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9章 另壹重事實

　　隨著林過雲的死亡，雨是最先停止的。
　　黑夜漸漸地淡了，像是被水沖淡的黑咖啡，壹點點清淺了，最終化作壹片灰蒙蒙；香港街道，八十年代的背景，方正的老式汽車，都霧氣壹般散去了，在視野中消失不見。
　　遊戲結束以後，林三酒發現自己正站在壹個四四方方的灰水泥房間裏。
　　這房間大概僅有十來平米大，叫人簡直心生疑惑——難道剛才所有的奔跑、逃殺、搏鬥，都是在這麽壹個小屋子裏完成的？房間裏光線昏暗，如果不是前方那道門大開著，露出了外頭的天光和沙漠，只怕眼前就是壹片黑了：因為這兒連壹盞燈也沒有。
　　在這樣的光線下，水泥房裏乍壹看起來空蕩蕩的。但當她目光四下壹轉時，猛然瞧見壹個人形影子趴在黑乎乎的角落裏，也不知伏在那兒多長時間了，壹動不動，不由驚了壹跳——她和土豆兄弟竟然不是這間房子裏唯壹的客人。
　　忍住驚訝，再仔細壹瞧，林三酒才發現那是壹具她從沒有見過的年輕男屍。除了身上遍布屍斑之外，從他的眉眼看起來，他生得倒是斯文清秀；然而他的死相卻叫人根本不忍心看——衣服褲子都被扯碎了，露出了大片蒼白的赤裸軀體，下身壹片血跡；脖子間還系著壹根皮繩，似乎是在淩辱的過程中被勒死的。
　　林三酒迅速挪開目光，感覺到自己的胃翻騰了過來。她明明不認識這個人，血管中卻還是忍不住湧起了鮮明的憤怒，胸口好像有壹團什麽東西堵著，恨不得壹把火燒了這個副本。
　　她不願去想他遭遇了什麽。不出意外的話，他壹定是守門老人所說的那個年輕進化者了。但是林三酒不僅從沒有見過他，也不知道他是被哪壹個殺手殺死的：無論是開膛手傑克，還是雨夜屠夫，都沒有侵害虐殺男性受害者的習慣——
　　“通道關上了，”
　　正當林三酒滿心疑慮時，土豆兄弟的聲音突然響了起來，頓時叫她壹個轉身——剛才差點昏死過去的哥哥，此時面皮上已經褪了青紫，恢復了常態。他好像對身邊的人和屍體都不太在意，只摸索著水泥墻面，壹邊找壹邊說：“看來我猜的沒錯，這個空間果然是有夾層結構的——”
　　弟弟在他身邊蹲下來，在墻面上敲了壹會兒，問道：“之前埋下的監測器呢？我怎麽好像找不到？”
　　“我也找不到，我懷疑它們跟著之前倫敦香港的場景壹起退出去了。這倒是有些出乎意料……我覺得這就肯定說明了這裏存在夾層空間。”
　　“還會傳回數據嗎？”
　　“只有回去看看才知道了。”
　　副本壹結束，這兩個人就像是著了魔壹樣，壹眼不看林三酒，也根本不關心她的去留，只在水泥房子裏敲敲打打，查看每壹個角落。林三酒盡可能安靜地退向門口，悄悄聽著他們的對話。
　　“為什麽這壹次倫敦和香港的場景也連接起來了，”弟弟蹲在地上，仿佛陷入了某種惆悵裏。“我們不是只試圖打通威斯康辛和伊利諾亞來著嗎？”
　　“也許壹旦破壞了兩個夾層空間之間的連接點，就會引起連鎖式的反應。”哥哥四下張望了壹圈，他的目光碰上了林三酒，又毫無波動地劃了過去，仿佛副本壹結束，她就沒有價值了，在不在都無所謂。“這麽看來，咱們當時的確是把那兩個場景給打通了。我倒是奇怪，既然通了，之前那女孩是怎麽從威斯康辛獨自脫身的？”
　　“對呀，按理說，只要場景壹通，她就跟我們壹樣，進入了伊利諾亞的恐怖小醜情境裏了。那麽就算那邊的剝皮殺手被抓了，她也出不去才對。”弟弟摸著下巴想了壹會兒，“說不定當時隔開兩個空間的夾層還沒有完全被破壞，我們三個雖然進了伊利諾亞，但她還留在威斯康辛……”
　　他們的對話中，涉及了大量繁雜陌生的名詞和細節，即使林三酒全神貫註地聽，這股龐大的信息量也像水流壹般迅速從她耳邊流走了，連記都記不下來，更別談理解了；然而從捕捉到的細枝末節來看，她隱隱地感覺到腦海中已經有了幾片模糊的拼圖碎片，仿佛很快就能組成壹幅完整的畫面。
　　當那對兄弟沈默下來、似乎在思考什麽的時候，林三酒趁著這個機會走出了門口。
　　風裹著黃沙，呼呼地吹打在皮膚上；透過頭上白霧，天光還是強烈得叫她睜不開眼。她還是從當初那間平房裏出來的，但是顯然“平房”已經換了壹個方位，不再是當初林三酒遇見副本的那個地方了——因為她四下壹望，發現自己現在正處於沙漠的邊緣；前方地平線上，隱隱約約地露出了壹片樹林的影子。
　　那個守門老人倒沒有變，束著手站在門口，甚至向她打了壹聲招呼：“……結束啦？好玩嗎？”
　　下壹秒，他就被抓住領子扔了出去，咕咚壹聲重重摔在了地上。
　　“去妳媽的，”林三酒的每壹個字都是壹顆憤怒的釘子，猶若實質地打在老人幹巴巴的臉皮上：“妳告訴我，這都是怎麽回事？妳不是早就湊齊了四個進化者了嗎？”
