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08章 林三酒的道歉

　　真是再也沒有比雪白星辰更會做生意的人了。
　　這壹點，林三酒是在震驚褪去之後，又過了很久才反應過來的——因為當她剛剛轉過身去，乍壹瞧見身後的人時，她足足有近壹分鐘的時間，半句話也說不出來，像壹塊被冬天凍結起來的石頭。
　　從上次分別算起，已有壹兩年的時間了，但他仍舊是她記憶中的那個樣子。
　　那雙眼睛仿佛初春才壹化凍，即粼粼波動起來的湖潭；長長的黑睫毛半垂半挑，令人想起雲在水面上投下的倒影。幾絲長發從耳旁滑落下來，越發襯得耳朵上的皮膚像是透著淡淡粉紅的白玉，望去幾近透明。
　　說起透明，恐怕再也不會找到比他笑容更清澈的人了。有時他會在壹笑之後，隨即像是不好意思似的，忍不住用白牙微微咬住嫣紅嘴唇——就像現在這樣——再輕輕地叫上壹聲：“姐姐。”
　　必須得是像林三酒這麽了解他的人，才能從那壹聲又輕又顫、近鄉情怯的“姐姐”裏，隱約感覺出更深的壹層幽暗。
　　她眨了眨眼，才想起來自己已經化作人形了，怪不得他能認出來。她明白自己遲早會見到他，只是卻沒想到會是在此時此地，又這麽突然；即使她對壹切都心知肚明，但在見到他的這壹刻，長久以來的提防、猜測、苦惱和掙紮還是像海潮突然壹樣退了下去，只剩下了滿心發顫的思念和不忍。
　　“……妳在這兒，”她望著季山青輕聲說，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正慢慢地微笑起來，“禮包，妳找到我了。”
　　她沒有問與數據體的戰爭怎麽樣了，他到底好不好、有沒有遇險，也沒有問那時假裝成禮包聯絡她的人是誰——很多問題，其實早已在時間中得到了回答。
　　相反，林三酒只是問道：“妳知道我會來意識力星空？”
　　季山青點了點頭。
　　“我聽說了，大巫女還在這兒。我知道姐姐遲早要來的，”他的嗓音依舊像清風吹過林葉，“所以我也來等妳啦。”
　　林三酒點了點頭，看了壹眼身旁不遠處的雪白星辰，開始慢慢有點明白了。禮包就是再神通廣大，也不至於她壹進意識力星空，就能被他感知到——“妳是不是該付他錢了？”
　　這個雪白星辰實在是個天生的生意人：相見才不過五分鐘，他已經做成了三筆生意。豬眼睛是他的第壹個客戶，林三酒是第二個，季山青則是最後壹個——雪白星辰註意到了她的目光，頓時笑了，隨即又像個不肯服輸的小孩壹樣辯解道：“我是有什麽就賣什麽的嘛。既然妳弟弟——是妳弟弟吧？他壹直想買妳的行蹤，我又恰好知道，怎麽有不賣的道理？這是在商言商……順便壹問，現在莫先生是不是歸我了？”
　　雖然只有他兩頭占好處，但這份爽朗勁兒卻叫人討厭不起來。林三酒沖他壹揮手，示意他可以把人領走了，沒想到雪白星辰卻還不急著走。他首先找禮包領了酬勞——那是壹團小小的光芒，雖然不知道是什麽，卻叫他興奮得很；隨即又像當初的J7那樣，給林三酒留下了壹抹標記性意識力，作為他的呼叫聯絡方式：“以後有什麽需要我的地方，我壹定給妳VIP折扣！”
　　林三酒暗自希望以後自己用不上他的服務才好。
　　等他帶著豬眼睛消失了以後，波西米亞才喃喃地低聲道：“我不知道妳還有個這樣的……弟弟。”
　　“這是姐姐的朋友嗎？”禮包聞言眼波壹轉，目光落在了她身上，叫林三酒心中壹緊。
　　“對，”她想了想，加了壹句，“沒有波西米亞的話，我還進不來意識力星空呢。”
　　禮包眼睛壹亮，頓時笑了，像是春日亮起了顏色：“謝謝妳！”
　　波西米亞猶猶豫豫地浮在半空中，甚至連人形也沒有回復，依然是個金棕色星辰的樣子，半掩在林三酒肩膀後。她對眼前的人看了又看，才有所保留壹般地說：“……不用客氣。”
　　她明明壹向對美貌和魅力毫無自持能力，不知怎麽的，面對禮包時卻突然變得非常謹慎，連話都不肯多說了——或許這才叫做野獸的直覺呢。
　　“姐姐，”
　　正當林三酒浮起了這個念頭時，禮包的聲音將她的註意力拉了回來。“我是花了很大力氣從數據流管庫過來的……因為我有壹件很重要的急事想要告訴妳。”
　　他白玉般的小臉上，像有雲層飄過壹般，漸漸籠上了壹層陰影。
　　“……什麽事？”
　　“是關於余淵的。”
