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37章 黃泉路上的路伴？

　　……準確來說，是半個人格。
　　林三酒站在低沈沈的夜空之下，面前壹片開闊起伏的空地，像散開的湖波壹樣連綿平緩。不知被荒棄了多少年的農舍，零零星星地散落在偶爾的灌木與樹叢裏，成了大地的壹部分。
　　“那是什麽東西？”清久留低低地說。
　　從幾間農舍之間的小路上，在高高農倉投下的陰影裏，有壹個什麽東西的影子，像蟲子似的正在壹點點地往外蠕動爬行；那東西比人大壹兩倍，很難形容出它的形狀——有點像是個巨型蠶蛹，又有點像是壹頭開裂的紡錘。
　　“我把【意識力掃描】投過去看看，”林三酒說。他們二人與那黑影之間有幾十米的距離，在情況未明的時候，已經不適宜再繼續靠近了。
　　就在【意識力掃描】剛壹掃過去的時候，那個巨大黑影卻猛地壹下頓住不動了，仿佛感覺到了什麽似的，隨即竟開始微微地顫了起來；林三酒反手按住了清久留的手腕，剛要拉上他壹起往後退，那黑影的壹頭裏卻驀然傳出了個顫顫巍巍的聲音：“誰？誰在外面？”
　　林三酒楞了壹楞，很快就想起來，為什麽這個聲音讓自己覺得耳熟了。
　　“妳是……妳是花圃裏的那個人，”她迅速說道，“妳是盧澤的人格之壹，對不對？”
　　那巨型蠶蛹似的東西，使勁拖著自己朝他們的方向滾動了壹下，終於像是後繼無力，忽然整個兒都跌在了地上；看著隱隱像是開裂了似的那壹端，豁然撕裂張大，朝半空中擡起了頭來——在昏朦朦的夜色下，林三酒這才意識到，那個黑影竟打開形成了壹朵巨大的喇叭花。
　　“是……”
　　從喇叭花的花瓣中，探出了壹個人頭，盡管面無人色，卻正是那個曾經打算把她在自己花圃中降解掉的男人。他壹雙眼睛看起來好像是木頭磨出來的，又塗上了死魚白；在他望著林三酒時，甚至連壹點情緒起伏也擠不出來了，只能氣息低弱地說：“救……救救我吧，求求妳了。”
　　林三酒瞇起眼睛，小心地走上前去兩步，終於看清楚了。
　　喇叭花裏只裝著半截人體。
　　那個男人從胯骨往下的部分，都齊刷刷地消失了；他之所以還沒有因為失血之類的原因而死去，恐怕是因為他及時給自己做了急救——從喇叭花深處探出的四五根花蕊，此時就像某種維持生命的管道壹樣，深深地紮進了他下半截身體的斷口裏，與他的血肉聯系在了壹起。
　　沒有了雙腿，又被喇叭花給整個包了起來，怪不得他只能用蠕動的方式往前爬。
　　“我是瑪瑟的朋友，”那男人似乎認出了林三酒，卻根本沒有余力去擔心她會不會趁機報仇了，所有的精力都放在了說話與求情上：“我……我叫莫奇。我不想死，求妳救救我……”
　　“妳怎麽會弄成這樣？”林三酒說到這兒，倒是給自己提了個醒，【意識力掃描】頓時向四面八方鋪展了出去，不敢放過夜色下的任何壹絲異動。“誰傷了妳？傷妳的人在這裏嗎？”
　　清久留走上來，看著喇叭花裏的半個男人，想了想。“那個詞是什麽來著……噢，妳是完全體嗎？”
　　莫奇勉強搖了搖頭。
　　“等壹等，”林三酒也反應過來了，迅速四下看了看。“這就意味著——”
　　盧澤產生的人格，在沒有變成最終完全體之前，都只能在壹定範圍內活動；壹旦與盧澤本人相隔太遠，就會被收回他身體裏去。這個叫莫奇的人仍然留在外面，豈不意味著梟西厄斯也在附近嗎？
　　“我、我還在‘盧澤’能力的允許範圍裏，”莫奇好像意識到了她要說什麽，聲音裏的苦澀幾乎能滴下來。他艱難地說道：“但是自從……我也不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麽……總之，自從盧澤身體被那個人奪走之後，這個允許的範圍就壹下變大了很多。我們不敢回到盧澤身體去，也不知道該怎麽辦，所以只能躲在這個範圍的邊緣活動……”
　　“在我們剛進落石城的時候，遇見壹個叫馮斯提的人格，他也是這麽說的，”清久留向林三酒說道。
　　“……馮斯提？”莫奇眨了眨眼，壹時臉龐都有點微微扭曲了。“他、他早已經是那個人的壹部分了……最先淪落的人格，就是他……”
　　“怪不得我們循著他指的路，壹頭撞進了梟西厄斯另壹個人格的陷阱裏。”清久留臉上神色變也沒變，似乎毫不驚訝。“他所說的邊緣，看來也是假話。”
　　“梟西厄斯，是嗎？”莫奇啞著嗓子苦笑了壹聲。“壹旦被他收編了，就連自己的意誌也沒有了……自主意誌都沒有，還叫什麽‘人格’呢？求求妳們，救救我吧……救我壹命的話，我是很有用的——”
　　沒等他說完，清久留就點了點頭。“這倒是，他就相當於壹個針對梟西厄斯的定位儀，他知道梟西厄斯與他之間的距離。”
　　莫奇臉上才剛壹亮起光，清久留卻又問道：“是誰傷了妳？為什麽要傷妳？”
