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5章 好空虛啊

　　奇怪了，珍稀動物保護園中有地勢高低之分嗎？
　　隨著林三酒壹步壹步越走越深，她不得不停下來喘了幾口氣。腰間的繩子晃晃蕩蕩地從身後伸展出去，逐漸爬高，直至消失在矮坡後方。狹窄小路變成了壹片空地，在順坡往下爬的時候，她的步伐慢了下去，空氣好像都沈沈地壓在了身上。
　　這裏的……力場，似乎開始有些不對勁了。
　　她感到額頭上有點兒癢，伸手壹抹，發現自己不知何時沁出了細密的壹層汗珠——除了純觸之外，周圍環境中還有什麽因素，正在急劇地消耗著她的體力。
　　再走壹會兒，繩子的長度就不允許她再繼續往前走了。即使林三酒心中再有愧、再不安，到時也必須回頭；她沒法拯救所有人，在末日中存活了這麽多年，她早已學會了什麽時候給自己劃壹條線，作為停止行動的標準。
　　不管她的心情有多迫切，那個受傷的小姑娘卻徹底消失在了迷宮裏。
　　接受現實，轉身往回走……比林三酒料想的還要艱難多了。她定定地站在原地幾秒，終於慢慢轉過僵硬的身體，朝來路邁出了腳步。
　　“啪”地輕輕壹聲，遠處的繩子軟軟掉落在了地上，另壹頭仍然系在她的腰帶上。
　　林三酒渾身壹震，第壹時間升起的竟是疑惑——因為純觸分明沒有捕捉到任何襲擊的動靜——緊接著，她壹把扯下腰間的繩結，順著地上長長的繩子狂奔了出去。
　　僅僅幾秒鐘，她就意識到了：要想在這個地方發揮出與平常壹樣的速度，自己會被消耗掉十倍的精力與體力。林三酒跑到壹半時，甚至開始上氣不接下氣了——她漸漸變成半走半跑，直到遙遙看見剛才那個男人倒在路口地面上的時候，才急忙加快了幾步，卻又在離他數十米的地方突然停了下來。
　　“餵！”
　　她低聲喊了壹句，那人影卻壹動不動。除了很遠處偶爾有什麽東西走過的細碎聲響，四周壹片安靜。不管襲擊了那男人的東西是什麽，恐怕都已經不在了。
　　但林三酒還是沒有貿然走上去。在壹片昏暗中，她能隱約看清他的後背朝天，面朝大地，後腦勺上似乎光禿禿的沒有頭發；她試著叫了那個女人壹聲，也沒有得到回應。
　　林三酒從斯巴安給她的包裏掏出了壹支手電筒，壹片明亮的橙黃光圈剛壹劃破黑夜，壹顆心“咯噔”壹聲沈了下去。
　　那個男人並不是壹個禿頭。她以為是壹個“光禿禿後腦勺”的部位，正是那個男人的臉——他圓睜雙目、面容扭曲的臉，與後背壹起朝向夜空，仿佛被永遠凝固住了。
　　……她回來得太晚了。
　　手電光不能壹直開著，免得引來了黑夜裏散步的東西。林三酒關掉電筒，正準備要走過去的時候，不知怎麽卻又收回了步子。在她反應過來以前，她已經壹側身，重新閃進了同壹片陰影之中。
　　仔細回憶壹下，剛才光芒壹掃而過的那短短幾秒間，那個男人確實沒有呼吸了。除了頭被擰了壹百八十度、雙腳也留在墻角後看不見之外，他暴露在手電光下的面容、身體，也都是平平常常的人類模樣……他確實是壹個已經死去了的人類無疑。
　　墮落種的話，總會或多或少地有和人不太壹樣的地方。有些墮落種會把這種“不同之處”偽裝起來，這也是林三酒為什麽會第壹時間認為那個小姑娘是墮落種的原因——但這個男人身上，到底是什麽地方不對勁？
　　林三酒想不出來，也不願意冒險走上去觀察。保護園裏的力場扭曲越來越嚴重了，她此刻如同站在無數股不同方向的海流中壹樣，光是維持身體平衡已經很花力氣了。
　　必須要盡量避免壹切不必要的體力消耗……她還要在天亮前趕去兵工廠。
　　她壹邊想，壹邊盡力使自己的呼吸重新平順下來。
　　林三酒站在漆黑幽靜的小道邊上，壹切聲息和動作都如融冰壹般消寂了。除了夜風偶爾送來遠處的壹聲怪音，或大地遙遙的壹陣晃動，這兒就靜謐得像是死了壹樣。
　　過了十來秒，壹個細細的女性聲音打破了死寂：“……她走了嗎？”
　　話音消散在夜裏，又重歸於寂靜，好像只是壹個幻覺。
　　不知又過了多久，地上那個男人突然張口嘆了壹聲氣，用雙手撐著地面爬了起來。他沒有站起身，只是像狗壹樣四肢著地趴在地上，壹張臉仍然處於後背上，望著天空。
　　“好難受，”他保持著這壹個姿勢，面孔沖天地說。剛才那種混雜著恐懼和渴望的男性聲音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壹個同樣細細的、叫人聽了難受的古怪音調：“好……好空虛啊。”
　　原來是墮落種嗎？
　　林三酒在心中長長出了壹口氣，仿佛被卸下了什麽重量。他們是墮落種，那是不是說明剛才那個小女孩也是墮落種？
　　太好了，真的是太好了。
　　她沒有動，從陰影中靜靜凝視著遠處那個姿勢古怪的影子。
　　“真想要壹個進化人，”女性聲音尖尖地說，“他們來來去去，要這個要那個，正眼也不看我們壹眼……拿我們當成東西用……藥渣……”
　　咦？
　　林三酒皺起了眉頭。
　　那女性聲音說話時，也第壹次慢慢從墻後浮現了出來。
　　她終於知道自己剛才為什麽會覺得“男屍”不對勁了——壹般來說，人的雙腿越往下就應該越細才對，然而那個男人的雙腿卻從膝蓋處漸漸漲粗了，反而越來越大。因為從他的褲腿裏伸出去的，並不是兩只腳，而是另壹個人形生物的身體。
　　原本是腳的地方，生出了壹對粗壯的肉肢，順著肉肢往後看，林三酒的目光落在了說話“女人”的肚皮上。
　　看起來，簡直就像是她在剖腹產中挖出了壹個完整成年人壹樣。
　　這就是她壹直躲在墻角後不出來的原因吧？
　　“進化人，”男人嘶嘶地說，“進化人都不該相信。”
　　“我不想死在這裏，”那女人嗚咽著說，“她卻讓我們死在這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