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4章 貓醫生心裏暗暗希望，現在哪怕有個蒼蠅讓我撲壹下也好啊

　　“第壹點，也是我認為相對來說最容易接受的壹點。”
　　開口時，林三酒帶著點兒歉意地看了壹眼波西米亞。她確實是在有意阻止對方留下來，原因嘛，她也說不上來——或許只是因為她自己想帶著波西米亞壹起走罷了。壹想到要打破她的期望，林三酒就難免有些內疚。
　　“……就是這裏的人，確實是自然循環的壹部分，字面意義上的。”
　　“什麽意思？”波西米亞探近了身子。
　　“這裏的菌菇處於優勢地位，對吧？但是連它們都沒有以前人類在地球上那樣可以恣意妄為、肆無忌憚的地位。噢，妳不清楚——”林三酒沈吟幾秒，解釋道：“總之，從我們得到的信息上看，菌菇活著的時候，要凈化空氣、容納居民、維持社會運轉；死了以後還要變成土壤養料，提供物資……妳看，它們的表皮都會被剝下來，變成路面和衣物等等的原材料。連菌菇都是這樣了，那麽人類呢？”
　　貓醫生打了壹個長長的呵欠，接著用爪子洗了壹會兒臉。對於它來說，可能沒有比眼下這場對話更無聊的主題了。
　　“人類不可能只在這個社會中享受好處，而沒有義務。這和過去地球上的人類社會不壹樣，這兒的人從自然中拿取了，就要對自然有所回饋……”
　　“所以是什麽嘛，”波西米亞壹顆心懸得久了，倒成了火氣：“妳到底還說不說正題了！”
　　林三酒嘆了口氣：“妳忘了嗎？還是妳告訴我的呢……這兒的人死去以後，沒有殯葬儀式，沒有入土為安，他們只會變成養料……供養新的菌菇生長起來。”
　　垃圾場的老達偷偷弄到了那麽多屍體，想要運出菌菇城市，就是因為他知道，從那些屍體之中會生長出新的菌菇。林三酒還記得，那些屍體中有不少都是已經上了年紀的老人，說明其中自然死亡的比例恐怕不低；那些自然死亡的屍體，大概原本是被隨便埋在壹個需要生長出菌菇的地方的。
　　波西米亞歪過頭，金棕色大眼睛裏微微閃爍著光澤。
　　“就這樣？”她看起來壹點兒也不往心裏去，“妳死都死了，還在乎埋哪兒幹嘛？其他動物啊、植物啊，不都是這樣的嗎？就妳們這些舊世界來的人矯情，死了還要裝棺材裏澆個化學材料什麽的，我見過，那些棺材蟲子都咬不透，壹百年以後挖出來還是個塑料似的屍體，就是壹大塊沒法處理的垃圾嘛，惡心死了。要我看，妳們這些舊世界的人，都是被慣的。”
　　貓醫生轉頭看了看林三酒，雖然貓不會笑，但它的胡須倒是發了好壹會兒的顫。
　　就算預估到了波西米亞的不拘小節，林三酒還是有點兒狼狽。
　　“妳們十二界這都是什麽亂七八糟的下葬方式——不，妳聽我說，殯葬並不僅僅是矯情……這是人類試圖理解生命和死亡的壹種方式。事死如事生，本質上，是因為我們是如此留戀生命，不明白為什麽它終將逝去。換句話說，我們把自己的生命看得無限重要，才會對終結了生命的死亡如此嚴肅……我們希望，死亡是生命的另壹面。”
　　她說到這兒，緩了口氣，發現貓醫生已經昏昏欲睡得眼睛都睜不開了。
　　“在人類對死亡這種既恐懼又迷戀的情結消失以後，死亡本身變得無足輕重，那麽隨之而來的心理影響，就是生命也顯得沒有那麽珍貴了。”她怕波西米亞不好理解，只好打了個比方：“比如妳有個戀人——算了我換壹個例子，比如妳有壹對耳環，感覺即使丟了也無所謂，那麽當妳擁有它們的時候，妳會覺得它們很珍稀嗎？”
　　波西米亞搖了搖頭，墨綠石質大耳環叮叮當當地搖晃了壹陣。
