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8章 這壹對未來的夫婦

　　那兩個小字仿佛有千斤重，沈沈地墜著她的胳膊。林三酒拉下外套衣袖遮住手腕，壹擡眼，發現鎮警的目光始終沒有從她身上移開。
　　幾個人將頭湊在壹起，盯著她竊竊私語了幾句；附近幾個鎮警也被吸引了註意力，都靠攏了過來，紛紛將手放在了胸前挎著的長槍上。
　　林三酒盡量保持著神色平靜，跟在壹個從她身邊經過的男人身後，散步壹樣走開了。
　　她壹邊走，壹邊將手伸進紙袋裏，拿出了第壹塊她碰到的東西。那是壹塊厚厚的、外層烤得焦脆油香的東西，她仔細看了看，感覺它似乎是壹塊烤豬皮。在遠處鎮警們沈重的目光下，林三酒盡管毫無胃口，依然硬著頭皮咬下了壹口。
　　這個舉動仿佛是壹個信號，微微松懈下了那些鎮警們的肩膀。然而直到她咽下去、又咬了第二口，才終於有人開始移走了目光。
　　她松了口氣，盡可能緩慢地咀嚼著嘴裏的食物，替自己爭取壹點兒思考時間。壹轉眼，她忽然與另壹雙眼睛對上了——有個身穿寶藍襯衣的男人剛才似乎壹直在盯著她看，二人目光壹交，他立刻低下肥厚脖子，把手伸進懷中紙袋。
　　林三酒清清楚楚地看見他空手伸進去，又空手掏了出來。他沖著空空如也的手心張開大嘴，又煞有介事地咀嚼了起來，腮幫子壹鼓壹鼓。就在她吃了壹驚的時候，那胖男人突然從眼角瞥了她壹眼，微微露出了壹個笑。
　　林三酒飛快地掃了壹眼鎮警，正猶豫間，那胖男人卻朝她走了過來。在二人擦肩而過的時候，她聽見壹個低低的聲音說道：“當心了，壹會兒散步結束後，他們會檢查妳的袋子。”
　　話音仍未消散時，他已經遠遠走了出去。
　　林三酒低頭看了看袋子。可想而知，這樣沈甸甸的壹滿袋吃食，是絕不可能通過檢查的。
　　她想離開這個“大豬圈”，然而鎮警們將這幾片街區全包圍住了。整個花生鎮都顯得破敗而落後，民居似乎已經多年沒有修整過；唯有允許他們活動消食的地方，被壹只只攝像頭包圍著，拉上了壹圈又壹圈嶄新的電網。
　　寫著“為了人民的安全”壹行字的紅橫幅，掛在墻上的攝像頭旁邊，被風吹得壹晃壹晃。
　　那胖男人為什麽要提醒她？
　　林三酒皺起眉頭，回頭看了壹眼遠遠的那個寶藍色背影。正當她下定決心，打算跟上去、也從他身邊擦身而過壹次的時候，壹個鎮警忽然用揚聲器響亮地喊了壹聲。
　　“註意，剛剛接到通知，”他在揚聲器中嘶吼著，“花生鎮中可能混有外界恐怖分子，為防止鎮民遭受不必要的傷害，散步時彼此間距堅決不能小於壹米！壹旦靠近就是違法，希望大家遵紀守法，都再散開點兒！”
　　林三酒擡起頭，果然在鎮政廳大樓的窗戶後看見了壹個剛剛轉過身去的影子。那是奧夜鎮長——他顯然是註意到了她與那個藍衣胖子之間的細微動作。
　　她緊緊咬著牙關，在心裏問了壹句：“意老師，我現在什麽能力也用不出來，妳難道不能想點辦法嗎？”
　　“嗯？”過了幾分鐘，意老師才含含糊糊地答了壹聲。跟林三酒相比，她聽起來倒像是正在睡覺。“妳的進化能力都在身體裏，而當妳在夢中時與身體的聯系是最弱的……”
　　“妳是什麽意思？”
　　“這麽說吧，能力是物質，夢是意識。”意老師的聲音聽起來時而清楚時而飄忽，“假如說妳可以在這兒用【扁平世界】，妳又能把什麽東西收進卡片呢？這壹切都不是物質，是僅存在於大腦中的夢。”
　　“難道就這樣束手無策下去？”
　　林三酒吐了口氣，正要再說下去，只聽壹聲尖銳的哨響從街邊無數個電喇叭裏同時響了起來，撕破了空氣。
　　“散步結束，請各位鎮民盡早回家，開始今天的工作。”說話的不再是當初那個主持人了，而是另壹個嚴肅周正的女聲。
　　海象壹般的人們邁開沈重遲緩的步伐，咚咚地朝同壹個方向匯聚了過去。林三酒低頭看了壹眼懷中只吃了兩口的食物，壓根不知道該拿它怎麽辦好；她順著人群湧到了壹條街口，卻發現自己並不是唯壹壹個沒有吃完的：鎮警們將每壹個人的袋子都打開看了看，隨後至少有壹半的人在他們壹揮手之下，灰頭土臉地走向街道旁邊。口袋空空的人，則加快步伐紛紛離開了。
　　“都抱頭蹲下！”壹個鎮警喝了壹聲，“沒有命令，不許擡頭看！”
　　壹個個沒吃完食物的人都垂著眼皮、表情麻木地蹲下了，駕輕就熟地將雙手放在了後腦勺上。壹眼望去，街上多了壹片黑壓壓的腦袋頂，人們鼓脹的肚子頂在大腿上，被自己裝得滿滿的胃給擠壓得喘不上氣。林三酒又瞧見了那個女高中生；她的面皮漲得通紅，嘴裏鼓鼓囊囊地凸起了壹個驚人的弧度，仿佛要把腮幫子撐裂了似的。不過她最終還是通過了檢查，驕傲而飛快地走出了街口。
