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33章 再壹次看見余淵

　　林三酒坐在原處，壹動不動地看著前方地面上交錯的屍體，看了很長時間。她忽然覺得，活人總是將死亡看作壹件多麽可怖的事情，實在是沒有道理的。他們無痛無苦地死了，死前最後壹刻仍抱著希望；在死之後，人生壹直甩脫不掉的噪音消失了，他們變成了另壹種永恒寧靜的存在。
　　與活著相比，死亡這種狀態又有哪裏不好呢？妳看他們躺在地上，終於脫離了壹直折磨他們、催促他們、對他們撒謊、叫他們去害怕的生命，現在他們看起來是如此無辜天真，自由自在。
　　她又慢慢嘆了壹口氣。這壹次，自然沒有人會在這口氣的末梢時死去了；她的氣息輕輕攪動了壹下空氣，飄散在這個地下空間裏。
　　這種想法或許是不“正常”的，但她現在開始懷疑的，就是“正常”。
　　季山青壹直沈默地站在她身邊，目光不斷在幾具屍體與林三酒之間掃視，但好像即是聰敏如他，也不知道此刻該說些什麽才好。在他的沈默裏，若說林三酒原本還抱著幾分僥幸式的期待，現在也漸漸熄滅了。人類對於自己沒有答案的困境，往往就要去倚賴壹個非人生靈的回答和解救——她也不能免俗。
　　“這裏本身，就是壹個‘核心機器’。”
　　從不遠處，傳來了數據體的聲音。若說在場中，有誰是最不受這壹幕影響的，那壹定就是余淵了。
　　那五個人死不死，如何死，死了之後為什麽林三酒和季山青都沈默了這麽久，對於他來說，就相當於另壹個星球上有某個人早餐時選擇喝橙汁而不喝牛奶壹樣——簡直沒有比這更加叫他無所謂的事了。
　　他的興趣，全都放在了這個地下空間本身上；在九個房間都消失之後，他就開始在地下空間壹圈圈地轉，時不時把手放在墻壁、地板和各種東西上，就好像要給這個地下空間把脈似的。
　　循著他的話聲，林三酒下意識轉過了頭。
　　“……對，我覺得以機器來作比方，算是最合適的了。”余淵點點頭，說：“這個世界迎來末日的原因，我記得好像是因為這裏的人類不受控制地開始了壹場壹場現實遊戲——說起來，人類的戰爭本質上也是壹種遊戲嘛。總而言之，他們本身沒有文字能力，無法制造這麽壹個編寫遊戲的系統……所以，他們或許是因為自己創造的遊戲而導致了世界毀滅，可是這壹部核心機器卻是女媧後來放在這兒的。”
　　他這種專註於眼前壹時壹刻事實的態度，卻將林三酒的思緒從茫茫然的虛無中給拽了出來，重新叫她有了壹點握住什麽的現實感。她慢慢地想了壹會兒，才說：“所以……拿掉了這部核心機器，這個末日世界就不再是末日世界了嗎？”
　　“這我就不能肯定了，”余淵想了想，又說：“沒了核心機器，也有另壹種可能，就是來到這個世界的進化者自己開始組建真人遊戲了。妳瞪著我幹什麽？”
　　林三酒壹怔，隨著他的視線回頭壹看，發現禮包正好低下頭，以拳掩口咳嗽了壹聲。
　　“沒有，妳繼續說。”他不大自在地說。
　　“也沒有什麽要說的了，”余淵對地下空間的興趣遠比對這兩個人的大，“妳們要在這裏待多久？我希望能試著解讀壹下這個核心機器。季山青是沒有這個能力的，”他還不忘補充了壹句，“我看得出來，妳分出來的只是壹小縷……妳和我們還是不壹樣。”
　　季山青把眼睛翻起來，看著天花板，不看他。
　　這個核心機器解讀了其實也沒有什麽作用，哪怕原樣拿去復制出來壹個新的，林三酒都想不出能拿它幹什麽。既然余淵有興趣，那就讓他去玩好了，正好她可以用這段時間處理壹些手尾——她的思緒被數據體拉回了現實裏之後，她覺得自己就像重新落回了轉輪裏的倉鼠，不論前路如何虛幻，她都得繼續跑下去。
　　沒有了九個房間之後，即使只剩圓廳和壹些枝幹般的走廊，這個空間也是極大的——余淵點點頭，很快就從二人的視野中消失了。在他變成數據體之後，盡管外表仍舊和以前壹樣，林三酒卻依然會時不時產生壹種陌生感，因為那畢竟不是她所熟悉的余淵了。
　　“說到這個，”她轉頭看了壹眼季山青，輕聲說：“他跟我說過，數據體教他移民的時候，是用上了……用上了，唔，用上了類似於作弊的手段。”
　　禮包有點窘迫似的，面頰飛起淡紅，說：“姐姐，那妳……”
　　當時余淵到底是怎麽被暴露在數據體面前的，才導致了他“自願”移民，林三酒也已不願意去追究了，畢竟她早已諒解了禮包。她輕輕說道：“我讓他解讀了我……就像妳那時建議的壹樣。”
　　早在禮包剛剛告知她，余淵會找上她的時候，二人就為見到余淵的那壹刻而作了準備。
　　他如今既然已經變成了數據體，肯定會要解讀林三酒——要說數據體有什麽最顯而易見的習慣，那肯定就是見到什麽就要解讀什麽的毛病了——作為和數據體對抗了這麽久的對頭，禮包提出了壹個辦法。
　　“他不再是過去的余淵了，不管他來找妳打算幹什麽，我們都必須想辦法對他有所了解才行。雖然我知道數據體是怎麽壹回事，可我對個體數據體卻並沒有了解。”禮包當時曾建議過，“就好像姐姐妳明白人類是什麽生物，但對路上某個遇見的進化者是什麽人就不清楚了壹樣。我認為不妨讓他解讀姐姐好了，在他解讀妳的時候，我們也可以讓他留下自己的痕跡。”
　　“怎麽留下他的痕跡？”林三酒問道。
　　“我可以在妳的數據上，再多作出壹層完全相同的數據，兩層數據是同時隨著妳的狀態而更新變化的，所以他不會疑心有什麽不對。只不過表層數據是專門給余淵解讀用的……”
　　季山青歪著頭，似乎在找壹個她可以聽得懂的比方。“唔，怎麽說呢，妳見過陶泥，或者沒幹的水泥地吧？當他解讀妳的數據時，他就與妳產生了接觸。如果他接觸的部分，就是陶泥或者水泥的話，那麽他就不可避免地會在這壹層數據上，留下他自己的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