　　“這就是我發覺的第二點了。菌菇社會的人非常註重於生命的意義，但其實對生命卻沒有那麽看重——很矛盾，是不是？”
　　“妳怎麽知道的？”她有點兒不服氣。
　　“我發現了好幾個線索，都能證明這壹點。”林三酒就等著她問呢，趕緊答道：“龍蝦肌體修理中心裏，只有壹些非常基礎的設施，比如藥膏、病床、繃帶之類的東西。它明明應該是醫院的替代品，但事實上，要是得了稍微復雜壹點兒的病，恐怕根本看不了。我帶著人偶師進去時，就覺得奇怪了……既沒有值班的醫生護士，也沒有體檢儀器、急救設施，連Exodus的醫療室都比不上……”
　　她擡眼看了看不遠處大門緊閉的體驗館，說：“所以，我剛才把體驗表裏所有的職業都翻了壹遍。垃圾工、草莓農、作家、分子解構員……職業應有盡有，唯獨沒有醫生或護士。”
　　波西米亞抿了抿嘴，沒吭聲。
　　“美佳被打得那麽慘，按理說她應該被送去醫院才對吧？她畢竟體質上只是個普通女孩，沒有進化。但是在她的回憶裏，她卻只是‘沒去上學，在家休養’……我那時就肯定了，她沒去醫院，是因為這裏的人根本沒有去醫院的習慣。”
　　“那生病了怎麽辦？”波西米亞擡頭問道。
　　“我猜，自然界的動物們生病了怎麽辦，這兒的人就怎麽辦，”林三酒很幹脆地答道，“可能救治手段稍微多壹點兒吧。這裏的生活環境好，人也不那麽容易出毛病就是了——只不過隨著年紀增長而帶來的自然衰竭，就沒法延緩了。”
　　貓醫生不知道什麽時候忽然睜開了眼睛，插了壹句：“就是嘛，活到死那天，就死了，擔心什麽啊。我真不懂妳們，明明還活得好好的，卻天天把死放在心上……”它說著說著又睡著了，看來是真的很無聊。
　　波西米亞看著它，壹句話也沒說——對於本來就缺少適當醫療的十二界孩子來說，這壹點可能沖擊力還不夠大。
　　林三酒決定提醒她另壹件事了。“妳還記得那個老太太嗎？”
　　“怎麽可能忘記啊！”波西米亞變了臉色。
　　“在開門的那壹刻，她看起來氣色不錯，就算不是童顏鶴發，也算得上身子硬朗了。但是當她認出我們就是電視上的通緝犯以後……她處處表現出了那是自己最後壹天的樣子。”林三酒皺起眉頭，“我那時就覺得不太對勁。她看起來不過六十而已，在現代人類社會裏，晚年才剛開始呢……她又沒有毛病，為什麽要拉著我們不停回憶往昔，吃過去常做的菜，仿佛時日無多了似的？最出奇的是，在回憶完了以後，她竟然真的死了——那麽突兀地死了。”
　　波西米亞好像壹個發現了敵情的貓頭鷹壹樣，直起了腰：“妳的意思是……”
　　“對，我現在總算明白了。她發現我們是通緝犯，當場就決定要舍棄自己的生命，來把我們留住了。”
　　這壹句話，理所當然地引來了更多的問題——波西米亞反應不慢，馬上問道：“壹個大活人，能說死就死嗎？妳說她用自己的命把我們留住……又是什麽意思？”
　　“第壹個回答是，能。”林三酒點了點自己的太陽穴，“人腦所產生的意誌，能量是極大的……如果妳的大腦不認為自己的左腿可以活動，那麽妳就真的會成為壹個瘸子，況且她的情況和我們恐怕還有點不太壹樣。怎麽個不壹樣法，就是針對妳第二個問題的回答了。妳還記得那個老太太的屍體後來怎麽樣了吧？她並沒有變成僵屍，盡管她的屍體確實‘走’到了窗前，還折斷成了兩半……那個時候，從她屍體中大量湧出來了什麽東西，妳現在應該猜到是什麽了吧？”
　　波西米亞怔了怔，輕聲說：“……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