　　“我不認識那個人格。”莫奇的頭軟軟垂在花瓣上，臉半轉著，揚在夜色下。“但我知道他要幹什麽……他要殺掉我們。對那個梟西厄斯來說，人格只不過是用完就能拋的工具……我為什麽知道？”
　　他臉上浮起了壹個近乎嘲諷似的笑。“因為馮斯提起完了最後壹點作用，就死了啊……他已經不存在了。我逃出來了……可是也只有半個我逃出來了。”
　　林三酒嗅了嗅夜風裏的氣息。
　　她不用走近都能聞見，從喇叭花深處裏壹陣陣撲出來的血腥與惡臭，如果仔細看的話，還能意識到喇叭花底部的深紅其實並不是花瓣本身的顏色。
　　也就是說，砍掉莫奇雙腿的人格，與切去自己三分之壹的，並不是同壹個人格，手段也不壹樣。分頭擊破自己這壹行人，與派人格追捕人格，很有可能是同壹時間進行的……
　　梟西厄斯到底分裂出了多少人格？這樣下去，他的能力還有邊界麽？
　　現在看起來，他正在有意識地通過殺掉盧澤人格這壹途徑，不斷刺激自己產生新人格；盧澤的人格能力雖然各有所長，但終究還算是正常進化者的範圍——梟西厄斯產生的可就不壹樣了。
　　憂慮壹直沈甸甸地壓在林三酒的腦海裏，每過去壹分鐘，就好像更加黑沈窒息了壹分；然而眼下，卻還有另壹個問題更讓她不得不在意。
　　“妳也是盧澤的人格，那麽妳認識Bliss嗎？”林三酒低聲問道，“這麽多年了……她壹定變成最終完全體了，對不對？”
　　就在她盼望著莫奇能夠回答壹個“是”的時候，莫奇卻張開了幹幹的嘴洞，說：“不……她沒有。”
　　“沒有？那麽傷了妳的人，也在追殺她？”林三酒壹楞，神經立刻就繃緊了；旁邊，清久留轉頭看了她壹眼。
　　莫奇對於Bliss的去向或安全與否，顯然並不感興趣。他應付似的從鼻子裏“嗯”了壹聲，就急切地說：“求妳了……帶我回花圃吧，我的花圃還在……只要妳帶我回去，把這只喇叭花的底部埋進土地裏，我就還能恢復……”
　　林三酒與清久留對視了壹眼。
　　他們沒有把話說出口，也用不著說出口——誰都清楚，那是不可能的。
　　不是他們冷漠；此時此刻，莫奇不知道，能讓他獲救的壹切前提都不存在。他只能繼續這樣茍延殘喘下去，等待著命運給他決定的結果。
　　“那個人格，是什麽樣子的？”林三酒問道。她不願意讓莫奇生出希望、再希望落空，因此也不應帶他回去的那壹茬。
　　莫奇頓了頓，壹時間好像強壓下去了急迫得要大哭大喊的沖動；他不敢不回答林三酒的問題，張開了嘴——就在這個時候，他的眼珠忽然往下壹轉，從林三酒身上轉了下去，落在了地面上。
　　那壹瞬間裏，強烈的危機感就像電壹樣打進了她的腦海裏；她連喊壹聲“當心”的空隙也沒有了，【防護力場】隨著猛然加重了的心跳壹起明亮起來，極速擴展、包住了她自己和身邊的清久留——光亮起來的同壹時間，林三酒已經扭身朝清久留撲了過去，腳下壹蹬，帶著他遠遠地跌在了數米開外的地面上。
　　“怎麽了？”在她身下，清久留頗有幾分狼狽地問道。
　　林三酒也不知道——剛才那塊地面上怎麽了？她腳下有什麽？
　　莫奇究竟還是沒能回答上來她的問題。就在林三酒急急壹轉頭的時候，仿佛她脖子的轉動也牽動了莫奇的頭顱似的，他軟軟垂在喇叭花上的腦袋忽然壹動，仿佛被人稍稍推了壹把似的，骨碌碌地從喇叭花上滾了下來。
　　當他的人頭落地時，急速萎縮、坍塌的喇叭花，也壹起砸在了地上；花瓣、灰土和草葉，無聲無息地埋葬了那壹個人格。
　　在林三酒二人原本所站立的地方，此刻多了另外兩個人影。
　　乍壹看，她差點還以為那二人是孿生兄弟；只是第二眼再看去，她意識到他們長相、身材、發色都不相同——他們穿著同樣的長袍，在壹張寬壹張窄的面孔上，也都戴著同樣壹副空洞冷漠的神情。
　　好像他們內裏都是空的，風吹過時，激起了壹模壹樣的回音，以至於外表上的差異，就像被風吹走的沙土壹樣不重要。
　　這是林三酒第壹次看見由梟西厄斯產生的人格，如果他們也可以被叫做“人格”的話。
　　“餵！”
　　清久留冷不丁從身邊喊了壹聲，把林三酒給了嚇了壹跳。“之前沒見過啊，怎麽，妳們剛到嗎？”
　　兩個人格互相看了看，似乎沒有意料到這個問題。
　　“壹看就是，不然我們剛才哪有說話的機會了。”清久留依然坐在地上，但林三酒能感覺到，他身體每壹塊肌肉都是繃緊的。“這就說明……梟西厄斯前不久才從這裏急著走了，但又不想放過我們，才派了妳們來？”
　　左邊個子高壹點的人格，慢慢地咧開嘴，笑了壹笑。
　　“妳們幾個……可以壹起死了。”他聲音幹燥地說。
　　幾個？
　　不就是她和清久留兩個人嗎，他把已經死去的莫奇也包括在內了？
　　林三酒心中剛壹生出疑慮，卻見左邊的高個兒擡起手，好像抓住了什麽看不見的東西，重重向下壹擲——伴隨著壹聲吃痛的悶哼，從不遠處壹間農倉的房頂上，跌落下來了壹片紅色的雲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