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末日樂園

須尾俱全

科幻小說

  由身邊人親手拉開帷幕的末日地獄,正向林三酒呼嘯而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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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51章 以頭撞天

末日樂園 by 須尾俱全

2024-2-24 19:00

  鄧倚蘭上小學的時候,班上有壹個女孩子,被老師形容成“天生反骨”。
  那女孩很漂亮,眼睛大大的,永遠也梳不整齊頭發,壹到全班按個頭大小排隊踢腿地去食堂的時候,她就要借口上廁所而消失。上課時她就低頭在課本上畫畫,寫作文就批評學校教育是在填鴨;要是不得不加入集體,她就好像在受折磨。鄧倚蘭註視了她整個小學,聽她反復說了無數遍:“憑什麽?我不願意啊,我的想法就不重要嗎?”
  “妳們看著吧,”
  鄧倚蘭作為小組長去辦公室交作業本的時候,壹個中年女老師朝其他老師說,“年紀不大,個人意識這麽強,自由散漫,以後有的她苦頭吃!”
  那語氣,仿佛迫不及待要看見那女孩後悔的時候了。
  個人意識是不好的東西嗎?
  鄧倚蘭壹直覺得,自己與那女孩是完全不同的人,如果個人意識是不好的東西,那她就很好。她讓老師說壹句都會掉眼淚,上課從來不遲到,聽爸媽話做了規規矩矩的出納——直到在這壹天,她驟然聽見自己高聲怒喝道:“可是我不願意!”
  壹瞬間,她好像被扔回了二十多年前,又回到了那個悶熱午後的教室裏。那個頭發總是亂七八糟的女孩子,正壹邊哭壹邊去外面罰站。
  她來不及多想。第壹句話震響了房間,接下來的話就像潮水似的湧了出來:“就算我有病,就算我覺得天上有兩個太陽,我也不願意被關起來,妳們有什麽權力限制我的人身自由?”
  那男醫生拿著表,望著她。那句“妳不願意有什麽用”他沒說出口,卻響亮地回蕩在房間裏。
  “妳要是說我有傷人傾向,自殺傾向,要保護起來,好嘛,妳做評估。可我沒有這種傾向,任何正經精神科醫生都會得出相同的結論。我壹不傷人二不自殘,妳們還關著我,憑什麽?隨便說壹個人精神有病,不管他自己願不願意就往病院壹送,這人就再也見不到天日了,這不是恐怖片嗎?”
  男醫生低下頭,刷刷在紙上寫了幾行字。
  鄧倚蘭伸長了脖子,瞇眼看,看清了“躁郁”、“沖動”、“不能自控”之類的詞。她幾乎要氣笑了。
  但是,這個世界就是這樣的,不管什麽人披個什麽皮,說讓妳去妳就得去,說不讓妳走就可以不讓妳走。學校老師也好,精神病院醫生也好,商場保安也好,居委會開會沒開完也好……鄧倚蘭的憤怒,看在他人眼裏,越發證實了她這個人確實精神有毛病——不用上班,單位掏錢給妳治病,這是上哪兒找的好事呀,只有精神病才會這樣又憤又恨。
  給她開的藥,鄧倚蘭全都偷偷吐了。等她爸媽來看過她,勸她好好治病、反省錯誤之後,她幹脆放開了:反正她逃不出五大三粗的男護工監守,也沒有人肯放她出院;那她想說什麽就說什麽,想怎麽說就怎麽說好了,再也不擔心什麽話說了會帶來什麽後果,反正她是壹個精神病。
  面對給她評估病情的醫生,鄧倚蘭就說:“妳知道我沒病,妳評估什麽?妳怎麽不評估評估自己的職業道德水平?”
  遇上態度蠻橫的護士,鄧倚蘭就說:“我是不是成年人?我有沒有行為能力?我自己不能給自己做決定嗎,用得著妳來為我好?”
  放在壹個月以前,她恐怕會被自己給嚇死,現在她倒是像解放了,看著對方難看的臉色,心情暢快得很。
  然而那個護士第二天時,用壹句話就輕而易舉地將她打入了谷底。
  “妳還高興呢?”那護士的語氣和小學時的女老師壹樣,盯著她,笑著說:“妳那個死去的老公被查出來和博物館失竊有關了,想偷東西沒成,黑吃黑才死了的,他們還沒抓著犯事的人呢。”
  那天鄧倚蘭什麽也沒吃下去,晚上卻起來吐了兩次。
  入院不到壹個星期,她就覺得自己可能是真的要得精神病了。有壹個病人整天念叨著“他們聽得見我說話”、“到處都是他們的眼睛”;他們說他得了被迫害妄想癥——可是鄧倚蘭覺得他說的有道理。
  第五天的時候,出院已經變成了壹個渺茫的希望。外面的世界退化成了壹個夢,想起來就覺得十分遙遠。只需要幾天的工夫,她在外面生活過的三十幾年就模糊了,好像壹團灰,被風壹點壹點吹散了。
  她變得很少說話了,總是楞楞地盯著壹個地方出神。好像什麽也沒想,又總是想得很累。
  這天吃午飯的時候,她與其他病情較輕的病人壹樣,坐在飯堂裏。她正望著自己的托盤發呆,有壹個人走來在對面坐下了。
