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0章 屍體來了

　　“首先確定壹點，”
　　林三酒低低地說，余光籠在會客室那個歪歪斜斜的入口上。“……那個老太太確實是沒進化的普通人，沒錯吧？”
　　波西米亞點了點頭：“肯定是，我對這個特別敏感。”
　　畢竟在十二界裏，要是連這壹點都能認錯，她也活不到今天。
　　盡管不排除有特殊物品或能力，可以讓進化者偽裝成普通人的樣子；但她們躲雨時隨便走進的壹間民居裏，就能恰好出現這種情況的幾率實在是太低了。
　　林三酒朝門外擡了擡下巴，“妳去門口看看那個老太太在哪兒，我要再開電視看壹眼。”
　　“妳看什麽？”波西米亞輕聲問道，腳下無聲無息地靠近了門口。
　　“我覺得剛才那幅圖像有點奇怪。”
　　林三酒再次打開了電視，這次沒忘記先找到音量鍵，將它調成了最低——果然，屏幕上依然是那壹條精神病人驚擾出入所，現在正處於外逃中的緊急新聞。如果從那幾個進化者警察離開後開始算，那麽少說也循環播放了二十分鐘了。
　　她盯著屏幕，慢慢皺起了眉毛。
　　……這並不是兩張正面頭像，而是用了環繞技術拍攝的360°成像。她剛才關電視關得太快，此時再壹打開，才意識到她和波西米亞簡直像是兩個被從頭拍到了腳的演員壹樣，活生生地在新聞中緩緩轉圈，背景是出入所的小廳——每壹個看了新聞的人，都能知道她們頭頂上的頭發長什麽樣。
　　可是，這……怎麽可能呢？
　　閃電亮光時不時地擊穿黑漆漆的屋子，將屏幕上二人的面孔壹次又壹次地映得雪白。窗外雨勢似乎越來越大了，沙沙聲淹沒了會客室中的雜音；當壹道從走廊裏傳來的金屬撞擊音傳入了林三酒耳朵裏時，她立即擡起了頭。
　　“什麽聲音？”
　　站在門口的波西米亞，先伸手將壹塊又軟又有彈性的門框給擠了上去——探頭看了壹眼，她低聲答道：“走廊盡頭是廚房……她好像正在看鍋子裏的東西煮好了沒有。”
　　林三酒心中壹動，波西米亞也恰好在這時投來了目光。昏黑陰沈的會客室裏，幾乎讓人看不清她的面容五官了，只有那雙大眼睛微微閃爍著光澤：“……‘可食用真理’！是不是和這個有關系？”
　　“……我不知道。”
　　“肯定有。”波西米亞登時充滿了自信，興致勃勃地又探出了目光：“我們等她回來，看看她這次拿來什麽東西。”
　　“妳過來壹下，”林三酒看著屏幕，忽然朝她招呼了壹聲。波西米亞正等著驗證自己的理論，聞言不大願意動；像壹只沒訓好的狗壹樣，壹連被招呼兩三次，她才終於走近了電視。
　　“幹嘛？”
　　她這句問話才壹出口，就被林三酒嚇了壹跳——後者驀地蹲下身，壹把撈起了她的裙角，握住她的腳腕仔細打量幾眼，才又把裙角放了回去。
　　波西米亞騰地漲紅了壹張臉，結結巴巴地喝問道：“妳是、是不是有毛病？”
　　“妳右腳腕上果然系了壹只銀色鈴鐺。”林三酒沈吟著說。
　　“妳左邊頭殼裏果然還沒有腦子呢，妳想說明什麽？”
　　“妳看，”林三酒也不生氣，點了點電視屏幕，“我之所以會知道妳腳腕上的鈴鐺，是因為這個。”
　　新聞圖像上，那個壹直緩緩轉圈的波西米亞腳上，確實系了個壹模壹樣的銀鈴鐺——裙角長度比現實生活中故意截短了壹點，恰好把它露了出來。
　　“我和妳壹起相處這麽長時間，我都沒有留意到它。”林三酒說到這兒時，從隆隆雨聲中捕捉到了走廊盡頭廚房裏的壹點兒雜音，聽上去像是那個老太太快要出來了；她忙關掉電視，拉著波西米亞重新坐下來，低聲說：“……我們在出入所裏只待了不到十分鐘，怎麽會連這種細節都被攝像頭記錄下來？”
　　波西米亞楞楞地想了壹會兒。走廊上那個不急不忙的腳步聲果然正朝會客室走來，時不時還伴著鍋蓋碰撞的聲音；她忽然湊近了，聲氣有幾分猶豫：“……攝像頭？”
　　她不知道？噢，對了，十二界好像對很多東西都另有名稱——
　　林三酒才壹浮起這個念頭，不由壹凜，突然明白究竟是哪裏讓她覺得奇怪了。就在她要順著這個念頭往深裏想時，那個老太太的影子卻正好在這個時候慢騰騰地投進了會客室，頓時叫二人都戒備了起來。
　　老太太胳膊下夾著壹本褪了色的舊冊子，雙手端著壹只小小的上菜鍋，將它擺在了茶幾上。她動作麻利，很快就把茶點都撤了下去，又擺上了壹些小食和餐具；看見二人的茶點幾乎沒被動過，她也什麽都沒說。
　　“來，妳們在冊子上找地址吧，我給妳們分壹些燉肉。”
　　林三酒接過厚冊子，果然壹個字也看不懂。在這麽大的暴雨中，這間老舊的會客室裏被潮氣壹泡，家具就泛起了壹股被各種氣息經年浸透了的陳舊味道，厚厚的、黏黏的，配上燉肉的肉香，聞起來叫人忍不住想掩鼻。
