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29章 壹個愛情故事

　　註冊“烽火狼煙”的程序出乎意料地簡單：回答幾個問題，在“進化者”和“普通人”二者間選好類別之後，林三酒交了錢，甚至連她究竟是不是進化者的驗證程序也沒有，她就成功在“烽火狼煙”上線了——還獲得了壹只白色的小圓盒子，是系統收發信息的終端。
　　她將自己的尋人廣播設定成每壹小時重復兩次、連續三天的最高頻率，就惴惴地從那壹臺看起來很像遊戲街機的大型通訊終端上退下來了。
　　整個屋子也像是打電動的遊戲場；房間沒有窗戶，在昏暗的燈光中，人人頭上都戴著壹副耳機，壹張張面孔被屏幕染亮成壹片片淡藍。沒人多朝她看壹眼，她轉身壹走，機器就被後壹個排隊的人占上了。
　　……誰知道禮包和余淵會不會恰好聽見她的廣播？
　　畢竟“烽火狼煙”是個新興系統，覆蓋的人群相對還是小；哪怕它的主要用戶都是進化者，也不能保證余淵他們就肯定會用它。萬壹他們根本不知道“烽火狼煙”的存在呢？
　　萬壹即使是數據體也逃不過她命運中的劇本，就像瑪瑟、貓醫生、清久留和大巫女壹樣，每壹次分別都變成沒有結束時限的刑期呢？禮包會變成怎麽樣？
　　林三酒將壹只手按在墻上，彎下腰微微喘了兩口氣，等她把這壹陣尖銳的惶恐壓下去的時候，手心都泛濕了。
　　說來真諷刺，壹個曾經不喜歡下班，因為不願意回家面對空蕩蕩屋子的人，如今卻生存在壹個沒有任何辦法將人留住的世界裏。她留不住別人，也留不住自己，被波浪打到哪裏，就在哪裏掉下壹些碎塊——夥伴們帶著她的碎片，可能壹去再也不會相見。
　　現在連傳送規律都被大洪水沖擊得搖搖欲墜了；如果連壹個確定的、可以見面的途徑都難以保證，那她在末日裏獨自沈沈浮浮，掙紮求生，到底是為了什麽？
　　或許是她那壹陣惶恐仍在顫動著神經，或許是因為她有十足合理的理由，當她再次經過八頭德的身邊時，林三酒忽然沒忍住，向整個屋子裏唯壹壹張還算熟悉的臉開口了。
　　“……妳願意幫我個忙嗎？”
　　墨鏡後的八頭德驚了壹跳。
　　林三酒剛才進屋時就看出來了，他似乎不願意吸引別人註意力，還假裝沒有認出她；她也很配合地對他視而不見，直接走過去了——或許八頭德也沒想到，幾天前匆匆壹面，林三酒就把他給記住了。
　　“啊，啊，是妳啊，幸會幸會，”八頭德不尷不尬地抹了壹把額頭，說：“誒呀，鏡片太黑了，我都看不清人……”
　　哪怕是如此蹩腳的借口，用他那壹腔中正清潤的嗓音說出來，聽起來居然也有點像那麽回事。
　　“妳在這兒幹什麽？”林三酒問道。他似乎壹直在打量進進出出的人，卻不太像是要隱瞞身份找人的樣子，不然壹副墨鏡頂什麽用呢？
　　“我就看看，這不是新來的系統嘛！”八頭德明顯不願意說實話，轉開話題問道：“妳要我幫什麽忙？”
　　“妳是廣播員，平時接觸的人應該很多。”林三酒知道和他打交道得掏錢，取出幾個剛換的霧球，說：“我想托妳傳兩個消息，壹個是我要雇解物工匠，另壹個是懸賞找人。我希望這兩個消息都能繞過幾大通訊系統平臺，通過妳的七個頭私下發出去。”
　　“我的七個……妳知道我的另外七個頭？”八頭德的墨鏡微微往下低了壹點，目光盯在霧球上了。
