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9章 鯨魚般的飛船

　　“店內右手邊的圓形架子上，掛了很多各式貨物。其中有壹只長盒子，裝的是‘野外生存必需物資’，打開它。”
　　在四個圓葉子消失了蹤影以後，林三酒直挺挺地躺在平臺上，肌肉因為緊繃著而開始酸痛了起來。為了盡量忘掉不適，她回憶起了自己囑咐圓葉子們的每壹句話。“野外生存必需物資”是她在過去幾次拜訪那家店時留意到的，她記得盒子上還寫明了物資內容，裏頭就有助燃劑和生火機。那似乎是末日前留下的東西，在店裏擺了很久也沒賣掉。
　　只要打開它，放火就不難了。
　　圓葉子們應該能辦到這壹點……吧？
　　日頭已經漸漸地挪向了中天，強盛陽光將天空映照成了壹片通透淺藍，讓她不得不瞇起了眼睛。臉上、身上被曬得熱乎乎的，然而這暖熱卻只叫人越發不舒服了；時間過去得越久，她壹顆心就懸得越高。
　　說到底，那只是四片茶葉罷了……她是不是真的對茶葉抱了太大期望？
　　自從人頭被那男孩放進了盒子裏以後，她就沒再聽見什麽值得留意的聲音了。挪動物件、開門關門、模糊的腳步聲倒是響起過壹陣子，但很難從聲音上判斷出店裏的狀況；在那壹陣雜音以後，店裏就安靜了下來，偶爾只有那男孩遙遠地吸壹聲鼻子，似乎人在店面後頭——這麽半天連客人也沒有壹個，看來他把店關了。
　　門下有縫隙嗎？林三酒有點兒擔心地想，那幾兄弟比壹般茶葉圓胖多了，能鉆得進去嗎？
　　還有，那男孩殺了“林三酒”，為什麽不趕緊聯絡其他人格？他把壹具屍體留在店裏，又是要幹什麽？
　　最重要的是，眼看就要下午了，葉子們會不會來不及放火就要轉世了？
　　林三酒躺在天臺上獨自胡思亂想了壹會兒，越想越憂心；就在她怔怔出神之際，忽然只聽耳機裏響起了“哐當”壹聲清脆撞擊，登時叫她心臟壹縮——聽上去，好像是壹個什麽盒子掉在地上的聲音。
　　肯定是茶葉們不小心碰掉的！
　　她提心吊膽地等了壹會兒，果然聽見壹陣模糊的腳步聲從遠而近地沖了過來；那男孩蹬蹬地走近了放人頭的櫃子，揚聲喝問了壹句：“誰？”
　　從耳機裏聽起來，店內壹片寂靜。
　　那男孩似乎輕輕走了過去，隨即又是壹陣叫人難以聽清的雜音。
　　她不知不覺屏住了呼吸，不敢放過壹絲聲響，生怕自己會聽見圓茶葉尖尖的壹聲“啊”——緊繃著等了壹會兒，卻只聽見那男孩咕噥了壹句“沒掛好？”，和他好像擺弄了壹下貨架的聲音。
　　放松和失望，同時像潮水般湧上了心頭。
　　圓茶葉沒被發現，但它們顯然也沒有成功。那男孩被聲音引出來以後，肯定又將盒子掛了回去；這下，圓茶葉們就不得不重新再試壹次——然而它們動作慢、身體又不靈活，現在的時間已經不允許它們從頭再來了。
　　林三酒瞇起眼睛，從睫毛陰影中勉強看清了天空正中央的強烈光源。
　　不知何時，已是正午了。
　　“意老師，我是什麽時候去喝茶的？”她在腦海中問道。
　　前幾天意識力消耗太大，直至今日才初初恢復完畢，意老師也總算能及時回應她的呼喚了：“我想想……大概是十二點過後吧。妳那天是在簽到以後不久去喝了圓茶的，雖然逛了壹會兒，但最晚肯定不會超過十二點半。”
　　林三酒無聲地吐出了壹口氣。
　　時間真的不夠了……再過壹會兒，那四個圓茶葉就要轉世了。
　　“這下怎麽辦？”意老師有點兒苦澀地問道，“先不提還能不能見到那四個家夥吧，實體投影也快要到時限了……屍體突然壹下子從店裏消失，壹定會引起懷疑的。起火就不壹樣了，起火的話，那男孩肯定會以為是有人進去的，那麽屍體消失就好說了。”
　　這壹點，林三酒當然也很清楚。她控制著自己的呼吸，緊緊咬住了嘴唇。
　　難道她這麽多心力，都要白費了麽？
　　耳機中再壹次安靜下來，那男孩似乎又走回了店後。她還記得店後那壹條狹窄的長長走道，以及停放著飛行器的院子；感覺上，那家店的實際面積要遠比門面上看起來大多了。
　　“算了，”她無聲地對意老師說，“實在不行的話，趁著他現在不在店裏，我切斷投影——”
