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2章 莫非這壹章是大結局嗎？

　　長足這幾天有點煩惱。
　　其實“煩惱”這種情緒，已經有很久都沒有從它幹涸的心裏生出來過了。自從十四歲那年，它從梅裴裴變成了壹只無名無姓的墮落種以後，它的意識就仿佛永遠浸沒在壹片深深海底之中了。無論何時，只要手上動作壹停下來，它就會立刻陷入那片黑暗深海裏，只有空茫茫的仇恨、迷茫和虛妄，像海浪般推動著它的意識。
　　它還殘存著不少“生前”的記憶，甚至還記得壹些人類會稱之為“幸福時刻”的片段。盡管場景、時間之類的細節還清清楚楚，但當年她歡笑起來時的心情，與地莫壹起找著食物時的喜悅，卻早已遙遠得陌生；如今當它偶爾回憶起過去時，就像是翻看壹本別人家的舊相簿。
　　長足知道自己作為壹只墮落種，從此以後心中剩下的只有黑暗面——憤怒、恨意、殺欲、不平與毀滅沖動……但它頭壹次發現，原來自己還會煩惱。
　　讓它產生煩惱的源頭，現在正穿著件黑色工字背心、若無其事地站在自己面前，雙手還插在野戰褲褲兜裏；每次瞧見她脖子上的繃帶，長足都想壹爪將它撕爛、連同下面的皮膚壹起。
　　“嗨，早上好，”林三酒毫無所覺地揚起下巴，照舊打了壹聲招呼：“老樣子，來壹份早餐。”
　　什麽老樣子！誰跟妳老樣子！
　　長足硬生生咽下去了壹聲嘶鳴，喘息又急促了起來，噴得口罩不斷起伏。
　　林三酒眨了眨眼，催促道：“快點啊。天天照顧妳生意，連個折都不打，動作還挺慢。妳這種殺意也該收壹收了，我不就是沒讓妳去報仇嗎？妳這個樣子真的不好看。”
　　“嘎嘣”壹聲，長足不慎將刀柄給捏斷了。那壹瞬間，它幾乎要原地炸開——刀壞了老板不會高興它又要受懲罰挨電擊很痛很痛這個女人砍傷它的地方也很痛很痛暴躁想掀翻烤盤想壹刀砍上去梅和這壹切都是因為梅和要殺掉梅和——
　　它長長地吸了壹口氣，強自鎮定住了，捏著刀片“唰唰”切好了壹份奶糕。
　　長足知道自己不是她的對手。
　　它還知道，最近幾天這個女人在黑市裏住下了，天天早上都會來買早餐；所以這壹份奶糕也是長足早就準備好的。為了不讓這份奶糕上的粉末沾染到別的食物，它還特地將它放在了角落裏。
　　林三酒接過奶糕，瞇著眼睛端詳了它幾秒。
　　“對了，妳不會真的恨我吧？”她突然擡起頭，想起來什麽似的笑嘻嘻地問道：“我記得妳只恨妳媽和妳那個青梅竹馬……妳媽我是不清楚，不過妳恨地莫是因為妳很嫉妒他，因為他還是個人類，對吧？妳不覺得這對他來說很不公平嗎？”
　　關妳屁事！
　　長足喉嚨裏不由自主地滾過去壹串低沈的咆哮，粗壯的青筋從它手上、額頭上紛紛浮凸起來。
　　“好了，我能理解妳這種自我厭惡的深層心理。別生氣，起碼妳的手藝很好。”林三酒壹邊說，壹邊三兩口將奶糕全吃完了，還吮了壹下手指尖。
　　長足已經有十幾年沒有體驗過狂喜了，然而這壹刻，它心臟竟又久違地飛快跳了幾下——竟然這麽順利！真是連它自己都沒有意料到。
　　“妳來黑市住下，就是為了每天過來激怒我嗎？”它壓下激動的心緒，勉強冷淡地問道。
　　每當這個女人壹露面，它就會半強迫地想起上壹次她是如何破壞了自己的復仇；想起曾經的青梅竹馬如今依然是壹個人類，自己卻成了墮落種；想起自己的過去被透露給這個女人知道的時候，有多麽屈辱……林三酒的臉就像是老板手中的電擊器壹樣，永遠能激發起它在無窮黑暗中的痛苦。
