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2章 新世界第壹天

　　在很久以前，林三酒隱約記得自己在哪裏看過這樣壹個科普文章：當人類在遇上受驚、遇險等緊急時刻的時候，大腦會產生短暫的認知改變——比如妳不小心被刀割掉了半片指甲，事後再回憶受傷的那壹瞬間時，感覺也只是壹片混亂與模糊，卻怎麽也記不起清晰的細節。
　　同理，到底她是怎麽擺脫了光絲、壹路轟開圓洞，又順著甬道掉下來，最終摔到了這片土地上的，林三酒此刻回憶起來時，仿佛也只剩下壹地淩亂的記憶碎片了。
　　她倒在地上，足足有近十分鐘，她的眼前全是黑的。骨頭、內臟好像全被摔碎了又攪渾在壹起，連思緒和念頭都斷斷續續、不成篇幅；她只能壹動不動地躺著，任自己沈浸在壹陣又壹陣黑暗的劇痛裏，用力地喘著氣——好像壹旦放松了壹次呼吸，就再也不能呼吸了似的。
　　耳朵旁邊似乎壹直有壹個什麽隱隱約約的聲響，但她那幾乎摔聾了的耳朵根本聽不清楚；好不容易等劇痛漸漸消退，眼前的黑霧也壹點點散去後，她的視野中終於出現了壹張臉。
　　或許是因為從高空中被摔下來的原因，這張人皮已經被砸成了扁扁的樣子，五官平平地錯位了：“妳醒啦？”
　　林三酒張開嘴，試了好幾次，終於發出了聲音：“靈……靈魂女王……？”
　　對方壹低頭，雙馬尾和壹張臉皮頓時壹起松松地垂了下來，好像壹個肉皮袋子。
　　“誒呀媽呀，真想不到妳命居然這麽硬。咱們可是從那麽高的地方掉下來的，好家夥，我掉到壹半的時候就想，妳們幾個人類估計是撐不過去了，我孤家寡人的……”
　　林三酒呻吟壹聲，勉強支撐著自己擡起了上半身。她這壹動，頓時腦子眼球都漲得像是要壹起爆炸了似的，眼前全是花的；等緩過氣，她虛弱地打斷了大肉蟲：“禮……李山青和人偶師也在這兒？”
　　“不在。”靈魂女王幹脆利落地答道。
　　“那……他們進了金屬墻嗎？”林三酒頭疼欲裂，怎麽也想不起來自己躍進金屬墻時，到底身邊都有誰了。
　　“不知道，”大肉蟲調整了壹下自己的面皮，將年輕姑娘的臉拽回原位，輕輕拍了兩下：“我是跟在妳後面跳進去的，後來進沒進人，我就不知道了。”
　　“那……我們，我們現在在哪裏？”林三酒按著自己的太陽穴問道。“是不是已經掉出大廳了？”
　　從靈魂女王口中吐出來的，是她萬萬沒有料到的壹句話。
　　“不，我們現在正在奧林匹克。”
　　空氣裏靜了壹會兒。
　　林三酒慢慢地把手從太陽穴上拿了下來，望著那張看起來總算有點像人了的臉，覺得它說的簡直不是人話：“……什麽？”
　　“我說了，我們現在在奧林匹克，”靈魂女王整理著自己的臉和頭發，“妳怎麽聽不明白？”
　　“奧、奧林匹克？那個末日世界奧林匹克？等等，我還沒到期限，怎麽可能……”林三酒結結巴巴地問了兩句，又猛地壹搖頭，“不，不對，妳怎麽知道我們已經到了另壹個末日世界裏？”
　　靈魂女王朝她身後壹努嘴：“妳看，後面寫得清清楚楚。”
　　林三酒僵硬地轉過了脖子。
　　在她逐漸清楚起來的視野中，剛剛拂曉的天空中依然像神之愛壹樣翻滾著騰騰白霧，濃得叫人什麽也看不清。遠方高高的、連綿的山脈頂峰浸在霧中，被塗抹得朦朦朧朧，成了壹片隱約的鴨蛋青色。從山腳處，大地無邊無際鋪開了，寸草不生——泥土被刮得平平整整，連壹顆石子兒也沒有，壹眼望去，倒像是壹片混凝土地面似的。
　　在這片平整的大地上，林三酒身後的不遠處，立著壹塊高大的石碑；石碑雙面都刻著字，她走近了仔細壹看，發現石碑上用好幾種語言刻著同壹句話：“歡迎來到奧林匹克”。
