然浮了起來，她使勁揉了揉臉，冷靜幾秒，知道這樣不行。“妳去後面倉庫拿桶好了，我不去，副本應該不會被妳激活的……不過妳路上不要自言自語啊！”
　　“我沒事幹嘛要自言自語，”元向西咕噥著，原地定定神，好像總算攢起了點勇氣；他好像個被剝了殼的蝸牛，動作慢慢蹭蹭，神態不情不願，遠遠繞著房子走，不得不靠近倉庫時，每壹步都像是要踩地雷似的。過了兩三分鐘，波西米亞看見他拎著兩個桶重新出現了，這才松了口氣。
　　二人在往回走的路上壹句話也沒說——自己的人生裏突然被插進了另壹段扭曲黑暗的人生，就算是副本，就算是結束了，還是讓他們各自都消化鎮定了好壹會兒。
　　“我想了想，我懷疑那個妻子最後可能不知道因為什麽原因，最終沒走出去房子。”元向西蹲下去，將桶落進池塘裏時，忽然說道：“雖然門窗都被丈夫鎖死了，她不可能有鑰匙，整個房子就是個牢籠……但她怎麽可能不去打破窗戶呢？那房子裏後來又發生了什麽事，讓她沒走出去？”
　　“妳這麽想知道，妳再進去試試好了，”波西米亞拉著臉站起身，將沈甸甸的水桶撈起來，搖晃出的水花濺濕了她的裙角。“我告訴妳，回去以後妳要是敢提我們扮演了壹回夫妻，我就——”
　　她頓住了，看了看遠處的房子，立起眉毛：“反正不準提。”
　　元向西“嘿嘿”地笑起來。“我知道，我知道，妳當時真的可喜歡我了，是吧？壹看妳就是進入角色了，我跟妳說話時，妳臉都是紅的，還老是偷偷看我。我以前被女生告白過，我認得——”
　　“嘩啦”壹聲，壹桶水兜頭就被澆了下去。
　　元向西跟個濕猴子似的壹擡頭，波西米亞才意識到自己惱羞成怒下都幹了什麽，不過壹點兒也不後悔。“妳少說兩句！等等，妳怎麽回事，難道妳壹直都神智清楚？”
　　“是啊，”他被澆得濕透了，仍舊沒脾氣似的，四下找了找，捏起她的裙角就要擦臉。“可能是因為我早就死了，我根本沒有被影響得進入角色。”
　　波西米亞連抽回自己的裙子都忘了，只楞楞地盯著他：“可是……後來……那丈夫……那丈夫跟他媽變態成精了壹樣！”
　　“妳真會誇人，”元向西不高興起來，甩甩手上的水，“我壹開始還提醒妳了壹句，想讓妳保持清醒，後來發現這樣壹來，劇情沒有實質進展……我壹想，過家家嘛，大家都要扮演角色才出得去，我們兩個要是不跟著演起來，劇情豈不是就沒法進行了嗎？所以我研究了壹下這個丈夫的心理，該怎麽樣行事，放妳自行進入角色了……不過老實說，我又不是演員，我的表演很差勁啊。”
　　“妳真是太謙虛了。”波西米亞咬著牙根說。壹起扮演夫妻是壹回事，自己幻覺上頭，另壹個人冷眼旁觀，可就是另壹回事了。
　　“不，我是真的很差，”元向西指了指自己的臉，“我這個人，不是很會做表情……”
　　“那我看見的是什麽？”
　　“濾鏡吧，”他咕噥著，將空桶又壹次放進水裏，說：“妳那時已經是妻子角色了，妳看到的應該都是當年妻子眼中看到的……當然，我也臨場發揮了壹下，比如拽妳頭發讓妳把臉貼著寶兒……啊，疼！”
　　他痛叫了好幾聲，波西米亞才松了手，冷笑道：“好像妳沒有長頭發似的。”
　　等壹人都拎上了壹桶水，二人總算可以返程了。波西米亞從妻子的情緒和經歷中醒過來以後，越想越覺得有疑問：“妳之前不在洗照片的時候，妳都在幹什麽？我發現日記的時候，也沒告訴妳啊，妳怎麽猜出來那夫妻二人的關系的？”