  是那個壹直沈默不語的大叔。
  據說他在這家病院很久了,總是不說話,也沒有暴力傾向,到點就吃藥吃飯睡覺,久而久之,醫院上下都對他視如不見,把他當成了這醫院裏的桌子、椅子,好像他早已成了這醫院背景板的壹部分。
  “張……張叔?”她不太確定自己是不是記對了。
  “我不姓張。”這是鄧倚蘭第壹次聽見他說話,帶著濃重的奇怪口音,說不上來是哪裏人。
  “啊,對不——”
  “他們管我叫張叔,是因為我本名中有個音節和張近似。”他低下頭,舀了壹勺粥,看著它卻不吃。
  “那妳的本名是……?”
  半晌,張叔吐出來壹串長長的、音節奇異的聲音,不像鄧倚蘭聽說過的任何壹種語言。這裏不愧是精神病院,太多妄想癥了。
  “我昨天聽見妳和那個護工說話了。”
  鄧倚蘭“噢”了壹聲。她沒有聯系外界的手段,有什麽話都只能和護工說;她把櫃角上的血跡說了壹遍又壹遍,請他們去替她聯系跟蹤,但似乎沒人肯多理會她。精神病人把油漆看錯成了血,有什麽值得大驚小怪的?
  “那怎麽了?”
  “妳問了很多,問她為什麽沒有人去追查血跡,還有……”
  張叔將碗推開,雙手交握,擡起了頭。他的眼皮都松馳下來了,垂得遮住了壹半眼睛;然而在這壹刻從他眼裏突然聚集起的精光,把鄧倚蘭暗暗驚了壹跳。“還有,為什麽沒有人管十二界是什麽。”
  “十二界”,這個詞讓她的心臟咚咚跳了起來。那壹瞬間,過去的、有漢均存在的生活,又像幽魂壹樣浮了起來;從那壹團還沒被風吹散的死灰裏,好像快要跳起火星壹樣的東西了。
  “我知道妳不是進化者,”張叔說,“妳是從哪裏聽說十二界的?”
  鄧倚蘭腦海中有什麽壹閃,往前傾過了身子。“進化者?什麽進化者?”
  “妳先回答我。”
  鄧倚蘭楞楞地盯著他,渾身都泛開了雞皮疙瘩。
  “妳是……妳是這個什麽進化者嗎?”她真正想問的話,其實在喉嚨裏卡著說不出來——漢均,也是壹個所謂的“進化者”嗎?
  張叔毫不遲疑地點了點頭。
  他看起來,神智實在和正常人壹樣……但這並不能說明什麽,很多精神病人不發作的時候,看著和常人完全沒有區別。
  看出了她的猶豫,張叔忽然笑了壹笑:“妳以為妳是第壹個被關進來的正常人?”
  鄧倚蘭張了張嘴,被他的下壹句話擊破了防備。“他們硬要給妳扣個精神病的帽子,妳也要給我扣壹個嗎?”
  ……她當然不要。
  漢均壹時的嘴快,和那叫林三酒之人所打的廣告,其實很快就說完了;張叔在聽說有人征集同伴返回十二界時,那張木雕壹樣的臉上突然多了血色和人氣,好像患了絕癥的人聽說了壹個醫學突破。只是他對於其他事情的追問,令鄧倚蘭好幾次差點沒忍住情緒——假如瘋了就能忘掉發生在漢均身上的不公,忘掉發生在自己身上的不公,那麽瘋了又如何?
  “他天真了。”
  等她說完之後,張叔輕輕哼了壹聲,“他感覺到了被人盯著的不自由,卻還沒有意識到逃跑的風險……怪不得要落到這個下場。”
  “妳再這樣講話,我就不和妳說了。”鄧倚蘭說。
  張叔笑了壹聲,路過的醫生護工,都對他們視若無睹。“妳這個丫頭倒是可以的,雖然是普通人,卻有點氣性。”
  “到底什麽是進化者?漢均就是進化者吧?”
  她沒想到張叔的答案,給她帶來了遠遠超出現實的沖擊。
  張叔的話太離奇了,太不科學了,她實在不能說那不像是壹個妄想癥患者在看見“十二界”三個字之後自己幻想出來的東西。她滿腦子都被什麽世界末日給占滿了,甚至連張叔最後壹句話都沒聽清楚:“要是我能找到他們……或許他們會願意讓我跟著他們走。”
  直到那天後半夜,她翻來覆去地睡不著,突然想到這句話,才猛地驚坐了起來。
  她內心深處仍舊不大相信末日壹類的話,因為世界末日在精神病患者之中,是壹個很常見的妄想。但是且不管張叔到底是怎麽回事,他已經把壹個意思表示得很清楚了:他想離開這裏。
  鄧倚蘭不想跟著去十二界,就像她不會想要踩上彩虹橋看看彩虹盡頭是什麽壹樣,她畢竟又沒有真瘋。可她確實想要逃出這所精神病院。出去以後怎麽辦,她不知道;盡管她覺得每壹個方向都被無形巨石給堵住了,四面八方的力量都不允許她再往前走壹步,她也想把為漢均找壹個說法。
  就算漢均和博物館失竊確實有關系,那他就該死嗎?他的死就可以不管了嗎?
  她以前聽人說過壹句話,“看起來天空很高,稍微壹跳就磕到了頭”。可是她固執,在她撞得頭破血流、無以為繼之前,她想要不停地跳,不停地去以頭撞天,試試它到底有多硬。
  ……因為,世間事總得講個公道。
  次日,鄧倚蘭在院子裏叫住了張叔。
  “我們壹起逃吧,”她小聲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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