　　過了壹分鐘左右，被刻進石頭表面的凹痕忽然慢慢地鼓了起來，直到石頭表面光滑了起來之後，又再次陷下去了新的凹痕——這壹次新的凹痕組成了不同的另外幾種語言，但是看起來，應該仍然是同壹句話。
　　她望著石碑呆了壹會兒。
　　不可能，林三酒在心裏想道。她在神之愛裏只呆了不過七八個月的時間，離傳送日期還有小半年；再說她這次也不是被傳送走的，是從數據流管庫裏那壹塊金屬墻壁中掉了下來——
　　難道說，有不止壹塊金屬墻？壹堵墻壁後面是神之愛，另壹堵墻壁後是奧林匹克？
　　這又代表了什麽呢？
　　林三酒摔得不輕，此時壹思考，大腦就暈暈地發起疼來；她抽了口冷氣，想起了禮包——要是他也掉下來了的話，壹定很快就能分析出眼下情況是怎麽回事了！
　　想到這兒，她不由轉眼四下望了壹圈。在遙遠的另壹頭，是綿延無盡的高墻；此時黎明剛剛到來，天色尚青，附近空空蕩蕩，壹個人也沒有。
　　這麽壹會兒的功夫，林三酒余光壹掃，發現石碑上的字又變了。這壹次出現的，終於不再是同壹句歡迎辭了；幾種不同的語言字體都縮小了壹大半，密密麻麻地用大篇幅寫著壹些什麽——她耐著性子等了壹會兒，終於等到了自己認識的語言。
　　隨著她的目光停留在那壹段文字上，那段解說也不動了，仿佛感應到了自己正在被閱讀。
　　“以最高神宙斯的名義，在他的神光之下，這顆星球將延續古希臘（註1）的光榮傳統，將奧林匹克（註2）全年無休地舉行下去。本比賽莊嚴神聖，不可輕忽、不可褻瀆，望所有參賽者都能謹守規則，誠實比賽。本比賽項目多樣，參賽者可自由選擇、可重復參賽、可參與多種項目，向神展示妳的美與健。”
　　“比賽將於每天日出開始，日落結束，夜晚到來以後，比賽暫時中止，參賽者不得互相傷害。本星球的自然法則就是要遵守賽中、賽外壹切規則，假如有違反規則的人，將會受到星球的懲罰。允許參賽者擁有休息日，但若壹旦超過三天還沒有重新參賽的話，也將受到懲罰。在誠實公平、友愛自由的氣氛中，我們希望能將光榮的戰果，獻於偉大的最高神宙斯。”
　　“註1：古希臘是某個星球上的壹個地名。該星球名稱已不可考，但有理由相信，那也是最高神宙斯曾經統治過的神域之壹。”
　　“註2：奧林匹克運動會即是從古希臘流傳下來的，據稱最開始也是為了祭祀最高神宙斯而舉辦的慶典活動。不過在持續了壹千余年後，該活動因為地震等因素而逐漸消亡了。”
　　好不容易看完了這段話，林三酒花了幾秒，總算是把它的意思給消化了。
　　她不是頭壹回遇見需要按照遊戲規則行動的情況了，但是那多半都是副本裏的事，如今壹整個世界都是壹個比賽——這、這實在叫人難以想象——
　　林三酒吐了壹口氣，壓下翻騰的思緒，擡頭看了壹眼遠方淡青色的山脈。
　　她突然意識到了什麽。
　　媽的，這不是已經日出了嗎！
　　這麽說來，比賽就要開始了？在哪裏開始？是什麽項目？她現在該做什麽？
　　壹時間，無數疑問像洪水壹樣地沖進了腦子裏；林三酒使勁壹搖頭，明白眼下沒有時間讓她去考慮這個世界跟神之愛、跟數據體的關系了——石碑上沒有更多的信息了，那壹段話卻反而給她帶來了更多的問題；又等了壹會兒以後，當她見石碑上又壹次浮起了“歡迎來到奧林匹克”時，林三酒壹拽靈魂女王，轉身就走。
　　“等會，妳去哪兒啊？”靈魂女王被摔得也不輕，胳膊剛壹被拽，它渾身的皮頓時往壹邊扯了壹下，眼看又要保不住壹張臉了。