　　說起來，還是鴰明告訴她的。
　　當二人遙遙看見門口的八頭德時，那少年就生出了驕傲，活像是介紹著名景點似的，對林三酒說道：“妳運氣不錯啊！妳看見那個身材壯實的男人了嗎？他叫八頭德，我們繁甲城最出名的廣播員，聽眾至少有好幾萬，在漫步雲端都算得上是前五的。誰都喜歡他的節目，為人又親切，還經常用他的七個頭幫助大家傳遞消息……”
　　這和八頭德留給她的印象可壹點都不像——八頭德為了賺點錢，還願意報假廣播讓飛船滯留半空呢。
　　“什麽七個頭？”林三酒隱隱想起了八頭德這個名字的由來，問道：“他真的有八個頭？”
　　“脖子上壹個，”鴰明彎下壹根手指，說：“另外七個是他的能力產物，不是真正的人頭啦。它們就像是……唔，他打過壹個比方，就像是地面站？反正通過七個頭，可以互相收發訊號什麽的。”
　　莫非當時在飛船上時，他就是用這種手段讓駕駛員聽見了假廣播？看來八頭德在繁甲城是真的出名，連普通人都知道他的個人能力訊息。
　　林三酒謝過鴰明，額外又給了他幾個紅晶作小費，發現他沒有上去和八頭德打招呼的意思——和末日前遇見明星時不壹樣，鴰明盡管不知道八頭德鬼鬼祟祟地在幹什麽，卻充滿敬意地不願意去打擾他的鬼鬼祟祟，向她告別後就走了。
　　……如此受人尊敬的八頭德，現在好不容易才把眼睛從她的錢上挪開。
　　“沒問題啊，沒問題，”他連連點頭，說：“我們都合作過壹次了，妳知道我的，沒別的，就是靠得住。妳要找什麽人？”
　　解物工匠很好找，八頭德拍胸口保證說當天就能給她找到——“繁甲城的地頭，我熟得很！”——至於禮包和余淵，則需要碰運氣了，靠口口相傳的消息，到底什麽時候、以什麽方式碰上他們，誰也說不好。
　　只是作為數據體，他們吸收訊息的能力與途徑，應該遠超壹般人才對吧？
　　“我先給妳壹部分定金，”林三酒壹邊說，壹邊將錢遞過去，“妳看這個合適嗎？”
　　出乎意料，八頭德卻沒有接過去。
　　他稍稍將鏡片壓低，露出了壹雙雙眼皮大眼睛；他上上下下看了林三酒壹會兒，不知考慮到了什麽，擺擺手示意她將錢收回去。
　　“妳的戰力很高，是不是？”
　　“這……”林三酒想了想，答道：“我也不好意思自己誇自己啊。”
　　八頭德眨了眨眼睛，顯然對於這種坦誠壹時不知道該作何回應。“我要是沒看走眼，妳的水平在漫步雲端應該都是壹流的……哪怕在繁甲城的管理組織‘貴和’裏，我也沒看見過妳這種戰力的進化者。”
　　大概是想起了推回去的酬金，他有點惋惜地補充了壹句：“還那麽有錢。”
　　“所以？”林三酒提示他往下說。
　　“說實話，我最近壹直在找錢，也是為了雇人而已，但以我壹個人，再怎麽找錢，也雇不起妳這樣的戰力。”八頭德試探地問道：“妳之所以要躲開大系統平臺，是要避人眼目吧？具體什麽原因我不問，只要妳答應我的請求，我可以在各大系統內用我的名義代妳找人，不讓妳暴露。”
　　“沒問題，”林三酒壹口就答應了下來，“我需要幹什麽？代妳打架麽？這個我拿手啊。妳什麽時候能開始發消息？”
　　“比那還安全！來，我們邊走邊說。”八頭德見她答應了，眼睛都亮了起來，示意她跟上自己，轉身就往外走：“我在繁甲城有壹處住所，實不相瞞，七個頭之壹就放在那兒了。到時妳看著我發消息，更放心壹點。”