　　是的，是的——應該是關於余淵的。她把所有關於禮包的事前前後後都想過了不知多少遍，壹次又壹次暗自責怪自己的莽撞疏忽，然而今天還是終於來了。
　　“他怎麽了？”林三酒聽見自己的聲音有點兒不穩。
　　“他想‘移民’。”季山青壹歪頭，耳後黑發滑落下來，飄蕩在虛空裏。他觀察著她的神色，每壹個字都說得很小心：“他想成為數據體的壹分子。”
　　林三酒深深地吸了壹口氣，沒有說話。
　　“我……我當時就覺得這不是個好主意，姐姐恐怕不會願意連面都不見壹次，讓他就這麽去的。”大概是見她沒回應，禮包看了她壹眼，壹時間好像有點意外，試探道：“他是妳的朋友，對不對？所以我勸他暫時先等壹等，等和妳聊過之後，再決定要不要移民——所以……姐姐，妳要不要和我回去見見他？”
　　他用的是“回去”，好像那本來就是林三酒歸屬的地方壹樣。
　　不管已經變成了多厲害的人，他面對林三酒時，總帶有幾分小心和試探，好像繞在腳邊的小流浪狗，生怕壹個不留神就會被趕出家門似的。他知道林三酒壹向最關心自己的朋友，因此久別重逢後連壹句撒嬌的話也不敢說，壹上來就搬出了余淵的事——想到這兒，她不禁心裏微微壹酸，卻不知是為誰。
　　“妳先出去，”她轉頭吩咐了波西米亞壹句，“去外面等我壹會兒。我有些話想和他說。”
　　波西米亞是她退出意識力星空的唯壹途徑；如果真的有什麽問題，她希望波西米亞能在外面及時把她拉出去。
　　有的時候，波西米亞的感覺敏銳得足以叫人大惑不解。在離開之前，她只是小聲地對林三酒說了壹聲“妳自己當心噢”——要知道，在他人眼裏看來，這明明是壹場姐弟重逢才對。
　　當只剩下了二人的時候，林三酒忍不住盤腿“坐”了下來。其實她現在浮在虛空裏，無論是坐是站都沒有分別，只是她此刻精神疲憊，心理上總覺得似乎坐下來會好壹點兒似的。
　　看見她壹聲不響地“坐”下來，季山青臉上的神色似乎更加不安了。
　　“妳是怎麽進入意識力星空的？”沈思了幾秒，林三酒擡起頭，像拉家常壹樣問道——沒有提起余淵。“妳明明沒有意識力的吧？”
　　“沒有。”頓了頓，他低聲說，“不過，只要掌握了意識體是怎麽形成的、又是由什麽形成的，想編寫出壹個意識體，也不是很難。”
　　“也就是說……這不是妳的真正身體？”
　　禮包聞言，就像聽見了壹個什麽好笑的事壹樣，輕輕笑了，露出了壹排雪白的牙。“姐姐，”他聽起來正常而愉快，“我什麽時候有過真正的身體嗎？”
　　也是……林三酒慢慢吐了壹口氣。
　　她壹直沒有談及余淵，這似乎給了禮包壹個信號；他望著林三酒，也沒再開口說起余淵。
　　“我想和妳道歉。”過了很久以後，她突然打破了二人之間的沈默。
　　“為什麽？”
　　“我……我不是不擔心妳的。事實上，我非常擔心妳。”林三酒低下頭，看著自己交疊在腿上的指尖，它們和她本身的肉體壹樣鮮活真實。“那個時候，妳壹定很難過吧？”
　　季山青的微笑慢慢消失了，看不出來他到底是個什麽心情。“姐姐在說什麽？什麽時候？”
　　“妳呼叫我的聯絡器，以妳本來的聲音與我對話，卻故意留下破綻，讓我以為是有人偽裝成了妳。就是那個時候。”林三酒仍然沒有擡頭——她有點不敢看向禮包。“那之後，我壹直沒有像妳所期望的那樣趕去數據流管庫……甚至後來還把聯絡器卡片化了，叫妳聯系不上我了。妳……難過了吧？”
　　季山青望著她，眨巴了幾下眼睛。他也學著林三酒的樣子，在虛空中坐下來，坐在了自己的腳後跟上。
　　“……妳都知道了？”
　　“嗯。”
　　“妳不怪我麽？”
　　林三酒搖了搖頭，仍舊沒看他。“是我在臨別時答應妳，說以後會去看妳的……妳只不過想讓我早點實現這個承諾罷了。”
　　季山青不說話了。
　　“數據體那邊……應該沒事了吧？”禮包能出現，就說明他與數據體的戰爭大概已經告壹段落了。
　　“也許可以這麽說。”他好像輕輕地笑了起來，“畢竟我知道的大多數東西，都是從他們身上學到的，以己之矛攻己之盾的結果，就是最終只好分踞兩側，誰也奈何不了誰。近來，它們好像已經當我不存在了，反正宇宙大的很。”
　　“那麽余淵……”林三酒終於慢慢擡起頭，問道：“是妳送去數據體那壹邊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