　　“妳剛才沒看見嗎，這個星球就是壹個大賽場！”林三酒渾身疼得走不快，只能勉強穩住步子罷了。“我不想摻和進這個亂七八糟的比賽裏，咱們趕緊找著人偶師和李山青，然後想辦法回去！”
　　靈魂女王拉了拉皮，說道：“但是上哪兒找他們？萬壹他們沒有掉下來呢？”
　　林三酒咬緊了嘴唇，望了壹眼遠方無盡的高墻，猛地壹揚嗓子喊道：“人偶師——！李山青——！”她的聲音猛地炸響起來，差點嚇了靈魂女王壹跳；聲音在天幕下悠悠回蕩開，飄散在了隱約的回音中。
　　然而喊了好半晌以後，卻始終無人應聲。
　　禮包身手壹般，要說他沒逃進來還有幾分可能；但是人偶師怎麽會也沒壹點音訊？
　　這麽壹想，要是萬壹連人偶師都遭到了不測，那禮包……
　　而且，如果他們兩個掉到了壹塊兒去，禮包又能支撐住多久？
　　林三酒吞下了嗓子眼裏壹團焦灼，盡量不去想最壞的情況。她落腳之處是壹片空曠，不知到底有多大，說不定那兩個人只是掉到了另外壹個地方去；就算是同壹個圓洞裏掉下來的，也有可能在高空中被風吹走——
　　這個念頭還沒有轉完，半空中突然吹起了壹聲尖銳的響亮號角，迅速傳遍了天地間每壹個角落，嗡嗡地震動著大地。
　　壹人壹蟲驚得心臟壹跳，剛剛止住步子，號角聲又突兀地停了、頓了半秒，重新吹奏了起來——如此這般三次以後，遠處高墻轟隆隆地向兩旁打開了。
　　“第三千二百七十八天奧林匹克運動會正式開始！”
　　有壹個渾厚的男性嗓音，不知從哪兒響了起來，仿佛是從白霧之上傳下來的壹般，響徹了整片大地：“各位選手，各位觀眾，拋鉛球項目的第二組小組賽被更改為19賽區，除此之外的其余賽區都已經按照昨天的比賽地點劃分完畢了。觀眾們請速速離開，選手們請到各自賽區中集合，做好比賽準備。希望登記參賽的人們，請到墻下登記點報名。”
　　隨著這個聲音壹落，林三酒身邊的空地上頓時多出了壹個大大的羅馬數字“5”，這個數字每隔壹千米就會在大地上出現壹次，想來是賽區號碼了。數道整齊鮮明的線，壓在號碼上將大地分割成了幾條；瞇著眼眺望了幾秒，她朝靈魂女王嘆了口氣：“我們正站在賽跑比賽的跑道上。”
　　靈魂女王目瞪口呆地望著遠方壹個接壹個出現的變化：旗子揚起來了，高杠搭好了，解說石碑都縮回了地面裏……在轉瞬之間，壹個寸草不生、寂靜若死的地方，就變成了壹個碩大無匹的比賽賽場。
　　壹群壹群的人影，從打開的高墻後湧了進來，人聲頓時沸雜了；這些人顯然都是參賽者，熟門熟路地分成了無數撥人流，朝各自指定的賽區方向走去。
　　望著朝跑道慢慢走來的那壹群人，林三酒戒備了起來，盯緊了對方，拉著靈魂女王壹點點地退向了壹旁，打算繞開人群往前走。
　　然而她的戒備卻全是無用的——這群進化者形態各異，卻全都衣衫襤褸、壹臉疲態。他們甚至懶得朝林三酒望上壹眼，因為她並沒有像他們壹樣，在衣服上別壹個選手號碼牌。
　　“現、現在怎麽辦？”靈魂女王呆呆地歪過頭問道。
　　林三酒仰頭看了壹眼高高的、罩著濃濃白霧的天空。
　　只靠她自己，她是完全沒有辦法飛入那麽高的高空，將整個星球都甩在腳下的。能辦到這壹點的，目前只有數據體和神之愛的“神”而已……林三酒皺眉想了壹會兒，忽然問道：“妳說，那個什麽宙斯跟數據體是什麽關系？它們為什麽要創造這個世界？”
　　靈魂女王茫然地想了壹會兒，卻半晌也沒有答案。
　　林三酒嘆了口氣。
　　“算了。不管怎麽樣，我們先離開賽區吧……先去登記點那看看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