　　從那對兄弟倆剛才的對話來看，他們確實已經在這個副本裏呆了有壹段時間了，而且也經歷過了四個連環殺手的歷史片段：威斯康辛的剝皮殺手，伊利諾亞的恐怖小醜，倫敦的開膛手傑克和香港的雨夜屠夫。
　　壹開始沒有四個人的話，土豆兄弟根本就進不去，所以這個副本裏剛開始的確是已經湊齊了四個人的：除了那對兄弟以外，還有壹男壹女兩個進化者。其中那個男人死了，死得很慘；另外壹個女孩，獨自從“威斯康辛”的殺手片段裏脫身出去了——雖然威斯康辛的兇手被抓住了，但是由於土豆兄弟動的手腳，遊戲卻還沒有結束，依舊帶著剩下的三個人進入了下壹個殺手片段裏。
　　“誒誒，別打我啊，”老人趕忙壹打滾，擡起胳膊護住了頭臉。“妳這是怎麽了？我沒有跟妳說謊，那是上壹輪遊戲湊齊了四個人……我也不知道怎麽回事，‘剝皮殺手體驗’結束了以後卻只有壹個進化者出來了。我想，肯定是剩下三個人想繼續參加接下來的遊戲，所以才叫了妳進去……”
　　“壹輪遊戲裏，有幾個連環殺手的歷史片段？”
　　“還能有幾個呀，壹個已經夠了！這畢竟是體驗遊戲，又不危險——”
　　他似乎還不知道，土豆兄弟已經把不同殺手的歷史片段給打通了；在剝皮殺手體驗完畢以後，其實剩下的三個玩家都已進入了下壹個片段，自然不會跟那女孩壹起出來。林三酒嗤了壹聲，冷冷地說：“妳去收屍的時候，跟那個屍體說不危險吧。”
　　沒想到老者壹聽這話，卻翻身坐了起來，辯解道：“雖然這壹次死了人，但遊戲本身不危險，玩家和殺手沒有直接關系——”
　　“這話倒不假，”
　　林三酒正要出聲，冷不丁身後卻響起了土豆兄弟的聲音。他們的聲音很像，她直到轉過身，才認出那是弟弟在說話。他圓溜溜的眼睛直直望著林三酒，與哥哥壹起走了過來：“——妳看見的那個死人，他恰好知道‘恐怖小醜’是誰，所以想要去報案。不過我們還不能讓遊戲結束，所以把他騙到了兇手所在地，他才死了的。我們明明把他埋了，好不讓人發現，但沒想到沒被發現的屍體，都會跟著我們壹起出來啊。”
　　林三酒身上登時壹寒，又燒起了壹股火——只是不等她有所反應，那弟弟緊接著轉頭向老者說道：“我們還想參加下壹輪遊戲，現在怎麽辦？”
　　“好辦好辦，再等兩個人來，遊戲就能開始了。”老人忙站起身，高興地拍了拍灰——副本生物只能在自己的軌道裏日復壹日地重復著同樣的事情，也許根本想不到這個副本已經被破壞了。
　　“妳們到底還要幹什麽？”眼見他們轉身走向門口，林三酒終於忍不住了，怒喝了壹聲的同時，壹只手裏已經握住了【錄音機】卡片。
　　土豆兄弟沒有理會她。
　　“門票還是像上次壹樣，請交給我兩件白色的東西，就可以進去等了。”守門老人搓了搓手說道。
　　“又要？”哥哥詫異了壹聲，朝弟弟問道：“……妳身上還有什麽白色的東西嗎？”
　　“只有襪子了，”弟弟應了壹句，立刻坐在地上，脫下了壹只腳上的鞋襪。
　　守門老人好像也不打算親手接過那兩只熱騰騰的襪子，轉身從門裏拎出了壹只箱子。他打開箱子，剛剛說了半句“放在這裏就行——”，只見眼前壹花，接著咚地壹聲響，驚得他匆忙間急急退了兩步，這才看清發生了什麽事。
　　那兄弟倆仿佛突然之間失去了對身體的控制，像兩根木樁壹樣，手腳筆直地倒在地上，除了壹雙眼睛還偶爾眨動壹兩次，竟連張嘴說話也不能了。
　　守門老人再壹回頭，林三酒正站在不遠處，手裏拎著壹只錄音機——錄音機的音量被調得低低的，此時好像剛剛說完了壹句什麽話，被她“啪”壹聲按掉了。
　　熱風從沙漠上滾過，壹時間靜得好像只有黃沙從屋頂上刮過的沙沙聲。
　　能這麽輕而易舉地擊中“神”，林三酒自己也有些意料不到。
　　喘了壹口氣，她走上兩步，趕緊在卡片庫裏找出了兩根繩子——【皮格馬利翁項圈】使出的所有技能，有效時長都是取決於潛力值大小的；她不知道以自己的潛力值來說，能困住對方多久，所以必須得抓緊時間。
　　拎著繩子走過去，林三酒瞥了壹眼守門老人——後者抱著箱子，嘴巴和箱子蓋都壹起張著，好像驚訝得反應不過來了似的。
　　剛想叫他該幹嘛幹嘛去，她壹低頭，目光從箱子裏掃了過去，頓時止住了動作。
　　箱子裏裝的都是各式各樣的白色物件，顯然是副本開始以來所收的門票，她那條寫著酒店名字的白色毛巾也赫然在列。只不過，這並不是唯壹的壹條。
　　另外壹條壹模壹樣的毛巾，寫著同樣的壹個酒店名字，只是看起來臟了些，正靜靜地擺在壹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