　　就這樣，林三酒又在洪流中抓住了壹葉小舟。
　　她被小舟帶著，漂進了繁甲城錯綜繁雜的河道裏，穿過流淌不息的人川，被壹波波笑聲、滑輪擦地的響聲、叫賣聲的浪頭推著，很快就分不清楚方向了。八頭德好像確實很受歡迎，不管是進化者還是普通人，壹路上總有人笑著和他打招呼，給他塞東西；受了他的光，連帶著林三酒也得了不少笑臉——八頭德壹回手，還給了她壹塊剛拿的口香糖。
　　“不貴的小玩意，”他嘴裏含含糊糊地嚼著壹塊，“別客氣。”
　　林三酒接過口香糖，沒往嘴裏送，問道：“他們怎麽都這麽喜歡妳？”
　　“我是名人，”八頭德對自己的定位很高，嘆息著說：“名氣帶來的負擔也不小啊。”
　　別看繁甲城是壹座建在人工高地上的城，城內卻有不少橋——不是為了跨河，是因為建造時隨心所欲、混亂無章，導致很多城墻之間必須得靠橋來連接。橋下方，往往就見縫插針地生出了壹片片野草似的居住區；在和其他幾十人壹起等待吊橋放下來的時候，林三酒聽見路旁壹個老頭在給小孩子講故事。
　　她掃了壹眼，發現那群小孩裏有進化了的，也有普通人，壹起坐在臟兮兮的路邊上聽壹個愛情故事。
　　……似乎是愛情故事吧。
　　“……那位心生誤會的進化者少女聽見消息，立即報名加入了抗擊墮落種的陣線，即是出於英勇之心，也是因為不願意和少年再見面了……”在壹群小孩發出的吸氣聲裏，老頭繼續說道：“結果卻不幸死在了墮落種手下，整個腦袋都被壹下子揪掉了。”
　　給小孩講的故事，還挺慘烈的。
　　“然後呢？”壹個看著七八歲大的女童問道。她也有壹雙十分靈動的眼睛；不知道波西米亞小時候，是否也曾這樣坐在路邊聽過進化者的故事。
　　“普通人少年悲傷欲絕，後悔不叠，在墮落種襲擊結束後，獨自坐在山崖上，懷念少女和他們壹起度過的時光。”
　　前方吊橋吱吱呀呀地慢慢劃下半空，朝這壹頭的路上壓來。八頭德掃了壹眼那老頭的方向，欲言又止。
　　“然後呢？”小女童很著急，還不忘發表自己的意見：“其實主要怪那男的，壹開始不該亂動那只海章魚……”
　　林三酒還以為是三角戀的戲碼，看來不是。
　　“少年悲傷之下，腳下不小心壹滑，跌到山崖底下去了。等下壹次墮落種從下方爬上來襲擊我們繁甲城的時候，有人發現，那少年就變成了少女曾經抵抗過的墮落種之壹，走在它們中間……”
　　面對悲劇，小孩子們發出了壹陣陣尖叫聲和笑聲。
　　“所以這個故事告訴我們，沒事不要去山崖邊坐著。”老頭以這壹句話收了尾，正好吊橋也放直了，林三酒懷著滿心不知道該說什麽好的詫異，有點楞楞地跟上了八頭德。
　　“這算什麽故事啊，”她小聲問道，“是真事嗎？”
　　八頭德回頭看了壹眼，林三酒忽然止住了下壹句話。半滑下鼻梁的墨鏡，也遮不住他臉上像浸透了水壹樣的沈肅表情。
　　“這個故事，”他低聲說，“我是在四個星期之前第壹次聽到的。繁甲城在過去六個星期內，多了三十七個流傳的故事、新聞和近百條小道消息，全是我此前聞所未聞的。我……不喜歡。”
　　林三酒看著他的背影，忽然生出了壹個此前從未想起的問題。
　　八頭德具有什麽樣的能力，才會被鵬平列為記憶副本的攻擊對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