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73章 戰局之外的皮娜

　　那壹聲低低的，強忍喘息的痛呼，是從壹個男性的嗓子裏發出來的。
　　皮娜壹時間幾乎懷疑自己正在做夢；她手腳發顫地往天臺上爬了幾步，扒住圍墻，重新翻回壹塊還能落腳的房頂上，伸長脖子朝遠處壹望——第壹個映入眼簾裏的，是半空中少了壹塊面皮的老太婆。
　　從右眼底下壹直到下巴邊上，它被活生生地撕扯下去了壹長條灰白臉皮；沒了面皮的地方，底下也沒有血肉筋骨，只有壹團白茫茫的虛無。
　　兩側皺摺松垂的皮膚之間，少了連接彼此的那壹塊，就像快要融化下滑了壹樣，軟嗒嗒地在空中扇動——不對，意識力形成的肉體，怎麽會被風吹得扇動起來？
　　皮娜瞇眼再壹看，意識到了，那兩扇肉皮並非是被風吹動了，它們正在挪移著向彼此靠近，好像要重新把空缺的地方補上。
　　老太婆惘然不知自己少了塊面皮似的，呆呆浮在半空；反倒是不遠處地上的那壹個男人，這時才重新直起了腰，面色略微發白，抹了壹把自己的嘴，難受得好像被撕去面皮的人是他壹樣。
　　他喘息著，痛呼聲漸漸熄滅在了嗓子裏。
　　也對啊，皮娜恍然明白了。
　　二人都是意識力的高手；剛才大巫女不得已來了壹次壁虎斷尾，就承受了壹回難耐的痛苦——“老太婆”也是梟西厄斯的意識力，被硬生生撕下去壹塊，梟西厄斯當然也要吃壹個大虧。
　　“妳幹了什麽……”老太婆張開嘴巴，可是嘴唇開合卻不靈活了，從那張壹動不動、黑洞洞的嘴裏，持續不斷地傳出了需要唇齒配合才能發出的詞句。“這是……妳怎麽會有這樣的意識力，這不是妳的意識力。”
　　皮娜直到現在，才得空轉頭看了壹眼大巫女，差點沒哧地壹聲笑出來。
　　如果旁邊有觀眾的話，壹定會覺得大巫女的戰鬥特別無聊。別看她在須臾之間就護住了自己、打擊了梟西厄斯，可是她連位置都沒動，手都不必擡壹下；不，別說擡手了，海水罩子下的大巫女甚至不知道什麽時候拿出了壹張高背椅子，早就安安穩穩地坐進去了。
　　從旁觀者的角度而言，這戰鬥確實沒有多少觀賞性。
　　不過這個椅子……倒是跟人偶師的做法蠻像的。皮娜心情略有點復雜地，想起大巫女曾在那壹個以瘋狗之號聞名的人的頭腦裏，度過了那麽多年；他們肯定多多少少有點互相影響了吧？
　　“不是我的，那怎麽了？”大巫女平靜地笑了笑，“它能為我所用，很奇怪嗎？”
　　“據我所知，能夠拿走、吸取掉別人意識力的，只有‘萬千世界移轉夢’的意識力構成之壹，化形為了壹個導遊。”老太婆的嘴巴圓圓張著，“妳怎麽拿到手的？它怎麽會被妳所用？”
　　“妳這人也不知道是求知心強，還是單純過了頭，”大巫女倒是不耐煩了，“我會告訴妳啊？”
　　她雖然不肯說，但皮娜卻壹下子就明白了。大巫女剛才臨時從人本身上撤回了好幾份“祈禱之力”，壹定就包括了那什麽導遊之力吧？
　　聽上去，那個“導遊”的力量好像很了不起，連梟西厄斯都拿它毫無辦法，可是竟也被大巫女拿到手了……
　　皮娜還在肚皮裏給自己做現場解說呢，不料這壹個念頭沒轉完，眼角余光裏已是壹花；心知不妙，她頓時叫了起來：“當心，他——”
　　僅僅是三個字的時間，在哪怕是被削弱了的梟西厄斯面前，也足夠久了。
　　在皮娜的三個字裏，那壹個男人就已經跨越了空地，腳步接連踩在枝杈橫生的鋼筋樓板上，仿佛被風托起來似的撲上了天臺；明明僅是壹個人的軀體罷了，卻在那壹個剎那間，遮蔽得天日暗沈。
　　那壹個剎那裏，究竟發生了什麽事、他動用了什麽手段，其實皮娜根本不知道了。
　　她的戰力水平相較而言太低，壓根就看不清對方的攻擊；即使死攥著壹個要留下來看情況的念頭，身體肌肉卻如同驚兔壹般不受自制，倉皇後跳了出去——然而她在本能的驚恐下，忘了這棟樓只剩壹個框架了。
　　在從頂樓大洞裏筆直跌下去的時候，皮娜朝大巫女投去的最後壹眼裏，看見後者已站起身，迎上了梟西厄斯的身體管家；飄飄揚揚的頭發，漫開了壹片金色霧氣。
　　她要與梟西厄斯控制的身體管家，硬碰硬了？
