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0章 那個人死了

　　無盡的黑暗仍然籠著這片墓場，家具們沈默的影子高高低低地立在黑夜裏，輪廓組成了奇形怪狀的樣子。他們剛才行動時發出的雜音，早就遠遠傳開了，不知怎麽，卻沒有引來最高神。
　　他不可能沒聽見。這是他的地盤——這些家具是為了阻隔進化者的，不是為了讓他自己眼瞎耳聾。
　　那為什麽不來抓人呢？
　　同樣壹個問題，如果換成季山青來考慮，可能早就得到答案了；但卻花了林三酒好壹會兒功夫才後知後覺地意識到：最高神的目標不止有她壹個。對於最高神來說，重傷之下的人偶師顯然是壹個更好下手的目標。
　　她想到這兒，不由掃了壹眼那個代表著小皮蛋的黑影。
　　這孩子佝僂嶙峋的模樣，在夜裏留下了壹個堪稱恐怖的剪影；尤其是那壹身死白幹枯的薄皮膚，凸得閉不上的眼睛，看起來不像個孩子，倒更像個墮落種。
　　林三酒無聲地咽了壹下嗓子，忽然想起了當年她遇見過的另壹個“孩子”王思思。
　　她又看了小皮蛋壹眼。
　　這孩子在奧林匹克的賽場裏徘徊流浪幾年了，說明他不是壹個進化者，沒有進化能力，所以才不會被傳送走。可惜她不知道普通人拿了簽證到底能不能傳送，如果她知道這壹點的話，她就能夠辨別他說的是不是實話了——盡管剛才抓著他的時候，林三酒感受過他的脈搏。
　　這個男孩壹點也不知道她心裏想的是什麽，此時正軟軟地依偎在壹張單人沙發上，每壹下呼吸都十分費勁，肚子高高地拱起來、低低地落下去。
　　從他剛才的描述來看，那人無疑是人偶師。
　　人偶師的進化早就結束了，但他因為身上的傷勢太重而壹直沒有醒過來。在白胖子扛著他跑進了家具墓場以後，壹無醫療用品二無醫療手段，怎麽會突然醒過來呢？而且，白胖子又去了哪兒？
　　“那個人，”林三酒低聲問道，“妳看他往哪個方向去了？”
　　小皮蛋張了張嘴，繚繞著他的壹股臭氣又濃郁了些。他轉著壹雙大眼球，猶豫了壹下：“他……他……”
　　林三酒忍不住瞇起了眼睛，下意識地想在黑暗中再把他看清楚些。“他怎麽了？”
　　“他死了啊，姐姐。”
　　“什麽叫他死了？”林三酒騰地站直了身體。“妳是什麽意思？”
　　小皮蛋的黑影嚇得壹瑟縮，結結巴巴地說：“這兒的人……死了以後常常到處走的……我……我見過很多次了。”
　　林三酒楞了壹秒。
　　“死人怎麽會到處走？妳又怎麽知道他死了？”
　　小皮蛋的黑影顫顫巍巍地爬下沙發，這兩個問題對於他來說，似乎有些難回答。他想了想，低聲道：“因為他是這樣走的。”
　　隨著他的話音壹落，那顆巨大的圓腦袋突然掉下來垂落在胸口，脖子看起來就像是折斷了似的；他雙腳不離地面，朝林三酒緩慢地拖過了身子，發出了壹道長長的摩擦聲。
　　林三酒頭皮壹炸，猛地後退壹步——就在她後背咚地壹下撞上了壹個五鬥櫥的時候，小皮蛋卻又忽然擡起了頭來。轉眼之間，他的黑影又恢復了正常。
　　“就是這樣走的，”他說，由於詞匯不夠，只能反復地說道：“有些死人不是這樣，不過他是這樣的。他的腳是這樣的。”
　　壹邊說，他又壹邊把自己整個腳背都倒貼在地上作示範。