　　“我就不能自己偵查壹下了？”元向西回嘴道，“妳有妳的線索和信息源，我也有我的啊。”
　　“比如？”
　　“我在夜裏不需要燈光的，”他有點兒驕傲地壹揚下巴，“所以我早就在黑暗裏發現寶兒了……唔，那個鬼孩子還真是有點惡心。”
　　波西米亞猛地壹頓腳，水差點灑出去。“妳早就發現寶兒了？什麽時候？”
　　“我不是說，我要去看看發電機能不能用嗎？那時到處都是黑的，我剛走出大門口，壹回頭看見那個孩子在門後站著，跟我說，‘爸爸妳放心吧，我會好好看著她的’……可真給我嚇了壹大跳。”
　　“然、然後呢？”真沒想到，在她沿著線索往前走的時候，元向西那邊居然是壹條完全不同的劇情線。
　　“我那時還不確定是怎麽回事，在門口轉了好幾圈，想進去提醒妳壹聲吧，她可就在門裏堵著我呢……而且我猶豫的時間越長，她好像越要往我身邊湊，我就趕緊去看發電機了。回來聽妳壹說有人在盯著妳，我有點明白了……原來這壹家的爸爸，壹直在讓自己的女兒監視著她媽媽啊。”
　　元向西說到這兒，也為這五口之家而打了個寒戰。
　　“而且，我在暗房的夾格裏找出了很多藏在那兒的照片……都是不能給親戚朋友瞧見的東西。比如有壹張，是妳被拷在床柱上，還有壹張，是丈夫在走廊上偷拍的，那時寶兒坐在桌前吃飯，妻子站在她身後，手裏舉著壹只鍋子，死死盯著她的後腦勺，眼球瞪得又圓又白……”
　　他放低了聲音，說道：“我翻過去壹看，發現丈夫寫了壹句話，‘她這麽恨寶兒，是不是在吃她的醋呢？’……我跟妳說，把那疊照片看完了，沒有人還會以為這家人正常。”
　　“那妳怎麽不告訴我？”
　　元向西瞥了她壹眼。“妳是真呆啊？我們的角色都這種關系了，我找到線索還要告訴妳，這戲還演不演了？我找到手銬的時候，總不能也通知妳壹聲，我要拷起妳了？”
　　真是不想被這種整天睡不醒的人說呆。波西米亞遙遙瞧見了公路圍欄，真覺得自己寧可在人偶師身邊捶腿，也不想再多和元向西待壹秒；她趕緊沖上去，加快速度，跑近了公路邊。
　　“大人！我們活著回來了，”為免人偶師因為他們遲回而發怒，她趕緊先喊道：“我們總算打著水了，而且我們找到了壹個可以休養吃飯的地方！”
　　人偶師下榻的高架子，仍舊在原地站著；處於假死之中的林三酒，也仍舊在原地躺著。
　　“還算挺快，”從深紅色的布簾後，傳來了人偶師低低的聲音。
　　挺快？去了壹天壹夜還算快嗎？
　　難道那副本的時間流速不壹樣？
　　不等二人發問，只聽他又吩咐道：“把水潑她臉上，持續潑。”
　　……不是給她喝的嗎？
　　波西米亞和元向西面面相覷幾秒，拎著水桶走近了林三酒。她看起來面無人色，若是搬進過家家副本裏，完全能無縫當鬼；猶豫了壹下，波西米亞拿起壹個空罐頭，撈了壹罐水，澆在她的臉上。
　　就算她沒有什麽醫學知識，也知道假死的人只靠澆水恐怕是不行的。只是波西米亞萬萬沒料到，在她澆到第四罐的時候，地上的林三酒忽然開始了劇烈顫抖，皮膚、肌肉都像海浪壹樣，壹波波地搖晃起來，仿佛壹個被晃花了的人形圖像。
　　作為壹個進化者，她對這壹幕再熟悉不過了。
　　但是，她不是正在假死狀態中嗎？怎、怎麽可能……？
　　“大人，大人！”波西米亞急急地壹扔罐子，沖到了高架前，叫道：“林三酒好像能力升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