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24章 四散成沙

　　余淵作為數據體，此刻最大的短板就是這具身體。這只是他為了行走方便才用的，什麽戰力反應、運動能力，全都不在過去余淵的水準線上，當即就被抓了壹個正著。
　　林三酒壹直處於高度警戒的狀態裏，眼角余光中壹瞥見突變，當即壹把推開擋在身前的幾人，迅速撲向了戰栗之君——她的反應確實是快無可快了，在她撲過去的時候，戰栗之君才剛剛將余淵推了出去，甚至還沒有來得及將手松開。
　　然而眼看就要能將余淵及時攔下來的時候，從另壹頭卻忽然響起了愛倫坡的壹聲驚呼；他被人推搡著跌出了人群後，又被那人壹腳踢上了後背，正好朝林三酒撞了過來。
　　“妳們都進去吧！”不知道是誰罵了壹聲。
　　她眼睛也沒有眨，準備硬扛下這壹撞——因為余淵已經被甩出去好幾步遠了，她現在只要壹停頓，就要錯過抓住他的機會了；她在這時心中壹動，微微壹低頭，她瞥見了地面上從自己身後投下來的光。
　　自從來到這個鬼地方，這種瑩潤、流動的光，她已經看見過好幾次了。
　　林三酒猛壹擰頭，目光掃過時，果然發現身後不知何時已樹立起了巨大文字。在這個白駒過隙的關頭，還不等她看清那文字究竟是什麽，就已經先壹步體會到了它的威力。
　　那股力量是不容置疑的——它並不很重，也並不迅猛，若是換了壹個人來的話，她甚至能反手對抗住這股力量；但正因為它是文字帶來的效果，是絕對有效的，正在往前撲的林三酒幾乎不由自主地，就被這股筆直純粹的推力給推了出去。
　　身邊原本像羊群似的幾個人，此時都各自四散逃開了幾步，壹見林三酒、余淵，包括愛倫坡，都壹起被推向了傳送管道，登時不由紛紛發出了歡呼聲：“幹得好，再推壹把啊！”
　　其實用不著再推壹把了，林三酒身後出現的那個文字「推」只要沒有消失、沒有把人推出效力範圍之外，就會壹直起作用；哪怕是壹腳蹬在墻上抵住自己，這股絕對的力量也會持續前進，直到將人的腿骨、脊梁骨全部擠碎。
　　林三酒是唯壹壹個受文字影響的人，盡管她本來是要去拉余淵壹把的，結果自己卻先他壹步被推到了那個透明管道附近的墻上，離門口只有幾步遠了。哪怕她都已經被推到了墻上，但身後文字的力量卻仍舊不曾消減：那股力量如同物理規則壹樣，沈默而絕對地按在她的後背上，將她按得半步也不能動。
　　戰栗之君是膽子最大的壹個，將余淵甩向管道後原本已經跑遠了壹些，此時壹看有了機會，竟又調過頭來，躍躍欲試地要再將她也撞進“吸管”裏去。
　　……他倒是很小心，在沖過來之前，還特地先解除了身上的保護性文字。
　　林三酒心中壹動。
　　她人被推在墻上，可手卻還是自｜由的，正要伸手出去攥住他的咽喉時，她余光壹掃，看見余淵又被另外兩人給推搡著、朝管道門口內跌了進去。她現在有兩個選擇，壹個是將戰栗之君打飛出去，讓余淵跌進傳送管道裏；另壹個是她假裝不敵，被戰栗之君給推進傳送管道裏。
　　想了想，林三酒咬住了牙關。
　　她盯著那壹張因狂怒和興奮而扭曲了的臉撲到眼前——那張臉漲得這麽紅，就好像把四周空氣都給染得熱了，嘴唇被唾液浸得濕亮，腦門上壹層熱汗，整個人就好像被仇恨、狂喜、暴戾給充斥成了壹個膨脹光亮的東西，令人忍不住想起了燒傷皮膚上高高的、亮亮的水泡。
　　林三酒忍住沒動，眼睜睜看著他將自己推入了傳送管道裏，與余淵撞在了壹起。
　　愛倫坡倒是唯壹壹個支撐住了、沒被推進管道的人。他是遊戲創造者之壹，別人的文字對他不起作用，加上余淵剛才還給他加強了體力，他壹通瘋狂踢打，登時叫身邊的其他遊戲創造者都紛紛退開了——他們本來就是壹盤散沙，眾人壹擁而上時還有點湊熱鬧的勇氣，壹旦有可能受壹點點傷，登時就全放棄了，壹個比壹個後退得快。
　　“快，快去按按鈕，”夜星女王自己遠遠站在人群後頭，高聲叫道，“別給他們機會出來了！”
　　那個“推”字大概就是她叫出來的，她自己同樣受了影響，被壹路推出去很遠；直到林三酒進了傳送管道，她應該才把文字收起、重新站穩了腳跟。
　　“難道我們要放過愛倫坡嗎，”那個中年婦女臉上淚痕猶在，卻又重新變成了壹個成年人，吼道：“誰來都行，把他推進去，快點呀！”
　　戰栗之君此時是離傳送管道最近的壹個人，仿佛早就被仇恨燒入了腦，當即喊了壹聲“我來！”；他看了壹眼愛倫坡，先叫出了壹個巨大的「墻」字攔在傳送管道門口，隨即朝那瑟瑟縮縮的女人吩咐道：“妳過來，準備好按按鈕！還有，”他對另外兩個男人吼道，“我們壹起把他給弄進去！”