　　這個念頭才從腦海中劃過，皮娜就已經看見了朝她筆直打上來的地面；殘樓地面上盡是折斷的鋼筋、磚石、裂洞與壹截截的墻根，她再也顧不上天臺的戰鬥了，拼命在空中壹扭身，伸手抓住了壹根垂蕩的電線，穩住身體，這才沒有叫自己被建築廢料給拍死。
　　她還不等落地，只聽天臺上猛然壹震，伴隨著壹道沈重的交擊聲，無數灰石沙礫紛紛而下，整棟殘樓都開始搖搖晃晃了；皮娜心中壹驚，奪步就沖出了樓，仰頭壹看，正好能看見大巫女筆直站在天臺上的側影。
　　那個男人——真不可思議，梟西厄斯真的有降神在他身上嗎？——好像壹顆被擊個正著的棒球似的，從天臺上被打進了半空裏，四肢還徒勞地朝前伸著、蕩著，似乎還想抓住正迅速遠去的天臺。
　　老太婆被他指尖抓過了邊緣，擰著身子壹轉，還不等跟他而去，卻又被另壹股力量給扳正了身子，仍舊木呆呆地浮在半空裏。
　　“妳想把它拿回去？”大巫女將亂發撫回耳後，遙遙望著那個落了地的男人，說：“妳問過我同意了嗎？”
　　皮娜差點沒忍住嗓子裏的壹聲喜悅尖叫。
　　看來老太婆不僅僅是被扯下了壹條，整個意識力形體，恐怕都已處於大巫女的掌握之下了。梟西厄斯的身體管家，既沒法把它叫回去，想要以武力沖上來搶，卻也被大巫女給擋下了……但是現在還不能高興；梟西厄斯的手段與神通太多了，僅僅是壹擊失手，根本還不能說明大巫女就穩占了上風。
　　那麽多千奇百怪的進化能力……就算去掉了兩百來個，誰知道他還有多少？
　　皮娜喘了口氣，腳下開始輕輕地往後退。
　　或許正是因為梟西厄斯的手段廣、神通多，她在壹旁上躥下跳才能壹點事都沒有——梟西厄斯大概覺得他沒有必要，也想不到，要抓皮娜；她這樣的小角色，在他眼裏怕是沒有壹點分量。
　　絕不能給大巫女拖了後腿……
　　皮娜頓住了腳。她剛才正好繞過了壹個樓角，從她此刻所在之處，她既看不見身體管家，又看不見大巫女了，只知道身體管家似乎又壹次上了天臺；然而在這時，墻後荒草壹動，露出了壹張雪白狹長的臉，正好直直對著皮娜。
　　等等……
　　此時此刻正在天臺上與梟西厄斯陷入第二次交鋒的大巫女，難道真的還能抽出余力，來控制這附近的人本嗎？
　　皮娜迅速擡頭看了看天臺；天臺上正好這時炸開了壹大朵棉花糖似的雲朵，將半空都包裹吞沒了進去——只看那雲，根本猜不出梟西厄斯用出來的，究竟是什麽能力。
　　大巫女還好嗎？
　　她再低下頭時，發現那壹叢荒草叢後，已經站起了壹個雪白細長的人形，正朝她的方向，長長地伸出了腦袋。
　　……果然，它可以自己行動了。
　　皮娜咬回去了壹道顫顫的吐息。她知道人本是對攻擊免疫的，不知道她能不能用壹些束縛性的道具，將人本遠遠地就困住……即使是束縛性道具，她也只有壹個非常基礎、非常普通的，【套牛圈】。
　　“壹個”【套牛圈】。
　　皮娜舉起【套牛圈】的時候，從殘樓內外，遠遠近近地，又站起來了三四個人本，都面朝著她的方向。
　　她楞住了。
　　大巫女壹人抵抗梟西厄斯，尚且能將對方打得連連失利後退；可是自己幫不上忙也就算了，難道要反而在這個節骨眼上，向大巫女求救？
　　皮娜都快把腮幫子咬出血來了。她壹邊甩起了【套牛圈】，壹邊四下迅速看了壹圈；緊接著，【套牛圈】沒有劃破空氣撲向人本，反而猛地被主人壹拽，與主人壹起逃向了樓房後方的空地。
　　幾乎在皮娜腳步剛壹邁開的時候，她就聽見了身後人本們追上來的輕微嗒嗒響聲。
　　她從沒有這樣恨過自己戰力低，即使卯足了勁兒，要將距離拉長，要將大地縮短，卻仍然在幾個呼吸之間，就被人本的腳步聲給淹沒了。
　　皮娜猛地抱起了頭，好像這樣就可以延緩被人本們吸收她的速度。要強迫自己死到臨頭也不喊出聲求救，實在是太難太難了，她不管再怎麽努力，依然聽見了自己鼻腔裏顫顫的哭腔；皮娜壹咬牙關——這個時候讓大巫女分心，就等於是送她去死。
　　然而人本的擁抱卻沒有從背上傳來。
　　壹只壹只雪白的腳，從她身邊兩側奔襲而過，竟沒有壹個人本停下來看皮娜壹眼。
　　皮娜楞楞地擡起頭，看著那些人本的背影在壹眨眼間就跑遠了——它們壹個接壹個地沖向了地平線上幾個剛剛露出頭的進化者人影。
　　是林三酒他們來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