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23章 送神難
末日樂園 by 須尾俱全
2024-2-24 19:01
……大廳裏壹片寂靜。
在很多年以前,在仍舊正常運轉的現代社會裏,林三酒有壹次曾經目睹過同樣的沈默。
她當時正在收銀臺後排隊等待結賬,無聊時四下看來看去,恰好看見壹個老年男人,站在後方壹個貨架邊上,手裏抓著壹條巧克力棒。背對著走道上來來往往的顧客,他低垂著腦袋,站在那兒把巧克力棒壹口壹口吃了——吃完了,順手把包裝紙壹扔,丟在地面上。
“誒!”林三酒壹反應過來,馬上從隊伍裏喊了起來,“妳在幹什麽?”
那男人幾乎毫不吃驚,簡直像是早知道會有人看見壹樣,回頭看了她壹眼,臉色壹片麻木。
“妳為什麽偷占這種小便宜?”林三酒壹邊沖他喊,壹邊下意識地打量他的衣著,以為自己看見的是個流浪漢——但他的衣著幹凈正常,甚至稱得上體面。“妳吃了的要結賬才行啊!”
那男人始終垂著眉眼,也不吭聲,也沒有表情,不管她說什麽,活像針紮在了死肉上,連皮也不會跳壹跳。他維持著這壹副麻木神色,沈默地收回目光,沈默地轉過身,走了。
此時林三酒坐在圓廳裏,所感受到的,就是同樣壹種沈默。
她等了近五分鐘,她壹聲不出,另外六個遊戲創造者就也壹聲不出。這是壹種蟲豸式的沈默,在沒天敵叼走之前,就仍低頭趴在生命的樹枝上,壹動不動的同時,或許仍在囁嚅著、沈默地吸吮樹汁。
要不是她其實真的拿遊戲創造者沒有好辦法,林三酒都簡直有點想笑了。
“那個,”愛倫坡忽然湊過來了壹個腦袋,問道:“您……要不,我給您去把他們帶出來吧?”
……嗯?
“我替您想過了,”他彎下腰,在林三酒身旁說,“您要是上門壹個個地抓,那他們要是在門外放了什麽文字的話……啊,您當然不用害怕,就是處理起來多麻煩呢?我就不壹樣了,我可以去替您把門打開,把人拖出來,我不怕麻煩。”
林三酒轉頭看了他壹眼。那張瘦骨嶙峋的臉上,面皮灰暗著,仿佛在往後退,眼睛裏卻燒著光,好像在往前拱。
“妳也知道我打不開這裏的門?”
“不不,我不是這個意思。”愛倫坡急忙搖頭道,“您雖然沒有權限,張師可還沒死啊,您當然打得開門。我的意思是,能少壹點麻煩就少壹點,這不是……”
他的眼神忽然微微壹滯,隨即又笑了:“哎喲,他們在罵我了。”
“我看可以,”余淵冷不丁插話道,“妳現在先把那些文字叫出來,別耽誤時間。”
什麽文字?
這個疑惑同時從愛倫坡和林三酒面上劃了過去,愛倫坡卻是先壹步反應過來的。
不等其余監視他們的遊戲創造者回過神,這個男人壹揮手,圓廳裏就壹個接壹個地浮現出了各個巨大文字。“人身自|由”、“解脫”、“復原”等等詞匯,迅速占據了圓廳,頂著天花板立住了,像壹片冷冽的森林。
“把松字也叫出來,”余淵大概是看壹次,就記住了電腦上文字清單裏都有哪些文字,接連吩咐道。直到愛倫坡表示自己已經把能叫的限額上限,壹共十個字詞都叫出來了,他才不置可否地點了點頭,對林三酒說道:“能叫人恢復自|由的文字,都是獨壹無二的,壹個人叫出來,其他人就用不了了。”
“那妳是打算……”林三酒也明白了。
“他這個主意可以,”余淵說,“我給他拿點東西,用來抓人,再讓他比其他人強壹點、快壹點,這都可以做到。我跟他壹起過去,妳就等著我們帶人回來就行了。”
他給愛倫坡提供的束縛道具,那不用問,肯定是末日世界之中壹流的;沒了文字幫助,那些遊戲創造者擺不脫道具束縛,放出的攻擊性文字對愛倫坡又不起作用,自然只有被拖出來的份——而且,愛倫坡沒有浪費自己剛剛急升了壹截的戰鬥力,還真是把人給“拖”進圓廳裏來的。
林三酒坐在椅子上,望著他熟門熟路地消失在了走廊裏,在她生出對方會不會就這麽跑了的狐疑時,愛倫坡又滿頭熱汗地重新進了圓廳,手上拖著壹大長條裹住了人體的漁網;透過粗大的漁網孔眼,她認出來了,這是短劉海。
當遊戲創造者與林三酒面對面處於同壹空間裏時,他們就不敢再叫出攻擊性文字來了。
雖然她其實不能把遊戲創造者們怎麽樣,但他們並不知道這壹點——尤其是愛倫坡為了表示忠心,還主動表演壹場,卸掉了身上保護性文字;因此短劉海壹從漁網裏被倒出來,趕緊也把保護性文字給撤了,壹眼又壹眼地掃過林三酒,似乎生怕自己撤得晚了壹秒,就會被文字給勒死。