　　老太太似乎只顧著自己吃高興了就行，壹點也不在乎她們動不動手裏的餐點。她壹邊吃，壹邊陷入了被食物勾起的回憶中：“我第壹次邀請他到家裏吃飯的時候，我媽媽就做了這樣壹鍋燉肉……他以前笑話我，說香菇配肉，吃起來口感壹模壹樣，也不肯換個配菜。但其實每次他都吃得不少。”
　　“現在的年輕人，還願意老老實實地找壹個伴兒、結婚成家的，幾乎沒有了……我們以前把生孩子當成最重要的事兒之壹，年輕人也不在乎了。畢竟現在什麽都簡簡單單、唾手可得。妳們找不到垃圾場嗎？等我吃完了給妳們看看……哦，我還烤了壹份千層面，馬上就好了。”
　　在這個被隆隆雨聲包裹住的小會客室裏，越發昏暗陰沈得不見壹絲光。老太太對這兒的每壹件家具位置都熟悉極了，不開燈也能在昏黑房間中吃得津津有味；二人靜靜坐在沙發上，壹聲不吭地望著對面窸窸窣窣的人影。
　　“他不喜歡吃這個，可是我特別喜歡。”老太太完全沈浸在食物與回憶中了，幾乎每壹份食物，都聯系著她的壹部分過去；即使在昏暗中，也能察覺她浮起了壹個笑容。在雷電打過的時候，她壹亮即暗的臉上，笑容看起來帶著幾分恍惚——就像對面二人存不存在已經不重要了壹樣。
　　“我小時候，媽媽就常給我炸白條兒吃。我不知道它實際上叫什麽，她也不知道；因為她小時候，是我祖母炸給她吃的，我祖母又是從曾祖母那兒學到的……這個小零食的配方，就這麽壹代壹代傳下來，傳到我這兒就斷了。我常常想，要是我的兒女沒死在戰場上，他們大概也會給我的孫子們炸白條兒。”
　　老太太的語氣沈滯下來，將手裏那個看不清的吃食放回了盤子裏，楞楞地看著門口，發起了呆。會客室裏陷入了壹片幽靜，只有無盡的雨聲，和窗外隱隱滾過的雷。
　　這老太太是個普通人，既沒有抓住或者傷害她們的能力，現在也沒法通知警察——當然，她看起來似乎也不想通知警察。
　　那她要幹什麽？
　　“她不會是老年癡呆吧？”波西米亞用氣聲問道。
　　林三酒望著對面的人影，靜靜思考了壹會兒；再開口的時候，她卻說起了壹件與眼前老太太毫不相關的事：“……出入所那幢大樓底部，最起碼有二三十個窄門，對不對？”
　　“對啊。”
　　“那就有意思了。”
　　老太太上了年紀耳力不佳，並沒有從持續而響亮的雨聲中聽見她們的交談聲，仍然怔怔地陷在回憶中而無法自拔。波西米亞看了她壹眼，轉頭輕輕問道——“什麽有意思了？妳別說話說壹半。”
　　“這件事還是妳提醒我的……我說的攝像頭，就是妳們說的‘記錄眼’。”林三酒頓了頓，忍著壹陣壹陣的顫栗，湊近了她的耳邊。“……現在妳想想，出入所裏外都算上，哪兒來的他媽攝像頭？根本壹個都沒有。”
　　二三十個窄門並排列在壹起，如果要把每壹個門口的情況都監控下來，至少得有同等數量的攝像頭。但是就算不調出潛意識留存的畫面，她也能清清楚楚地想起來，門口附近什麽都沒有——連壹個眼兒、壹道劃痕、壹張告示都沒有。
　　在進入小廳之後呢？
　　整個天花板都是照明用的，如果任何地方掛了攝像頭，都會突兀地黑下來壹塊。即使在角落裏、天花板與墻壁接縫的地方，她也想不起來曾見過任何監控設施——最重要的是，什麽監控設施能夠從各個角度、細致無遺地把她們的360°成像都存下來？
　　這個道理很簡單：只要不是環繞著妳飛行的監控設施，任何安裝起來的攝像頭，都只能“看見”它所能“看見”的那壹面，這也造成了“死角”壹說；但是在明明沒有攝像頭的方位上，又是什麽東西記錄下來情況的？
　　“對噢，那家出入所裏沒有記錄眼。”波西米亞喃喃地說，“其實我們就算不戴頭套，他們事後也不應該知道我們的樣子才對……”
　　她們是在進化者警察來了、人質們跑了以後，為了不引起懷疑才摘下枕套的——而如果是那幾個進化者警察記住了她們的樣子，又怎麽會連藏在帳篷裏的腳腕上，戴了壹個什麽樣的鈴鐺都壹清二楚？
　　壹個覺得古怪的地方浮現出來了，卻連帶著勾起了更多的疑惑。在林三酒咬著嘴唇，楞楞地陷入了思緒裏的時候，卻聽對面的老太太忽然長長地嘆了壹口氣，重新有了動作。
　　“我這個人啊，這輩子就是喜歡美食，喜歡嘗鮮。”她嗓音啞了幾分，像是被洶湧而上的情緒給累著了。老太太抹了壹下眼角，將面前的碗碟都收了起來。“……如今上了年紀，面臨著馬上要走的局面，就忍不住想把過去和他壹起吃到的東西再回憶壹遍……人老話多，讓妳們久等了。”
　　久等什麽了？
　　二人心中同時升起了濃濃的疑惑和防備——那老太太卻壹點兒也不著急，將殘羹碗碟收回了廚房。在她走回會客室門口時，忽然發出了“嘎啊”壹聲，仿佛空氣卡在胸腔裏流不動似的；緊接著，老太太身體抽搐著、重重摔倒在了地上，眼見著手腳發顫，出氣多入氣少，已經快是要不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