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1章 帶路

　　逃離碧落區以後，這只殘損過半的小飛行器就壹直高不高、低不低地在空中搖搖擺擺；若是原先的主人瞧見它此刻飽受風霜的樣子，大概要心疼得厥過去。這樣飛了壹會兒以後，12居然也適應了，不知怎麽掙開了安全椅帶，在滿艙風中摸索到了林三酒身邊。
　　“剛剛那個白色的長條是什麽？”他像是談天似的，撲通坐在了鄰座上。“妳盯著它看了好幾秒，神色好像在努力回憶什麽似的……怎麽，妳認識它？”
　　林三酒連頭也沒回：“妳最好現在開始指路。”
　　她決定將那白色長條先放壹方。此時她正憑記憶飛往Exodus原本所在之處——這可不是壹件容易的事；因為從高空中望下去時，大地上好像哪兒都長得差不多。
　　“光指明方向也沒有用呀……這只沒有門的飛行器，”12含糊地說，“不能再提升高度了吧？我看它現在就晃得危險。”
　　“這個不用妳操心。”
　　Exodus果然在空中。不過確實，飛行器此時就像是被卷進了顛簸氣流裏壹樣，顫抖得仿佛隨時都能從天空中掉下去；但12聽起來卻像是快睡著了似的，語氣平靜又無聊。正當林三酒以為他又要推三阻四的時候，沒想到他卻順從地在操控盤上指出了方位——不精確，卻足夠定向了。
　　“我猜妳有很多話想問我，對不對？”
　　在她轉過方向、加速航行的時候，她感覺到從自己側臉處投來了壹雙目光——那種不舒服的感覺，讓人老感覺好像他臉上生的不是眼睛，而是壹對黑洞正直勾勾地對著自己。12繼續笑道：“……可惜，雖然我很想把所有事情都告訴妳，我卻不能說多少。”
　　“為什麽？”
　　“這個不能說。”
　　“說了會怎樣？”林三酒瞥了他壹眼，“妳不是不害怕死嗎？”
　　“妳沒明白，”他嘆了口氣，“不存在‘說了會怎樣’這個假設，因為我根本就不——能——說。”
　　是某種能力給他設下的局限嗎？從剛才開始12就壹直在暗示她，所有的事情背後都有另壹個人或人格的參與……但這也有可能是壹套精妙細致的謊話。
　　“妳的借口倒很方便，”林三酒設定了自動巡航，表面松弛下來，全身的註意力卻都聚集於自己的右側、提防著12：“反正我也沒法驗證。”
　　12壹笑。
　　“妳能說什麽？”林三酒轉頭問道，“不妨從毛人兄弟開始吧，他們要幹什麽？”
　　“他們只是奉命帶路罷了。”
　　又是壹個“背後有人”的暗示。
　　“那對兄弟也是人格嗎？”
　　“當然不是，”12用舌頭彈了幾下，“先後分裂出兩個基因層面都高度相似的雙胞胎，這可太難了，而且也很沒有創造性嘛。他們是正常人，活生生的人。”
　　“我估計妳也不會告訴我他們感受到了什麽恐懼。”
　　“答對了。”12嘆息壹聲，終於將那雙黑幽幽、仿佛從巖石縫隙深處窺探的目光轉開了。他望著舷窗外無限伸展開的地平線，輕聲說：“他們接收到的命令，我猜，應該只是將妳或者妳的同伴帶到‘哀悵’號身邊去。”
　　哀悵號——
　　林三酒如同被針紮了壹下，立即扭頭問道：“那是盧澤所在的飛船嗎？”
　　12沒有轉頭，只忽然轉過眼珠，眼角裏黑黑地壹閃。“說是也可以，說不是也可以……”他態度曖昧地說，“妳應該問的是為什麽。”
　　“為什麽？”
　　12立即笑了：“不能說。”
　　不等林三酒發怒，他就繼續說道：“不過我可以告訴妳，我們有不止壹艘飛船。喜悅號、痛怒號、哀悵號……都是些很無聊的名字。說真的，世上哪有人會把這麽多情緒都體驗壹遍？都是編造出來的。我的人生裏除了渴，餓，困，就很少有其他的東西了，連性欲也是偶爾壹次。不得不說，剛才沖出碧落區、挨那個大家夥打的時候，倒是難得有點意思。”
　　林三酒抿起嘴角，過了壹會兒問道：“為什麽要針對我呢？我只是盧澤多年前認識的朋友罷了。”
　　12聳了聳肩，軟綿綿的斷臂壹晃：“我想是因為妳不討人喜歡吧。”
　　與他說了半天，卻幾乎沒有任何進展——林三酒壹拍駕駛臺，半是沮喪半是無奈，幹脆換了壹個話題：“兵工廠的塔裏第三個人是誰？是瑪瑟嗎？”
　　12回頭打量她壹眼，饒有興致的樣子。
　　“不，”他慢慢勾起嘴角：“不是瑪瑟。”
　　不等她再問壹次那人是誰，駕駛窗前的天空之上，就有什麽影子像片雲似的從林三酒視野中壹劃。她急忙探身朝上空壹看，發現在層層縷縷的雲上方，時隱時現地浮著壹片巨大的陰影。風吹雲過時，它就露出了它鯨魚壹般的腹部，漆黑鋼鐵制的滾圓船底，突兀而堅硬地硌著藍天。
　　“不知不覺聊了這麽長時間呀，”12也伸過頭，脖子上的光圈還在盈盈發亮。“看來我們告別的時候到了。”
　　林三酒血管壹跳，急急地壹擰頭——12沖她露齒壹笑，滿嘴緊密的潔白牙齒整齊得過了頭，仿佛隨時都能將它們深深陷入人的皮膚裏。
　　“慢著，妳還沒說宮道壹——”
　　她壹句喊還沒完，12忽然壹彎腰，在他身體下墜、蜷曲的過程中，他有血有肉的軀體就急速地從空氣裏消失了。壹眨眼的工夫也不到，林三酒再回過神時，正好瞧見那只光圈“當”壹聲落在了地上。
　　在強風將它卷出艙門之前，她壹把抓住了骨碌碌滾出去的光圈。重新直起腰時，她的雙眼死死地停留在了高空中那只鋼鐵鯨魚的身上。
　　12靠近了這只“哀悵號”以後，就突然消失了……這也就意味著，不出意外的話，盧澤應該就在高空之上。那麽Exodus呢？
　　她駕駛著破破爛爛的飛行器，在同壹高度的天空裏環著哀悵號繞了壹大圈。它看起來十分平靜，仿佛真的是壹條遊在大海裏的鯨魚似的，緩緩朝前行駛著；但是，它身邊哪兒也沒有Exodus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