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38章 通過道具的對話

　　在那壹個紅發人影漸漸走近的時候，林三酒咬住了自己的舌頭，沒有喊出那壹聲“瑪瑟”。
　　說來也好笑，在數分鐘之前，她還在想著該怎麽設置廣播去找瑪瑟和斯巴安；數分鐘之後，她望著瑪瑟壹步壹步穿過紅磚破碎的地面，卻壹聲都沒出。
　　林三酒恍惚間，覺得這個場景錯了。
　　要說瑪瑟是什麽人的話，那她就像是住在隔壁的年長姐姐，早上打招呼時會笑得露出壹嘴白牙；或者在逢年過節時烤了壹盤又壹盤的餅幹，滿鄰裏地敲門送。她是又暖和、又溫情，又忙忙活活的，應該在壹個天氣晴朗的時候相見——而不是現在這樣。
　　瑪瑟也錯了。
　　她豐盈柔凈的面頰被消磨幹凈了，臉上現在只剩下壹張皮，緊緊地繃在骨頭上，骨頭起伏都壹清二楚、看著硬得發硌。她的嘴唇變薄了，即使此時呼吸費勁，依然緊緊地閉著，仿佛她張開嘴的時候，也就是要露出獠牙的時候。
　　她手裏拄著壹根廢棄細水管，拖著壹條血肉模糊的腿，壹步步地往和百合之處挪了過來。她腿上受的傷還不是最叫人吃驚之處；最叫人吃驚的，是當目光沿著那條血淋淋的腿往下走的時候，到小腿壹半以下的地方，就落了個空。
　　林三酒第壹眼之下，還以為瑪瑟失去了壹只腳——她倒吸了壹口涼氣，騰地站起了身，再仔細壹瞧，發現自己看錯了。瑪瑟那只腳並沒有完全消失，若是仔細從攝像頭裏分辨，還可以分辨出壹個隱約模糊的輪廓；只不過顏色質地都像是被水泡淡了，仿佛還在逐漸往上，要沖淡瑪瑟整個身體。
　　很顯然，瑪瑟快要被傳送了。
　　林三酒萬沒想到二人相見時就是二人分別時，更加沒想到自己在震驚之下，怔怔地壹句話也說不出來。瑪瑟在已經開始了傳送過程的時候，居然仍沒有放棄，第壹時間就對和百合的出現有了反應，哪怕撐著這樣的身體、不管離得多遠，也要咬牙朝她走來——可是，為什麽？
　　瑪瑟為什麽要這樣迫切、這樣絕望地找林三酒？
　　林三酒說不出話，和百合更加手足無措。後者只是站在那兒，望著瑪瑟拖著快要消失的腿，壹步步挪至自己面前，朝她問道：“……妳是剛從哪裏出來的？”
　　若是面對其他問題，和百合或許還能答得上來；唯獨這壹個問題，最能夠叫她張嘴結舌、不知道從哪裏答起才好。瑪瑟望著她，忍不住皺起了眉頭，四下看了壹圈，目光落在了門後的豪斯特身上。
　　她顯然是認出豪斯特了，慢慢揚起了壹邊眉毛。瑪瑟的臉上原本就壹點血色都沒有，好像不斷失血、極度疲倦似的，緩了緩，才慢慢說：“……這麽巧？”
　　和百合低頭看了看自己手中沈默的對講機，結結巴巴地說了壹聲：“那個……”
　　“妳剛才出來的那個遊戲，”瑪瑟沒有讓她繼續說下去的意思，打斷了她：“裏面有壹個叫做林三酒的玩家嗎？”
　　“我、我不是從遊戲裏……”和百合原本就受到了壹連串沖擊，此刻腦子都不大清楚了似的，又顧忌著不知道該不該說、說什麽好，所以連說了幾句仍舊沒說到點子上，令瑪瑟不由皺起了眉頭，似乎正在忍耐著她的混亂磕巴。
　　和百合在壹低頭的時候，這才終於發現了對方身上的異樣，叫了壹聲：“妳的腿——”
