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14章 明天，寶貝老婆會給妳打電話的

　　林三酒張了張嘴，沒有找到聲音。她回頭看了壹眼，屋頂的洞口黑漆漆的，仿佛是建築物被開出了壹張嘴，即將發出壹聲嘆息。
　　……前任進化者？現在不是了嗎？
　　樓下的男人又說話了。
　　他大概知道，他的聽眾此刻壹定是不知道說什麽好的，因此只是絮絮地低聲說了下去：“我記得，具有精神力量的能力和物品是第壹批失效的。隨後，是其他種類的進化能力和物品……體質強化的消退速度最慢，維持的時間也最久。我趁著所有能力消失之前，想盡辦法把自己的身份登記上了，我這個人就合法了。至於現在嘛……如果有人在我附近使用進化能力，我還可以隱約感覺到，五感也還算敏銳，和普通人掰手腕、比速度，我壹般也能贏。”
　　每壹個字都能聽懂，拼在壹起卻如此不現實。
　　壹時間，林三酒腦海中有無數個問題都盤旋著想要從口中沖出來，但她心裏忽然壹跳，只問道：“妳既然知道我在這裏了，為什麽還不拉響警報？”
　　“示警也沒有用啊。”那男人沒有擡高聲音，落在進化者耳中卻清清楚楚。“安防人員也只是普通人而已，對上妳，撈不到什麽好處的，反而是叫他們白白送死。”
　　林三酒剛要張口說自己不會隨便殺人，想了想，卻咽回去了沒說。再過壹會兒，博物館內部的警報系統就要被掉落的碎井蓋觸發了，這裏不是說話的地方——在她確認來人沒有惡意、自身安全能得到保證之前，不妨讓他以為自己和絕大多數進化者壹樣不在乎人命好了。
　　“看來妳是在普通人之間待久了，”她有意冷冷地說，“心腸都變得這麽軟了，還擔心別人的死活。”
　　“妳不明白，”那男人語氣裏盡是想要解釋又無從下口的無奈，“死個人，在現代社會裏真的是壹件很大的事，不是死了就拉倒了的……”
　　“妳想要怎麽樣？”既然這個男人都沒了進化能力，還要冒險出來和進化者對上，顯然有個目的。
　　“我知道妳為什麽偷那些特殊物品，老實說，換作是我剛剛來到這個世界的話，看見特殊物品出現在博物館裏，我也會去偷。但是妳現在也知道了，它們對進化者來說，已經壹點作用都沒有了。”
　　那個男人仍舊站在貼著樓根的地方，嘆了壹口氣，說道：“不過，對我來說，它們的意義可就不同了。如果妳今晚把它們拿走了，我這個安保隊長就要倒大黴了。妳以為，作為壹個沒有職業技能、沒有教育經歷，連進化能力都丟掉了的前任進化者，在這兒要找到壹份工作是很簡單的事嗎？我真的不能丟掉這份工作。在他們的眼裏，我都是奔四的人了，再找工作太難了。”
　　……林三酒從沒想過這壹點。
　　看來她在末日世界中浸淫的時間太長了——對於壹個進化者來說，掙來的每壹口餐飯、每壹處臥席，都是要靠自己的力量和別人對抗、與世界搶奪，壹點點攥進自己手裏的。盡管有時苦不堪言，但也給予了進化者壹種清晰的掌控感：她擁有對於己身的決定權，任何人想要幹涉，要麽得打敗她，要麽得殺死她。
　　自己的生計，居然如此依賴於某個不受自己控制的外物上……她都快要忘了那是壹種什麽感覺了。
　　“我的提議很簡單。”在她出神時，那男人繼續往下說道，“妳拿了那些廢物沒有用，不如把它們還給我，保住我的這份工作……要是我情況處理得好，說不定還能拿獎金。而妳呢，不管妳需要知道什麽訊息，只要我知道，我都可以統統告訴妳。”
　　林三酒看了看手中卡片。她壹開始下決心來盜竊博物館，也無非是想要發掘壹些信息罷了，多收幾件特殊物品反而是額外的；既然它們全都不能用了，在她而言，還不如拿來換壹些這個世界的消息。
　　“我怎麽知道妳告訴我的會是真話？”她仍舊不太敢放心。
　　那男人又嘆了壹口氣，似乎很頭疼似的。“我直到現在才發現，進化者是壹群多難打交道的人……”他小聲嘀咕道，“關於這個世界的消息，我幹嘛要說謊啊？對這個世界的推論都在我肚子裏憋了三年多了，能和妳說說，我自己也高興啊。再說，我現在和壹個普通人沒有區別，每天都能過安生日子，就是把妳給騙死了，對我而言又有什麽好處？”