　　“當然不。”林三酒聳聳肩膀，“有幾個朋友似乎壹直在找我，我特地在這兒等他們找上來。”
　　祝他們好運吧，恐怕再過壹會兒，他們就永遠找不到妳了。
　　長足壓下了壹聲冷笑，低下頭，不願讓對方看出自己的異樣。
　　“我每天都來妳這裏，有沒有人找妳打聽過我？”林三酒將胳膊肘拄在店窗邊沿，模樣幾乎稱得上是吊兒郎當了：“或者說，妳有沒有看見什麽人老在這兒轉？”
　　“那就只有妳了。”
　　“誒呀，他們真有耐心。”高個兒女人嘆了壹口氣，面色如常，暫時還看不出奶糕的效果。“那好吧，我去以前認識的另壹家店轉轉好了。”
　　偏偏這個時候要走？
　　長足手中刀片壹頓，再擡起頭的時候，林三酒已經大步流星地走近了街道拐角了。它猶豫了半秒，將刀片壹扔，關上面前窗戶板，掉頭從店面後方的小窄門裏擠了出去。
　　靠著墮落種比人類更靈敏的嗅覺，它沒費多少工夫就遠遠跟上了前方的林三酒。它與那個女人之間隔了起碼有兩條街，她絕對不會發覺自己正在被跟蹤；但她身上殘存的氣味，卻如同壹條清晰的線頭，直勾著墮落種往前走。
　　它下決心要實施復仇的對象，至今壹個都還沒死；它要跟上那個女人，體會壹次得償所願的快感——如果它還能夠體會到快感的話。
　　還要過多久，林三酒才會也變成壹具屍體？長足不耐煩地甩著尖銳得如同刀片壹樣的臂骨，胸膛裏如同有壹把火在燒。那個奶糕早就應該見效了才對！
　　然而它跟著前方的高挑身影走過了半個布萊克市場，林三酒依然沒有半點毒發的跡象，反而腳步輕盈，看上去比什麽時候都健康。不知走了多久，她總算在壹家黑乎乎的、洞似的門店前停下了腳，左右看了看，壹閃身進了店。
　　長足遠遠地徘徊壹會兒，見她過了好幾分鐘都沒出來，這才慢慢靠近了這家店。門上壹塊寫著“不擇手段地生存！”的牌子，似乎已經歪了很久也沒有人扶；隔著門玻璃，在壹片隱隱約約的昏暗中，天花板上懸掛的屍體正在微微打著晃。
　　盯著那幾具屍體模糊的黑影，它感覺到自己火熱沈重的喘息，正吹鼓了口罩。長足找到壹個隱蔽之處，藏在角落裏的垃圾箱後，死死望著店門口。
　　它正在等待著店裏傳出驚呼、傳來騷動，等著有人喊那壹句“有個女人死了！”——在那樣的情況下，它會重新感覺到久違的快樂嗎？
　　長足強迫自己耐心地等了壹會兒。那個女人很強，身體素質也遠超壹般進化者，奶糕到現在還沒發作也許是正常的，但決不會壹點效果都沒有——畢竟它親眼看著林三酒沒有耍任何花招地將奶糕咽下了肚，吃得壹點不剩。
　　但是怎麽還沒有聲音呢？
　　長足不安地等了壹會兒，終於聽見店鋪裏隱隱傳來了壹陣人聲。那聲音尖尖高高的，聽起來好像不是壹個成年人，倒像是個小孩子；緊接著壹聲重重的“砰”，將它的心臟嚇得縮了壹縮，隨即又瘋狂跳躍起來。
　　來了！
　　然而出乎長足意料的是，在那壹聲之後，店裏就陷入了壹片死寂。它等了幾秒，正猶豫要不要上去看壹眼時，猛然只見壹個小小黑影從店裏激射而出，嘩然撞碎了兩扇大門，轟地在半空中撲滿了玻璃碎片——而那圓黑影高高地沖進了天空裏，在陽光下飄揚起了壹片短發。
　　……短發？
　　長足壹楞，忙仰頭仔細看了壹眼。
　　那黑影從半空中劃過了壹條弧線，咚地壹聲落在了遠處的人群之中。街上的進化者們登時發出了壹片低低的驚呼，螞蟻般四散分開，露出了壹片空地。空地上，林三酒血跡斑斑的人頭正骨碌碌地打著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