　　瑪瑟受傷的那壹條腿上，被沖淡、看不見的部分越來越大了，才這麽壹會兒工夫，就已經蔓延到了大腿處，看起來不出意外的話，再過幾分鐘，整個人都會被傳送走——這個念頭叫林三酒深深地吸了壹口氣，壹把抓起了通訊器。
　　“姐姐，”就在這壹時刻，季山青的聲音在身後忽然響了起來，壓得低低的：“妳先別說話。”
　　“為什麽？”林三酒被驚了壹跳，急忙轉過了身，同時也壓低了自己的聲音，以氣聲問道：“妳……妳都弄好了？”
　　“她是妳要找的人吧，”季山青望著屏幕，在她耳旁小聲說道：“她找妳似乎是出於壹個非常緊迫嚴重的原因……姐姐，妳與她分開已經有多少個世界？妳也說過，她與宮道壹還有過聯系，對不對？”
　　林三酒已經知道他要說什麽了，抿著嘴唇，握緊了通訊器。
　　“她不是以前那個連進化能力都十分初級的人了，她應該與梵和都交過手。面對梵和這樣的對手，瑪瑟不僅活下來了，而且還是利用梵和找到了這裏來。時隔這麽多年，妳也不知道她如今變成了壹個什麽樣的人，對妳抱了什麽樣的心思企圖……既然她現在還不知道妳正看著她，正是壹個弄明白她動機的好時候。”
　　季山青是沒法理解她與朋友之間的羈絆的，對他來講，這個世界上除了林三酒之外的人，都是背景雜音，都需要以機器般的冷漠來處理。但是，假如要坦誠講的話，相同的顧慮也曾經從林三酒腦海中劃了過去——瑪瑟到底要幹什麽？
　　“如果妳在和百合的文字後，寫上她說的話，”季山青帶著做外科手術壹樣的抽離與精準，說道：“那麽我想和百合就會照妳給的劇本說話了。”
　　對……現在和百合的性質，其實就是等於遊戲裏的NPC，說難聽壹點，壹個道具。
　　只是這樣壹來，對和百合來說又是壹個打擊了。林三酒在心中嘆了口氣，閉了閉眼睛，將手放在了鍵盤上，在紙上寫了壹個由和百合問出口的問題：“妳認識林三酒？妳找她做什麽？”
　　她打完字，垂著頭，看著通訊器。她不看屏幕，是因為不想看見當和百合發現自己可以變成人肉喇叭時的神情。
　　“她在不在這附近？”瑪瑟提高了壹度聲音，問道：“妳上壹次見她是什麽時候？”
　　就在林三酒確實在附近，瑪瑟肯定也來不及找到她了；瑪瑟自己也知道這壹點，不由催了壹句：“妳快說。”
　　屏幕上，和百合又壹次張嘴說話了：“我也不知道她去哪了……妳有簽證嗎？妳知道自己要去哪裏嗎？或許妳可以通過別的什麽方式與她聯絡……”
　　瑪瑟壹揮手，想要把和百合的話給揮走似的，但林三酒已經寫好了文字，和百合仍然按照劇本把話說完了：“比如紙鶴或者eBay。”
　　“妳好像對她很了解。”瑪瑟低頭看看自己逐漸消失的下半身，轉而盯住了和百合。“既然妳這麽了解，妳知不知道她下壹個世界去哪裏？”
　　在林三酒還沒打完字的時候，她又說道：“我本來是還不到傳送時間的……大洪水現在越來越頻繁了。但是我有辦法，可以在傳送之後再傳送壹次，在她的下壹個世界裏與她見面。”
　　瑪瑟微微張開了嘴，喘了了壹口氣，好像懇求對她來說很艱難。“如果妳知道，請妳務必要告訴我。”
　　“Karma博物館，”和百合機械而流暢地說：“她說過，她要去Karma博物館。”