　　他說著說著，還抱怨起來了：“進化者就是這樣，對人沒有絲毫基本的信任，已經根本不是謹慎小心能夠解釋的了，說句不好聽的，都沒有邏輯了，就是多疑，跟精神病似的。不在現代社會裏泡幾年，都意識不到妳們的毛病有多嚴重。”
　　“……妳自己以前也是這樣吧。”
　　那男人頓了頓，從樓根底下承認了：“也對。”
　　“但是我不能在這個地方久留——”現在她多留了幾分鐘，已經冒了不小的險。不等林三酒把話說完，那安保隊長就打斷了她：“我知道，妳把東西留給我，我把我的手機給妳。”
　　“嗯？”
　　“妳去哪都行，我不問，等我明天抽出空來，會往我自己這部手機上打電話。妳如果接到壹個來電號碼顯示是‘寶貝老婆’的電話，那就是我打給妳的。”
　　林三酒沈默了半晌，在肚子裏消化了壹會兒這個信息。“妳、妳都結婚了？”
　　“公司領導介紹的，”那男人好像有點羞澀，“剛結半年。”
　　這個人真的曾經是壹個進化者嗎？林三酒簡直生出了幾分恍惚，楞楞應了壹聲：“那……那好吧。妳先把手機扔上來，噢對了，還有妳的工作證件。”
　　懷疑對方可能不是安保隊長，其實是沒有什麽理由的——這兒是淩晨三點的博物館，除了身處博物館內的安保人員之外，外人出現在這兒的幾率實在很小。話壹出口，她自己也覺出來了，自己身上確實已經有了幾分進化者那種幾乎沒有道理的偏執性多疑。
　　“這個……”那男人吸了壹口氣，似乎很難啟齒。“樓很高，我怕我扔不準……”
　　林三酒從屋頂邊緣探頭往下看了看——盡管二人已經對話好壹會兒了，她現在卻是頭壹次真正看見對方：墻根下有壹個黑黑的腦袋瓜，立在草地上的身體裹著制服；只是這樣掃上壹眼，她都能察覺到對方身體在力量流逝後產生的松軟委頓感。
　　“這也叫高？”打量壹下高度，她真真切切地有點吃驚了，“我不是讓妳跳上來啊。算了，妳只要往半空裏扔就行了。”
　　那男人聞言也不多說，從脖子上摘下了壹張工作證件，在跟她確保自己還能將證件拿回來之後，用工作證的帶子綁住手機，揚手就朝天空中扔了上來。林三酒的意識力如同青蛙吐出的舌頭壹樣，在半空中壹閃，就抓住了自己的獵物。
　　“漢均，”她看了看證件上的名字。照片上是壹張挺踏實的圓方臉，正沖著鏡頭微笑。手機壹看就是常用的，最近打開的軟件是壹個切水果的遊戲，聯系人名單裏足有二百多個名字——毫無疑問，這個叫做漢均的前進化者，已經順利地在這個世界裏建立了新的生活。
　　六件如今已經毫無作用、連壹點兒效果波動都發揮不出來的的前任特殊物品，都被林三酒壹個接壹個地拋了下去。漢均在底下急急忙忙地接住了這幾件展品，時不時還發出壹聲“誒？這個以前也是特殊物品啊？”之類的感嘆；等他將東西都收好了，語氣誠摯地說：“謝謝妳，我知道妳完全可以壹走了之的……這壹下，我的工作就保住了。”
　　林三酒反而有點不好意思了。她回頭看看，沒提自己在屋頂上開了壹個大洞，只咳了壹聲：“那我走了，明天聯系。”
　　離開博物館時，她用的也是同樣的辦法：她就像壹只大鳥，迎著風、踩著夜色，劃過了天空——她能感覺到，漢均的視線呆呆地停留在自己身上，直到看不見為止。曾幾何時，這也是他能夠輕易辦到的事，如今他卻只能站在地面上仰頭看。
　　自從猜測被證實後，林三酒壹直沒有真正去思考它。有時當人乍壹聽見某個事關重大的消息，反而要將它晾壹晾，等情緒平復下來，才能去正視它——她現在就是這樣。在離開博物館之後，她壹時之間沒有地方去，也騰不出心思去想該去哪兒好；她在幾條街外的地方漫無目的地遊蕩了好壹會兒，終於怔怔地停下來，看著自己的雙手發起了呆。
　　漢均來了三年多，沒有傳送走，這個世界卻始終像這樣平穩地運行著……
　　那就是說，正常意義上來講的“世界末日”，永遠也不會來了？魔術師阿尼達、那個教【】主、精神病人……都有可能是漸漸在這個世界裏消寂了的進化者？
　　這不是好事嗎，對任何壹個進化者來說，能夠擺脫末日裏九死壹生的日子，回歸安全平穩的社會，都是夢寐以求的好事啊。
　　那為什麽她現在渾身都在發抖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