　　盯著人們手中袋子的，不僅僅是鎮警們。花生鎮鎮民突然壹下子睜開了沈重的眼皮，眼珠不斷在彼此身上警惕地來回轉圈。沒有地方能讓她把食物袋子扔掉，這片街道上到處都長滿了眼睛。
　　林三酒被壹陣腳步聲引得擡起頭來，又壹次瞧見了那個藍衣胖男人。所有人都擠在這條路上，很難保證每個人間隔壹米以上了；他站在半米遠的地方，伸著脖子，嘴唇輕輕顫動著說：“如果發現有誰扔掉食物，舉報給民警知道，就可以抵消掉沒吃完的扣分了。”
　　她四下看了壹圈，滿腹狐疑地問道：“妳怎麽壹直在提醒我？”
　　“妳是新移民過來的人吧？”藍衣胖男人用眼角上下掃了她壹圈，面頰高聳著笑起來：“應該還沒有分配伴侶吧？”
　　林三酒驀然沈下了面色。
　　“我願意把妳的袋子接過來，我不怕扣分。不過妳要告訴我妳家地址，只要地址就夠了，”他低聲笑道，“我分數高，有資格提出申請。妳總歸是要結婚生育的，跟我總比跟壹個不認識的人要好，是不是？”
　　“……妳妻子呢？”這個男人看起來起碼也有四十多歲了，不可能壹直未婚。
　　“上個月她違法了，被帶走了。”藍衣胖男人聳聳肩膀，“她好歹生了兩個孩子，雖然最終行差踏錯了，但總算是為花生鎮做出了貢獻。”
　　說完，他又嘆了口氣：“幸好她年紀也大了，對社會也做不出什麽貢獻了。”
　　林三酒盯著他看了壹眼，目光又挪上他的左胸口，在那兒停留了半秒。
　　“好，”她壹點頭，隨即報上了當初鎮政廳分配給她的住址。“把妳的住址也告訴我，我壹會兒就過去。”
　　藍衣胖男人大概萬沒料到她竟然會這樣積極，壹臉驚喜：“午飯後吧，午飯後有十分鐘的戶外活動時間。我倒是沒聽說過妳家那個地址……我家很好找，在鎮子中央的紅磚二層小樓裏。”
　　他用自己身體擋住了其他人的視線，悄悄接過了林三酒的食物袋子。林三酒雙手壹空，倒沒急著走，只是輕聲問道：“妳提出了申請，就不怕我拒絕嗎？”
　　“哈哈，”胖男人壹臉春風得意，“妳基本沒有分數吧？我分數肯定比妳高。由高分壹方提出來的要求，低分壹方沒有拒絕的權利。”
　　林三酒點點頭，二人不再交談了，逐漸分開了距離。她跟隨著隊伍慢慢走向街口，果然順利通過了檢查；過了幾分鐘她再回頭壹看，正瞧見那個藍衣服的高分鎮民吃力地往地上蹲了下去，兩條胳膊像是兩片巨大的肉袋子壹樣，覆蓋住了他的腦袋。
　　“請各位鎮民盡快返回自己家中，”電喇叭裏傳出了壹遍又壹遍的女聲，“為了我鎮土地安全，回去後立即打開電像屏幕，確認位置。再重復壹遍……”
　　黑山投下的陰影，籠住了半個鎮子。昏暗倒是為林三酒提供了不少方便——她壹路走，壹路觀察著路邊的攝像頭。在經過壹條小巷時，她左右掃了壹眼，壹閃身躲進了墻後的陰影中。不遠處壹個巨大的垃圾箱裏，正散發出壹陣壹陣荒蕪的臭氣。
　　能力雖然不在了，但多年戰鬥培養出的反應意識仍在。她從垃圾箱旁撿起半塊磚，走至小巷另壹端，往外壹探頭的工夫，磚塊揚手飛了出去，準準地砸碎了外面壹只攝像頭。她摸索著攝像頭死角，壹點點沿著街邊走，很快就按照路牌的指示來到了壹棟紅磚二層小樓裏。
　　與她初來時相比，如今花生鎮上人口暴增，人們早就住不上獨門獨戶的房子了。這樣的二層小樓，成了花生鎮上最常見的建築。
　　她沒敢露頭，只是當壹個鎮民打開大門走進樓裏時，她也迅速跟了進去。
　　那個藍衣胖男人名叫施密，住在二樓209室，正好是走廊深處最後壹間。正如林三酒所猜測的壹樣，他沒有鎖門——這並不是因為在壹個對外界徹底封閉、所有人統壹行動的鎮子裏，鎖門沒有必要；是因為人人家中都沒有門鎖。
　　原本應該掛著門鎖的地方，被壹律挖出了壹個圓洞，家家戶戶的圓洞都是同樣人頭大小，彎腰往裏壹看，就能將狹窄的戶內掃個七七八八。
　　林三酒推門進去，將門在身後合上了。她快步走向廚房，然而叫她吃驚的是，除了如山似海的熟食以外，她竟連壹把菜刀也沒有找到。這間公寓就像是專門給抑郁癥患者居住的單間壹樣，她找不到任何尖銳的、能刺破皮膚的武器；施密連壹條皮帶也沒有，因為那麽肥胖的人，絕沒有褲子下滑的擔憂。
　　最後她不得不抽出了施密的所有鞋帶，將它們打成壹條繩子；林三酒攥著它剛剛在門後站好，門就被人推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