“妳、妳……妳要幹什麽?”他這話卻絕不是質問,反而是好聲好氣地商量,“阻止了新遊戲發布會,也沒有什麽好處的,真的……”
愛倫坡和余淵的效率還挺高,短劉海絞盡腦汁才吭哧出幾句話,從第二個遊戲創造者的住所方向,就傳來了壹聲差點能掀掉天花板的嚎叫。饒是林三酒都未能免去壹驚,緊接著,整個圓廳裏就炸開了號叫聲、哭罵聲、撲騰的悶響,壹波壹波地占滿了空氣,幾乎要把人都從空間裏擠出去。
“妳是什麽東西啊妳是,”那中年婦女在地上扭來扭去,用尖利嘹亮的聲音長長地哀嚎道:“妳敢動我,我跟妳拼了,命不要了,我不活了,我|操|妳媽的,妳等著我出去——”
等她被咕咚壹聲丟在林三酒腳下的時候,她沒有找愛倫坡算賬。她面色漲得血紅,臉上又是鼻涕又是眼淚,不住在地上翻來覆去地打滾、踢腿、揮甩胳膊,號叫聲震耳欲聾。她眼睛緊閉著,高高鼓出了眼眶,好像除了她自己的哭嚎,再沒有別的東西存在於她的世界裏了。
這種哭鬧法,林三酒還只在嬰兒身上看見過。她想起來,自己曾經聽過壹句話,“如果哭鬧的嬰兒在那壹瞬間可以毀滅世界,他就會毀滅世界。”
她壹把扯過了桌上的張師,將他半死不活的那壹張臉貼上了中年女人——後者在地上翻滾扭動時撞上了張師的臉,壹下子給她嚇得驚叫了壹聲,清醒了不少。
“把妳們拖出來,是為了要給妳們留壹條活路,”林三酒仍舊平靜地說,“我不願意多殺人,不過給妳舌頭拔下來,妳也還算是活著,對不對?”
雖然不能動手,戰力差距帶來的壓迫感,卻結結實實地叫她閉上了嘴。
接下來被拖出來的夜星女王壹聲不吭,除了時不時用眼睛瞥壹下林三酒,簡直像個雕像。她顯然聽見了那壹句“給妳們留活路”的話,作出了壹副老老實實的樣子;接下來,面色陰沈郁怒、連咬肌都高高凸起的戰栗之君,也加入了壹言不發的行列,盡管他看起來像個不穩定的火藥桶。那個畏畏縮縮的女人,始終帶著點兒疏離感,也不與他們靠近,只是抱著膝蓋蹲在地上。
舟仙是最後壹個被拽出來的,或許是剛才傳話時哪裏沒有溝通清楚,兀自鬧不明白狀況;在原地看了壹圈,還急忙喊了壹句:“少了壹個人吧?新來那小子不在這裏,妳們不能只放過他啊!”
林三酒指了指自己,就讓他面色壹白,住了嘴。
“我們要是離開這裏的話,”
在余淵、愛倫坡將這六人像趕羊壹樣趕在壹起之後,夜星女王沈著臉,小聲說:“……妳能保證不傷害我們嗎?”
除了令人討厭,似乎很難說這群人究竟有什麽罪過——就連那些遊戲,應該也是模版的問題,他們只是受環境影響、被規則限制的個人,暫時還不能說他們本心就是要犯壞。話是這麽說,林三酒點頭時,仍然不得不用了幾分力氣,才點下去了頭:“我不會傷害妳們。”
他們信不信,就是他們的事情了。余淵告訴她,這群人裏沒有壹個是抓走了季山青的,那她自然可以讓他們走了——要留下來繼續寫遊戲,可萬萬不行。
“那,那我現在就走。”夜星女王倒是很識時務,小聲說:“這個地下設施裏,就有壹個出入口……”
林三酒傾過了身子。“什麽樣的出入口?”不等對方搭話,她幹脆站起了身,說:“走,全部過去。”
愛倫坡可真是壹個再好的牧羊犬沒有了。他壹個人跑前跑後、呼呼喝喝,就能讓六個人都走得老老實實,驅趕到了出入口那兒,也沒有出什麽亂子。他負責來回前後地趕人,余淵負責在壹旁監督,林三酒走在最後負責押陣;在有組織性的情況下,少數人就能牢牢將多數人給控制住。
夜星女王這次沒有說謊,所謂的出入口,看起來更像是壹根插在天花板與地板之間的巨大透明吸管,內部足可以容納兩三個成人。打開“透明吸管”的大門後,裏頭只是空空蕩蕩的壹根管道,據夜星女王說,每逢要來新人的時候,就會有壹塊透明板子載著新人落下來——若是要走,他們也擁有隨時走的自由,只需要按動旁邊的控制鍵,從管道裏落下壹塊板子來接人就行了。
“妳們誰先進去?”
等接人的板子落下來之後,林三酒站在六人身後,冷冷地問道。
“那就我先來吧,”
戰栗之君站在眾人前頭,聞言微微回過了身,說道。他看了看那個瑟縮的女人,向她告了個別:“那我走了,咱們外面有機會再見吧。”
話音未落,下壹秒,他忽然猱身撲上、壹把拽住了余淵的胳膊,將他甩向了那根透明管道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