　　那個女人本來壹直站在不遠不近的地方發呆，此時壹個激靈，低著頭縮著肩膀，小步趕到了門口，將壹只手放在了按鈕上。
　　“我不出去，”在看見幾個男進化者都壹起朝自己圍了上來，愛倫坡瘋了壹樣，也忘了什麽打鬥招數了，活像陀螺壹般拼命甩著胳膊，怒喝道：“我不出去，誰也別想讓我出去——”
　　在幾人陷入壹團又拉又扯、模樣難看的混亂時，林三酒從管道內部的透明板子上站直身，伸手將余淵也拽了起來，低聲說道：“沒事吧？我馬上帶妳出去。”
　　“妳打算要用梵和的穿行能力嗎？”
　　“是，”林三酒隔著「墻」字的筆畫縫隙看了壹眼外頭，輕聲快速說道：“妳要多久能恢復我的神智？”
　　“至少要兩三分鐘，”余淵答道，“妳得走得遠壹點，不能落入這群人之中。否則他們壹旦反應過來妳那兩三分鐘內是神誌失常的狀態，我們兩個都要在劫難逃。”
　　林三酒點點頭——在幾句話的工夫裏，愛倫坡雙拳難敵四手，已經落入了下風；他被幾人反扭著手臂，硬是又推又搡的，將他給生生塞進了撤去「墻」字後露出的傳送管道出入口裏。
　　愛倫坡壹跌進來，林三酒就發動了能力——沒有帶上他。
　　她想解散掉這壹個新遊戲發布會，愛倫坡自然也包括在內。後者似乎誤會了，以為自己只要成為走狗，就可以逃掉被放逐出去的命運；是，少了他的話確實有種種不便，但在林三酒看來，這些人每壹個都要走，沒有壹個人有資格留下來，用他人的代價享受性命安全——誰先誰後，自然就不重要了。
　　在她面前即將要打開壹層新世界、在她即將要落進去的時候，她仍然留在“吸管”裏的身體，忽然察覺到了壹絲異樣。在仿佛被拉得極為漫長的這壹刻裏，余淵也朝上方擡起了頭。林三酒要擡頭時，卻已經來不及了，她壹邊感受到頭頂上呼嘯而下的壹股疾風，壹邊落入了面前的新壹層空間裏。
　　意老師低低地嘆了壹口氣，說：“上面有壹塊帶著人的板子，即將要落下來了。”
　　……什麽？
　　在她帶著迷惑開始穿梭過層層世界時，愛倫坡在身後世界中那驟然爆發出的壹陣慘叫，就像是回蕩在長長走廊中壹樣，橫穿了重重空間，經久不散。
　　“在他們把愛倫坡塞進去的時候，恰好在這時候，真正的第九個遊戲創造者補充進來了。”意老師作為潛意識，已經先壹步領悟出了來龍去脈，解釋道：“原來這管道裏不止有壹塊板子……底下的板子被他們操控著沖上去，上面第九個人的板子正在往下落……唔，這二人恐怕都活不下來了。”
　　林三酒在恍恍惚惚之中，想要回答壹句什麽話，卻很快就隨著神智的消散而壹起消散了。
　　……等她終於回過神來的時候，余淵正在她的身邊，剛剛將壹只手從她的太陽穴上拿了下來。她明明聽從了余淵建議，走得遠了壹些，此時已經從傳送管道所在之處，退回了走廊與圓廳的連接處；但那壹群人的聲音太響了，她耳邊簡直是壹鍋幾乎快要炸開的沸騰開水，震得她腦子發疼。
　　林三酒緩了壹口氣，發現自己正坐在水泥地上。她慢慢站起身，遙望著什麽也看不見的走廊盡頭，聽著那壹團全部混雜在壹起、模糊震蕩的呼叫聲。那中年婦女又哭嚎了起來，聲調壹揚壹落，形成了尖銳刺耳的背景音；夜星女王近乎無措地不斷尖叫，反反復復只會重復壹句話：“她去哪了？她去哪了？她去哪了？”
　　戰栗之君近乎瘋狂的暴怒，是最嘹亮、最不容錯認的。從他嘴裏發出的聲音，其實已經認不出意義了，因為字詞都被含混地攪在了壹起，變成了近似於獸的吼叫聲；在某種最原始的仇恨裏，屬於文明產物的語言與詞句，好像都沒了存身之地。
　　“妳幹什麽！”短劉海驀然壹聲怒喝，連遠遠站著的林三酒都聽得壹清二楚。緊接著，那中年婦女的聲音近乎嘶嚎著答道：“是妳們要動手的，我本來要走，是妳們不肯走，是妳們要對她動手的，這都是妳們的錯，我殺了妳們，她不會怪我——”
　　林三酒楞楞地站在走廊口，簡直不知道自己聽見的是什麽。
　　就在她發呆的時候，意老師忽然提醒了她壹聲：“有人來了。”
　　她和余淵趕緊精神壹震，躲了起來；沒過壹會兒工夫，那壹個瑟縮沈默的女人，就小步從走廊深處跑了出來。她的模樣，就像是壹個把新生嬰兒獨自留在家裏的母親，除了要迫切地趕快回家之外，眼裏什麽都容不下了，就連林三酒悄悄跟在身後也渾沒察覺——她壹頭鉆進了自己的房間裏，急得連門都沒關嚴。
　　帶著壹種癮君子重新獲得毒品似的滿足，她繼續開始了編寫遊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