　　林三酒驚疑不定地望著他，半晌沒有出聲。她攥緊手，感覺到卡片硬硬地硌著她，過了幾秒才低聲問道：“我不管他是不是死了。妳告訴我，他去哪兒了？”
　　小皮蛋“哦”了壹聲，擡手壹指遠處：“那邊。”
　　林三酒順著他手指的方向壹看，頭皮不由慢慢地泛起了麻。她抱著壹絲僥幸，問道：“那壹片衣櫃後面？”
　　“不，裏面，衣櫃的裏面。”陰影中的男孩望著她回答道，“櫃門開了，他進去了。”
　　黑沈沈的夜好像壹下子有了重量，壓得林三酒有些喘不過氣。
　　進去了？
　　進衣櫃裏去了？
　　“……沒再出來過。”小皮蛋聲氣低低地，“姐姐，妳要進去嗎？”
　　那個據說人偶師鉆了進去的衣櫃，足有兩米半高，在黑暗中成了壹塊龐大的陰影。林三酒站在衣櫃前，即使是壹片漆黑之中，仍然能感覺到那個男孩壹雙碩大的眼球正停留在自己身上。
　　林三酒朝衣櫃伸出去的手，停在了把手上，沒有打開衣櫃門。“除了他，還有別人嗎？”她盯著小皮蛋問道。
　　“有，很多。死了的人，來回走。不過……只有那個人我是第壹次見。”
　　家具墓場裏壹片死寂。以林三酒的耳力，她也聽不見除了氣流劃過的任何聲音。
　　“我……我怎麽沒有看見死人？”
　　“他們不壹定在外頭，”小皮蛋的黑影答道，“有時候在家具裏面、下面走。像妳剛才壹樣。”
　　林三酒只覺渾身皮膚酥酥麻麻，甚至不知道接下來該問什麽才好了。
　　小皮蛋所說的，是奧林匹克的墮落種嗎？
　　“我知道了，”她幹巴巴地應道，“那我先不進去了。我在外面找找其他同伴。”
　　小皮蛋沒吭聲。
　　即使不知道這個衣櫃到底與人偶師有沒有關系，也不能就對它視而不見了。
　　林三酒叫出壹把小刀，在那衣櫃門上刻了壹個大大的記號。整個過程裏，她都側著身子，壹直在用余光盯著那男孩；記號刻完了，她保持著半側身的姿勢，慢慢從壹個壹人多高的大魚缸前走了過去。
　　小皮蛋慢慢地朝著她的方向走來了幾步，似乎是因為體力虛弱，越走越慢。
　　“妳在這休息吧，別亂走了。”林三酒有些生硬地阻止了他，“我先去附近看看。”
　　那男孩嗓子裏登時發出壹聲古怪的音節；也不知是想嗚咽還是想說什麽。但他最終壹句話也沒說，只是望著林三酒逐漸走遠，那個小小的黑影壹動沒動。
　　說是“走遠了”，其實林三酒壓根也沒能走出去多遠。
　　從幾張書桌之間擠出去以後，家具似乎越來越多了，擠挨交疊著；剛進來的時候還有路可走，現在已經連下腳的地方都沒有了。林三酒壹邊提防著身後，壹邊艱難地從無數各種家具之間往前挪，除了知道那個可能與人偶師有關的衣櫃方向之外，連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往哪兒走。天邊【能力打磨劑】的光芒早就看不見了，不知它是被收走了還是被黑暗吞沒了光線。
　　當她終於不得不停下腳的時候，她正面對著壹摞疊起來的大餐桌，足有好幾十張。幾個龐大的、不知是什麽用處的櫃子堵住了其余的空間，壹些燈具、電話機之類其實算不上家具的東西，胡亂扔在夾縫裏、丟在櫃子頂上，搖搖欲墜。
　　頭上、身邊都被堆滿了。唯壹的通道，是餐桌下方黑幽幽的空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