　　壹個念頭沒轉完，耳機裏突然又響起了壹聲輕輕的“啪”，頓時掐斷了她沒有說完的話。林三酒渾身壹凜，忙立起耳朵，全神貫註地傾聽著耳機裏傳來的任何壹絲細微聲響。
　　盡管店裏仍然還算安靜，但卻有壹種難以形容的、蓬勃而極具侵略性的聲音，漸漸地在耳朵裏泛開了。它又像是潮水，又像是風聲，彌漫所及之處，時不時地會讓什麽東西爆開似的發出壹聲低低脆響；很快，在放著人頭的櫃子裏也能感覺到了——是火舌舔舐侵吞著周圍物件時，那種特殊的、灼熱的安靜。
　　“它們成功了！”
　　林三酒心臟咚咚壹跳，登時壹翻身坐了起來，擡手關掉了實體投影，兀自有些不敢置信。“它們竟然成功了！”
　　她將投影儀卡片化收好了，匆匆戴上了壹張面具，擡腿就往天臺出口跑去：“也許我還有時間去接老大它們——”
　　“沒有了，”意老師忽然低低地提醒了壹句：“已經到時間了。”
　　林三酒壹楞，在樓道裏頓住了腳：“……幾點了？”
　　人類在重建了社會以後，與之壹並恢復的，還有他們的壹部分生活方式。她順著旅館樓道裏走了幾步，壹擡頭，目光正落在墻上壹個掛鐘上。
　　“12：43，”她站在樓道裏，有點兒茫然：“它們……它們轉世了。”
　　意老師半晌沒有出聲。
　　她來自於林三酒的潛意識，是她平時被意誌所壓下去的情感、記憶、經驗和思緒的集合體；她壹定能比林三酒本人更清楚地感覺到，她此刻有多麽……寂寞。
　　“來來去去，聚聚散散，”林三酒苦笑了壹聲，輕聲安慰著意老師：“其實很正常，我早就習慣了。”
　　她回到自己房間換了壹身衣服，悄悄從旅館後門走了出去。她很清楚自己現在該幹什麽：“林三酒”此時已死，她要趁著這段時間趕去橘園，進行下壹步計劃——在那兒，Exodus已經等了她幾天了。
　　“它們不是也很想轉世嘛，”林三酒有點兒沒話找話似的說，“它們覺得陪我很累呢。也是……我好像是使喚著它們幹了不少事。”
　　以那種短短圓圓、沒有手腳，只有底下壹點點茶葉梗的身體來說，不管是什麽活動都壹定很費勁吧。
　　直到她登上了壹艘巨型飛船的接駁站，意老師才輕輕嘆了壹口氣。
　　“這種陪伴型茶葉真是……太奇怪了吧，”林三酒買了票，與人流壹起走進登船用的天空隧道；在她身旁的高空裏，還有幾艘同樣的巨型飛船正懸浮在天空之中，從雲層裏露出了鯨魚壹般龐大的船腹。她望著天空隧道外飄過去的雲絲，壹時間竟有點兒羨慕：“只能陪伴五天，有什麽意義呢？它們走了以後，讓人更寂寞了不是嗎？”
　　“等事情解決以後，回那家圓茶店看看吧。”意老師提議道，“說不定還有再次見到它們的辦法……當然，如果那個店主沒有傳送走的話。”
　　林三酒在心中應了壹聲，自己也覺得自己有點不像話：末日裏多少生離死別都走過來了，現在總不能因為幾片茶葉而脆弱起來。
　　她壹邊走，壹邊強迫自己重新思考了壹遍眼前事態和她該做的事情；這麽走了壹會兒，天空隧道卻還沒有走完。
　　“隧道這麽長嗎？”林三酒嘀咕了壹聲，左右看了看。隧道兩側是透明的，不知道是用什麽材質打造的；如果站在走道邊緣往下看，遠處布萊克市場就像壹片聚集了無數蜜蜂的蜂巢壹般，擠擠挨挨地湧動著無數人頭。
　　“是很長的，”從她身邊經過的壹個進化者好像聽見了她的自言自語，揚聲答了壹句：“妳看遠處那艘停在雲層裏的飛船就知道了，咱們離飛船停泊的地方還有壹段距離呢。”
　　“它們都是停在同壹高度上的嗎？”林三酒擡頭掃了壹眼問道。
　　那個背著壹只長長旅行包的中年男人，似乎很願意與人說上兩句話：“是啊！妳是頭壹次搭乘這種飛船嗎？這是夜行遊女提供的最大號飛船了，飛行距離最遠，在天空裏的交通層也是最高的。妳知道的吧？每種不同型號的飛行器，能飛行的高度也不壹樣……壹層壹層地安排好飛行計劃，才不會出空中事故。我很喜歡飛船，妳要是有問題就問我好了。”
　　他好像正期待著林三酒能多問他幾句，但林三酒卻叫他失望了。
　　她楞楞地停住了腳步，死死盯著遠方雲層中那艘鯨魚壹般的飛船，也不知想起了什麽，半晌沒了聲音；直到那個熱心而失望的進化者走遠了，她才咬著後牙低低罵了壹句：“……不可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